她咬着唇转了两圈, 盘算了一下家中人手, 叹了口气, 叫来老仆“你速去书院把大少爷叫回来。”又找人“三水四明呢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叫三水四明来与我说清楚,我须得知道具体事宜才能马上派人去报舅老爷。”
三水四明正与江陵在一起。
刚才进了前堂时,作为小厮未得召唤,江陵和四明便暂时站在大门口处,听着几人你来我往,口风越来越是不好,不禁面面相觑,直至牛捕头阴冷的声音几乎断定地认定是林家令人杀了汪峰时,江陵便拉着四明往门外慢慢挪,听到牛捕头对着林老太爷和林展鹏说到“两位随我走一趟”时, 江陵便拉了四明悄没声地转出了大门口,飞快地沿着廊檐跑回了林展鹏的院子。
三水听到消息正赶回到了家中,此时在院子里焦急地转圈。一见他们便抓住了来问详情。那日汪峰到林家珠宝铺子的时候只得林展鹏和林老太爷及林甫去了, 四明也并不知道情况, 便齐齐望向江陵。
江陵不等他们问出口,刚一站定便口齿清晰、语速飞快、条理分明地把整件事讲了一遍, 那日在林记珠宝铺子里只有她在, 她把所有的经过隐去了自己写纸条的事, 也讲了一遍。最后她说“汪峰在林家附近是不是徘徊过并不重要,随便找几个帮闲的说看到过就行了。现在重要的是可能安排了人证。可是,谁要害林家现在太爷和少爷都被带走了, 又说不能打扰大老爷,可怎么办”
大乞儿与江陵一路流浪时候,到后来已经言笑无忌,便经常讲些乞讨时看到听到的趣事给她听,收买证人、讼棍撒谎把一起案子搞得荒诞可笑等事也不少讲,但凡说起这类事情,大乞儿的神情满满的全是讥讽和兴灾乐祸。
当然江陵在江宣身边时也听过他与朋友们讲闲事逸事时讲起此类事情,是以她轻而易举便能联想到这些。
四明听得目瞪口呆,三水却早已冷静下来,他想了片刻,方道“如果真的是有人陷害的话,许家的可能性最大。”
江陵一惊,情不自禁地抬起头“许家”许家是她知道的那个许家吗
三水点点头“林溟你这阵子跟着二少爷出入,也应该知道衢州城里与林家势均力敌的商家共有四家,其中一家就是和林家一样经营珠宝行业的许家。许家这些年来一直在和咱们林家别苗头。现在咱们林家当家大老爷的病情严重,二少爷还不能独力支撑,太爷多年没有行商正在上手,而且年纪也大了,此时打击林家正是时候。”
四明吞了口口水,忍不住道“许家只是和咱们在生意场上争高低,使些阴谋诡计也就罢了,又没有深仇大恨,不至于杀人嫁祸这么做吧”
三水凝神想想,摇了摇头,也是十分不解“四明说得有道理,这个我也觉得太过了,但是如果说最乐意见到林家出事的,除了许家我也想不出其他人家了。莫不是有另外的缘故,然后许家顺势而为又是什么缘故呢”
江陵实在忍不住,问道“这个许家,和龙游的许家,有什么关系”
三水心不在焉地道“龙游许家是本家,衢州许家是本家前些年分出来的儿子。”
三人正在商议,仆人来寻,说太太要见三水和四明,两人不禁看了江陵一眼,江陵实在不想见陈氏,本欲不往,想到林展鹏,却说“我也一起去。”
陈氏却根本没有精力注意到江陵,她正坐立不安地等着林展云,林志明吕氏夫妇和林季明李氏夫妇却都闻讯而来,聚在理事堂前堂争相询问,你一言我一语焦虑不安地问来问去。偏偏理事堂伺候的仆人当时都是被遣了出去的,根本不知道前堂发生的事情,而林甫已跟在林老太爷身后也去了知府衙门,候在那里以备召唤。林志明与林季明便转而去问陈氏,陈氏哪里知道,被问得心烦意乱之极。
三水四明江陵一到,几人几乎是扑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个不休,四明索性一语不发,待到几人见没有回答,齐齐停下嘴来待要斥责时,江陵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大少爷就快到家,到时一并说吧。”此时与这些人等说了有个甚么鬼用
陈氏心神焦灼,根本没有留意到这个声音是谁的,只点了点头“正是这话。”
林季明却道“展云是要应考的,这些家里的庶务事情他知道甚么有我们这些长辈在,还用得着他么他一向是在书院只管读书不管庶务的,便告诉了他也不管用。”
林志明虽糊涂,这时候却明白,这桩祸事太大,他是扛不起来的,林季明老是自以为比他强,他瞧着却不是这么回事,那也是扛不起来的货,他叹了口气“三弟,你是要一力承担解决此事吗你自忖可是能行”
林季明一愕,却忽然笑了一笑“你不行,怎不知我不行”
四明犹且茫然,三水和江陵不由互相看了一眼,三水上前对着陈氏一躬身,恭恭敬敬地说“大太太你稍安,有舅老爷在,定然不会有事。”就三老爷这等货色,别说外头的人,就是他们这些仆人也都瞧不上眼啊,这么着想着抢班夺权,上赶着让林家早些归西么
林季明闻言一怔,倒住了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陈氏自也听出了林季明的意思,只是她此刻心慌意乱,无意理会。
再等得片刻,便见到林展云纵马回家,他在书院里只听老仆讲了家中出事,老太爷和弟弟被牛捕头带走了,大惊失色之余倒也没有太过失态。直奔进理事堂里时方才唤了声陈氏“阿娘,怎么回事”
四明捧了杯温茶给林展云,林展云一气喝完,继续问道“究竟是何事为甚么会出这样的事体”
众人目光齐齐望向江陵。
三水退后一步,站在江陵身旁“我和四明都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溟从头至尾知道得最是清楚。”
江陵不卑不亢地上前一步行礼,陈氏挥挥手不耐烦地说“莫行礼了,快说罢。”
江陵抬头,清清楚楚地将事情经过从汪峰找上林掌柜、求见林老太爷、鉴宝、愤而离开、牛捕头所说的后续,再一次一一讲得明明白白。她口齿灵便,叙事条理主次分明,头绪虽多却丝毫不乱,所有人等都听懂了。
满堂皆寂。
陈氏的声音打破了静寂,因为急切恐慌和不可置信,显得极外尖细失真“此话可真”
江陵低头道“真切无疑。”
陈氏气得浑身发抖“那牛捕头怎么能怎么能颠倒是非黑白一意孤行谁与他的权力一介小小捕头,简直简直要反了天了。”
三水上前,低声道“牛捕头向来与咱们家不对付。”
陈氏怔住,她虽然身为商妇,也与各大商户有所往来,更是因书香世家和兄长身份与官僚人家相交,但如捕头杂吏这等人物往来的具体事宜她完全不知道也不曾关心,虽也知道宵小者易坏大事这个道理,然而她关心的留意的却从来不是这等人。
也许更早些,林忠明也曾与她谈论过外面的事情,但是她已经有多久没有与林忠明推心置腹地聊过天、说过事了她一颗心除了日常琐事家事,全扑在了长子林展云身上,全扑在了维护书香传家上。
啊,林展云,她的长子,她转眼看向林展云,是的,她还有林展云。
她问林展云“云儿,依你看,咱们先要怎么做才好知府大人怎的会信了牛捕头”
陈氏的所有话语中,其实这最后一句才是关键。江陵与三水对视一眼。衢州如今的知府大人与陈氏的长兄同为知府,虽非同年,却也有几分交情,一向与林家关系不错,如今一反常态,令人心生不解不安。
林展云承受着陈氏迫切的眼光,乍听江陵叙述事情经过的震惊慢慢平复下来,他是长子,虽然从不曾管过庶务,但长子的承担他也自小便受过教育,也从来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此时事情紧急,父亲倒下了,本就该由他担起担子,他细细思索半晌,方对林志明林季明道“此时事急从权,阿爷的话便不需遵守了,二叔三叔在外多有交际,侄子恳请二叔三叔出外多打听打听,汪老板之死究竟还有什么说法,也许会有些许线索。”
林志明率先应了下来,林季明却有些不满,林展云温声道“三叔辛苦,需得取用多少银子,且去账房取用便是。二叔也是。家中出事,阿爷阿爹不能主事,本该由二叔三叔两位长辈主持,只是如今官府那边是最重要的,还需我与母亲出面方便些,请二叔三叔见谅则个。若是侄子语气不妥或有得罪,事毕后定当赔罪。”
林季明方笑着应了下来。李氏主动上前道“我与二嫂也回娘家去找人打探详情,人多耳目便广,方方面面角角落落的兴许会有消息也说不定。”
林展云感激地朝李氏长鞠一躬“多谢二婶三婶。”李氏摇摇头避开“云侄何必如此,这也是我的家。”吕氏亦是点头避开。
林展云看向母亲“阿娘,你去知府府上求见知府夫人,若是夫人肯见最好,阿娘可委婉打听一二。若是夫人托辞不见,阿娘便速速回家,咱们再定计议。”若是知府夫人真的托辞不见,事情便大是不妙,处理方法也自不同。
陈氏连连点头。
林展云又看向理事堂站立着的小厮“你们都先回家,请家人多方打探,有什么事打探到及时回来报于一心。”
因为听得林展鹏被牛捕头拿了去衙门,一心和双宁随后也到了理事堂,听得林展云吩咐,一心应了声是。
林展云看着三水四明江陵“你们知晓内情最多”三水四明道“大少爷放心,我们知道该做什么。”林展云的目光留在了江陵身上,有些犹豫。江陵垂着头,并没有看到,四明轻轻撞了她一下,江陵抬头看了一下众人,走到林展云面前,示意他俯身下来,林展云怔了一下,方俯身,江陵的嘴凑到林展云耳边,细声道“派人十二时辰盯着许家、张家、赵家。”
林展云一惊直起身来,定睛看着江陵稚嫩的脸庞,江陵却仍然没有看他,一径低头想着什么。
江陵脑海中忽地冒出一句话“许家那个儿子手段太过阴狠,这次算他运气好没犯到我头上,若不然少不得砍了他的爪子。”这话是谁说的当时她在阿爹怀里困得朦朦胧胧,真记不清是谁说的了,却记得这语气里满满的厌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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