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伙计传言众相好商家以助自家声势, 这等事听起来十分可信, 的确也有大商家因遇到奇事或恶事,令人传信,以便于众志成城、同仇敌忾。但是在这里是极不合理的。
因为这是相当矛盾的。
林家出的事举城皆知,汪晴多居几日,打听打听也全都知道,与江陵所说一般无二, 在这种情况下,旁人不知,行内人却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 林家唯一应该做的就是韬光养晦, 如果赵宝山所说是真, 林家最好的做法就是买下汪峰的宝石,或者就算不买, 也由得他去别家售卖, 反正别家认出瑕品的可能性亦是极大。而不是大张旗鼓号召全行业排挤一个外地客商。
因为林家自顾不暇, 正当壮年的当家人再不能当家,如今当家者老弱两人而已, 老太爷当年便不如林忠明, 儿子未及弱冠, 跟随经商也不过四五年,如此情况之下,一个老到的家族, 怎么可能愿意把自家错认宝石的事传出去。
珠宝行业并非都是友商,行业争竞无比激烈,把这种把柄塞进旁人手中,凶险无比。
这关窍汪晴一想就明白了。
江陵那日站在栅栏外,看到汪晴霍然转头望过来的目光,便知道她已明白内情。果然。
和明敏的人打交道真是愉快。
她还未说话,汪晴却靠近她身前,举起食指竖在唇前,掩低了声音,带着笑轻悄道“那包宝石,在你那里吧”
江陵往后一跳,歪了歪头道“没有的事。”
汪晴笑道“在福州的时候,我已经偷偷在他取货之前将其中几颗替换过了,把极品宝石全拿了过来。我才不稀罕他手上的那些宝石。你留着玩儿吧。”
江陵笑嘻嘻“汪晴姐姐说笑话,就算那包宝石在我手上,那也卖不出去啊,有甚用场。当然我并不知道汪晴姐姐说的是什么,林家三少爷贪赌好乐,盗了家中的宝石翡翠去张家悄悄寄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次就太凑巧了而已。”
汪晴撇了撇嘴,懒得与她计较的模样“所以说让你留着玩儿。过几年姐姐要是穷了,再问你要回来。”
江陵只是嘻嘻地笑,汪晴斜觑着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与她说“你脸上抹的什么药水,一股子味道。”
江陵争辩“哪里来的味道,好吧,是有一点,但要鼻子尖的人才闻得到。”
汪晴一把拉过她“你为甚一会儿男妆一会儿女妆是因为要跟着学行商么”她二话不说按着江陵坐下“这般模样是不成的,你把女妆扮丑了顶什么用,要能把女妆男妆都扮得平常了、叫人看了都记不住那才叫厉害。你这张脸,扮成男妆倒不肯处理,多显眼,再长大些,一眼就看出是女孩儿了。”
这也是江陵所担心的,其实林展鹏也在担心这个问题,但又没有什么办法,江陵上次同林展鹏说的找妆面高人,林展鹏便已经在找,三教九流之地,这等人并不很难找,但是高人却着实难寻,因江陵又不是妆一天两天,而是经年累月地妆,每日妆面总有细微处处理不好,这世上有的是有心人细致人,到时候不能掩饰反被看出来倒更不好。
好在她如今年纪尚小,只好再慢慢寻访。
江陵叹了口气“大不了便划了这张脸,也没甚要紧。”
她说得轻描淡写,听的人悚然心惊,汪晴闻言一震,不禁后退一步,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目光中露出审慎,江陵伸手抚上自己的脸,淡淡地笑了一笑“若我此生只能藏于闺阁中,不如一死了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人说出心底深处的话。她经历了那么多的绝望都不肯死、不能死,谁都知道挣扎求存远比一死了之来得痛苦万倍,若是一死还能与家人团聚,这曾经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诱惑。
可是,她要活下去,她一定要活下去,有这种强大的活下去的意志唯一的理由便是她要去寻出真相,要替家人复仇,要熄去那一夜漫天的火,要教那些为所欲为害她亲人的人一样付出生命的代价她还要,让天下人都记得江家,记得她的父亲江宣。
可是,若她只能困于闺阁,只能在一方天井中汲汲营营,那么,这一条命,留下来又有什么用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还不如,当日与她阿娘一起纵身入火海,兴许还能够一家团聚,白受了这些苦这些罪。
若是命都可以不要,一张脸怕什么
汪晴慢慢坐下来,坐在江陵的对面,沉思着望着她,江陵也不再出声,坦坦然地望着汪晴。室内一片静寂。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汪晴出声打破了安静,她的声音很轻,江陵却听得很清楚“我也自幼跟随舅父行商,我的舅父年轻时曾经出行海外,走遍天下。他告诉我,世人虽不禁女子行商,却总有轻视,女子总比男子艰难上千倍,若要与他们比肩,唯有先以男子形态。他为了让我不露女孩形相,费了许多时间功夫。这个方法我可以教给你,但是,你可能从此再不会有如此美貌。”
江陵猛然抬头,惊喜交加。汪晴忽地笑了,笑容中颇有苦涩“是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都愿意划伤自己的脸了,是不是能恢复容貌想必也不在乎。”她轻轻地近乎自言自语地道“女子在世,总是太过艰辛。”
她自包裹里取出一张纸递给江陵“这是一个方子,内服外敷,时日渐久,便会使面容色暗,再有一调墨方子,用这墨汁适当构勒眉目、额际,其色可保五日不褪,无论水洗汗渍。至于如何构勒你慢慢练习便可,不要太过突兀,尽显自然便可。我舅父说,多观察街上行人,寻那最不起眼最不易让人记住的面容去学,才最有用。”
江陵大喜过望,直到把那方子接到手中还不能相信,颤抖着手望着她,满目感激。汪晴苦涩地笑了一笑“你不用这般激动,先回去请人验上一验。这也不是甚么好方子,我的脸色原也不会这般黄,这才用了两年,就这个模样了。这方子我想着对身子总会有不好的地方,只不知道到底会是什么。”
江陵摇摇头“汪晴姐姐,我只知道,一个人,若是想要得到什么,就必然要接受会失去什么的结果。端看这个结果自己能不能承受。”
汪晴看着她尚嫌稚气的脸上露出的坚定,心中那点本来就不多的苦涩一瞬间尽去,不自禁地露出畅快笑意“你说的是。早知路途艰难,既已决定要走,就少婆妈。”
两人握手相视而笑。
江陵离开的时候问她“汪晴姐姐是要留到案子告破吗”
汪晴笑了笑“是这么打算的,不过我估计案子也大致快破了。”
江陵若有所思,望向她的眼睛“其实”
汪晴打住她的话头,轻声说“真凶至今半分端倪不露,没有任何证据,人证虽有四个,却都不是我能动得了的。来日方长,我会回来的。”
江陵目中露出怀疑,汪晴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小丫头,机灵不要总露在表面。对,我并不在乎汪峰是谁杀的。他是生是死,与我无干。我回来,是做生意。”
江陵点了点头,道“我等你回来。”
果然如汪晴所料,过了十天,杀害汪峰的凶手便被抓获了,是城南一带的一个破落户,说是那日入夜看到汪峰在城南城墙边长吁短叹,本来只是看一眼便走,因城墙边多石多台阶,汪峰突然绊了一跤,跌倒在地上,合该汪峰该死,他这一跤将袖中一个小包跌了出来,掉在地上滚出两颗晶莹宝石来。
破落户住在城南一角,自是知道城南靠里这一带多是行商落脚之处,衢州府城珠宝行商甚多,这一眼看进去哪里还用得着琢磨,定然是哪里来的一个珠宝走商了。
此际月圆,城墙附近本来就冷清,周边无人,破落户见汪峰半日坐在地上起不来,忽就心生恶念,悄悄上前去趁其不备打晕了他,去抢那装着宝石的小包,谁知打人用的力不够,汪峰并未被打晕,手中仍死死拽着小包不放,且要大喊出声。那一处虽是略显偏僻,不远处还是有住户的,大声叫起来极有可能惊动他们,何况又怎么知道不远处有没有旁人
破落户心中一着急,常年带在身边的尖刀便拔了出来,捅将过去。
至于如何泄露,自是破落户手中有了宝石心里有了底气,便照往常去赌场赌钱,因有底气倒是赢了不少,赌场里人甚为惊奇,过得几天便如往常一般做了千局,破落户自然就将先前几天赢的都输了出去。他心中倒是有数,当下自然不敢拿出宝石来,因先前几天赢了,便觉得自己只是一时失运,从前不敢的现在也敢了,想着反正手中有宝石,于是就先去借了高利贷来。
谁料一直输,却又拿不出钱来还,几番纠缠,放贷者没这么好的耐心,不还钱便用打的,破落户被放贷的人毒打得狠了,终于不得不拿出一颗宝石去兑银子。这等关头当然一下子便被人报了官。
官府立即将破落户收押,因他本来便被毒打得狠了,见要动刑,实觉身上痛得更是厉害,杀人罪行便倒了个痛快,家中虽无凶器,却被找到两颗宝石,其余却也说不出去处,因其伤重,押后再审。
却不料才过一日,便因伤势太重在狱中一命呜呼。
一切都是对得上的,那破落户的家里还能找出一件血衣,褐色的血迹在胸襟处呈喷射状,凶器是找不到了,据破落户生前交代是扔到了江里,衢州府城由衢江环绕,亦有分支不少,走没几步便能看到江河,随手丢掉凶器也不是不可能。
破落户家里并没有亲属,人死了,又是杀了人在大牢里死的,根本就没有人追究,这案子便这么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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