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曹瞒会有这番感慨, 还是因为他亲眼见过农民们种地,知道其中艰辛,而其余的学子们,光抱怨开垦荒地累都来不及了, 哪里还有心思去思考若这样的荒地种上粮食,要多久才能有收成, 会不会有风险,会不会半路夭折

    他们只知道段颍宣布为期十日的劳作日子结束,大学二年级的课程正式开始, 纷纷发出了欢呼声, 却不知,更苦的还在后面。

    这个学期的段颍好似与农耕死磕上似的,上课的时候,教导学子们怎么测量可供种植的军粮水土,怎么保护粮食不减产, 怎么才能种出能吃的熟粮。

    若非每当学习这些的时候段颍都会教导大家怎么屯粮, 怎么设置粮仓,怎么布局保护粮线, 学子们几乎以为段大将军好好的将军不做, 要改去当农民了。

    袁术喊苦含泪, 娇气地很,不乐意去学习这些“没用”的知识,被段颍揪住好一通教训。

    段颍还为学子们发来了种子,要求他们在他圈出的荒地上种粮食, 每一个小队负责一小块区域的粮草种植,在上面插上自己小队的名字,要求他们进行合作。

    等到学期末的时候,段颍的课程有近乎半成的分数来自于粮食的涨势,谁若能将粮食种得好,产量高,谁就能拔得头筹,获得段颍的夸赞

    袁术鼻孔里喷气,愤愤不平“谁稀罕他的夸赞”

    “是在朝臣与陛下面前夸赞,上朝会的时候,”袁绍低垂下眉眼,对袁术解释起来“段将军是朝堂之上的孤臣,从不与人交好,唯一效忠的人就是陛下,平时上朝的时候,他很少说话,而一旦他说了话,那分量可不轻。”

    “是啊,你想象若是段将军在朝臣面前夸奖到我们的名字,我们的父亲会是什么反应陛下或许还会授予赏赐,那可是荣耀,”曹瞒嘻嘻笑了起来,忽悠袁术道“你爹与你娘一直把你当纨绔子来宠,似乎也已经认定了你以后会长成好吃懒做的纨绔子弟,只等着用诺大的家业来将你养到老,你甘心就这么一辈子被爹娘小瞧吗男子汉大丈夫,不想做些什么让父亲刮目相看,让母亲与有荣焉吗”

    让父亲刮目相看,让母亲与有荣焉

    袁术顿时来了精神,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曹瞒再接再厉“况且我们是一个小队,一共十个人,大家互相合作才是真的,又不是一个人在种地,还不至于像开垦荒地那么累,每一个人有他擅长的地方,我们可以互相合作,取长补短。”

    种一块区域的地,被曹瞒说得仿佛打仗一般困难,正常人都不会轻易上当,唯独袁术这呆子,被忽悠地连连点头,已经幻想起了爹娘夸奖他的画面。

    袁绍目光带上了几分怜惜,视线落在兄弟那不太好使的小脑袋瓜上,缓缓摇了摇头。

    有了袁术的配合,段颍所要求的全员参与也就达到了目标,种植粮食需要注意什么,怎么能够让涨势好,其中记载实在太少太少了,曹瞒自告奋勇,对众人道“我对于藏书阁比较熟悉,就由我来去寻找先人记载的资料。”

    袁绍道“一个人的能力有限,藏书阁那么大,还是多一些人去比较好。”

    一个小队的十个人,袁绍全都熟悉,而曹瞒至今只认识其中的五位,因此,当袁绍分配任务的时候,大家都自发地点头应下了。

    袁绍不负众望,分配均匀,也并未因为袁术是他的弟弟就让他少做事。

    “我们五个人负责出太学,到城郊去询问农人种地的事宜,吉利你们就到藏书阁去寻找典籍记载,这些事情,最好在这几天就完成,段子说现在正是春耕的好日子,可不能错过了。”

    曹瞒连连点头,平日里除了上课以外,就是泡在藏书阁里翻找竹简,他不仅自己翻找,还会拉来学长们,询问他们有没有关于农耕书籍的印象。

    为了早点搞明白种植粮草的法子,曹瞒的书箱里总是堆满了厚厚的竹简,上其他课的时候,也会抽出空来翻阅这些竹简。

    为二年级学子们授课辞赋课程的先生姓徐,人称大徐,此外,还有一位先生与他同姓,教导学子们四书五经的释疑。

    这些内容,早就是他们在小学的时候就已经背够的内容,现在再拿出来翻来覆去的讲,一点意思都没有。

    释疑本该是进行衍生,举一反三,并且教导学生们人生哲理,让他们感悟到随着年纪增大以后,对于圣人之言的更多感悟,只可惜,大小徐两位先生授课方式如出一辙,都喜欢照本宣科,让学生们反复背诵,还说什么“当你将圣人之间朗读背诵上百遍,自然就会知道他们的意思了”。

    大小徐如同和尚念经一样的授课方式并不讨喜,先生们授课马虎,学生们也就不乐意去听。

    能考来大学里的,不是身世背景厉害的官家豪门子弟,就是各地方的顶尖人才,谁稀罕去听先生们满口之乎者也

    像袁术这样爱玩的学子,上课的时候就带上了自己的小玩意,稀稀疏疏地做小动作,其余学子,也是各显神通,都不愿意在这样的课程之中浪费时间。

    曹瞒正是利用了这些课程的时间,整日钻研于典籍,他认真低头的模样,像极了用心学习的好学子,与其他学子的态度完全不同。

    小徐子扫视了一圈,心里有些火气,学子们不爱听他授课,还有比这更让先生生气的事吗先生又怎么可能做错事呢错的必定是这群不爱学习的学生

    课堂之中,总要有些互动,小徐子每次提问起学生,他们都回答不上来,有的人甚至都不知道他刚才说到哪里,可不让他更加义愤填膺,直言“你们这群纨绔子弟若是日后做了官,那是大汉未来的灾难”

    他又点了曹瞒的名字“曹吉利,刚才就你一直用心在读书,你来回答我的问题。”

    曹瞒一听有人在叫他,条件反射抬起头来,蹭地站了起来,膝盖上的竹简撒了一地,桌上还摊着没有翻动过的圣人之言。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什么来,小徐子气地吹胡子瞪眼,捡起地上的竹简,一看竟是与上课知识毫不相干的“野志”、“杂记”,当即将竹简用力摔打在地上,跳脚斥骂“孺子不可教也”

    小徐子脾气一上来,甩袖离去,留下上了一半的课堂,学子们鸦雀无声,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

    曹瞒挠了挠头,发现大家都和他一样在干别的事,无辜道“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就是回答不上徐子的问题,在场有这么多人没回答出来罚站的,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可是你上课堂的时候看杂记被发现了,还气走了徐子,”袁术说道。

    曹瞒不以为然,指着袁术面前的蛐蛐儿盘“难道不是你更加光明正大在气徐子吗”

    他又一指别人“你们不也在做别的事情吗这还要怪我,大家不都一样。”

    学子们纷纷点头“所以,接下去该怎么办”

    袁绍道“那就先自己看竹简吧,还未到下课的时辰,我们现在若是出去,回影响到别的学生。”

    曹瞒气走了徐子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大学总长荀绲的耳边,他揉了揉眉心,软言安抚起了情绪激动的徐子,对徐子道“曹吉利这学生,聪慧伶俐,有几分小聪明,骨子里还有些叛逆,早在当初为陛下授课的时候,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他,徐子莫要往心里去,这事我会处理的。”

    荀绲提到陛下,令一口咬定要惩罚曹瞒的徐子歇了火,他与荀绲不同,并不是朝中重臣,会的也不过是教书育人,算是待在太学中最久的一批老人了,资历颇深。

    小徐子在先生之间或许有几分地位,在这些朝廷派遣来任教的高官面前则矮了好几分,更别提曾经是陛下伴读的曹瞒了。

    知道曹瞒是刘宏伴读的人并不多,太学之中的先生们却是一清二楚,毕竟皇宫内的授课,也有他们商议的份,只不过陛下下令众人不可多言,这个秘密才在小范围内流传着。

    徐子沉着脸,却也无可奈何,他的愤怒只能对大学总长的荀绲来说“曹吉利仗着自己与陛下的关系而任性妄为,会带坏了班里的风气,让其他学子有样学样,若陛下当真重视这位伴读,应当派名师为他单独授课,而不是送来大学。”

    荀绲在此安抚徐子“曹吉利年轻不懂事,连段将军都被他顶撞过,段将军心胸宽广原谅了他,现在每次见到段将军,他都会尊敬行礼,这孩子本性上并不坏,相信以徐子的宽容,会愿意给曹吉利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小徐子说不出话来,他心有不平,最终只能答应给荀绲几分面子“只要曹吉利来向我道歉,我就恢复授课。”

    他傲然地拂袖离去,似乎聊准了荀绲脾气好,不会为难于他,留在原地的荀绲揉了揉眉心,派人叫来了曹瞒。

    “之前徐子来向我告状,说是你上课做别的事情影响了他,导致学子们不爱学习的风气,若是你不对他道歉并改过自新,这课也不用上了。”

    荀绲对曹瞒称述事实。

    曹瞒大呼冤枉,将当时的情况对荀绲叽叽喳喳一说,语气急切,生怕被人泼了脏水。

    荀绲轻叹一声,眉目温和“现在当务之急是先消了徐子的气,逼迫先生停课的名声可不好听,若是传出去了,可是你以后一辈子的污点。时人在意尊师重道的美好品德,将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要,流言蜚语最要人性命,我想,以你的智慧,应该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够大事化小。”

    荀绲和睦如春风,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喜欢为人分析事情好坏,引导人去思考,去权衡利弊,并且做出牺牲最小的选择。

    这是荀绲的为人之道,也是他的为官之道,圆润如玉,完美无缺,他不对曹瞒说一句重话,将他当作成熟的大人来对待,这样平等的交谈态度能够出现在大学总长身上,实在可贵。

    曹瞒思考了一番,对荀绲道“上课做别的事情是我的不对,我可以为了这件事去向徐子道歉,这是我所为,我承认。可带坏班里风气的罪名,我是不认的,欲加之罪最可恶,我难以忍受别人泼在我身上的脏水。是我做的我认,不是我做的,我绝不会认。”

    曹瞒倔如毛驴,并不是个轻易会妥协的性子,他甚至横着脖子,对荀绲道“即便是背负上不尊师重道的骂名,我也不认”

    荀绲无奈了,曹瞒倔强不低头,小徐子爱面子也不可能去低头,这事若是传出去,那就是太学不和,是他这个太学总长没有尽到管理好太学的责任。

    对于荀绲来说,维持太学的和睦,发扬教书育人、勤恳求学的风气是他的责任,他一直都将太学当作一生的事业来经营。

    荀绲劝曹瞒道“你是学子,没有让先生向学子们道歉的道理,我若是将你这番话转述给徐子听,他或许会为了面子,干脆不做先生了。”

    他不做先生才好,上的课一点都没有意思,简直在浪费时间。

    曹瞒撇了撇嘴说道“道歉之分对和错,不分学子与先生,难道先生就完全正确吗难道错的就永远是学子吗”

    最近一段时间沉迷教学生的桥玄前来找荀绲,打算聊起新的教育计划,刚到门口就听见曹瞒略有些粗哑的声音,他正处于男孩子特殊的变声时期,声音不负曾经的清亮,沙哑已是透了几分成年男子的浑厚。

    桥玄笑意盈盈地敲了敲门,询问二人道“究竟是什么事,让一向尊师重道的曹吉利对大学总长这样大声说话呀”

    曹瞒得他提醒,回味过来之前对荀绲的冒犯,忙低头认错。

    荀绲无奈浅笑“你这小牛脾气,我教导了你一年,还不知道你是什么样吗”

    他并不与曹瞒计较这些,而是对桥玄说起了会发现这样场面的原委,完了有些头疼地询问桥玄“桥子主意多,您觉得,遇上这样的事该如何处理才好”

    桥玄听后,哈哈笑道“害,还怎么处理,这么简单的事儿,让徐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就行了”

    桥玄的话令荀绲与曹瞒侧目。

    让徐子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曹瞒很意外,没想到桥子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荀绲似乎早就料到了桥玄会这样说,对于这番违反“尊师重道”的言论,他无奈道“我竟然并不意外你会这样说。”

    桥玄笑道“我是什么性子的人你还不知道吗”

    说是性格刚强,不屈服于权贵,实则一腔热血,总爱挑战世间一切不合理的规则,如果说荀绲如同磨平的圆玉,那么桥玄就是个浑身是尖角的圆锥,看似圆润,另一面是会刺伤人的

    桥玄理所当然道“一个学子不爱学习,是学子的错,那么所有学子不爱学习呢也是学子的错吗乏味刻板的教学怎么能够教出好学生这种时候,该是做先生的反思自身,更改授课方式,而不是将自己不会教学的过错错怪在学生身上。再者,给一个无辜的学子泼脏水这种事,是君子所为吗做先生的没有德行,怎么能教出德行好的学生”

    桥玄说的太有道理了,曹瞒连连点头,他目光灼灼,注视桥玄的目光迫切中带着希望。

    “理是这个理,可要让习惯了高高在上的先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何其困难”荀绲见桥玄表情,语调微微上扬“徐子的性子,那么多来就没变过,怎么,桥子想到好法子了”

    桥玄笑道“我这个法子,还需要总长配合才是。”

    荀绲问道“什么法子”

    “考核。”

    离开总长书房后,曹瞒急匆匆地带回了即将全校考核的坏消息,学子们唉声叹气“怎么又要考核了”

    曹瞒憋了憋,说不出其中内幕。

    他虽然听到了这是桥子的计策,可桥子一直都在与荀总长以眼神交流,曹瞒压根就没听懂他们含蓄的沟通,一头雾水地回来。

    全校学子进行本学期所有科目的考核,是好是歹一目了然,所有的课程之中,唯独辞赋与四书五经释疑挂红的学子最多,辞赋或许还能靠以前的功底来胡诌诌,释疑可就难了,学不到深处,当然掌握不了更深层的知识。

    荀绲招来徐子,询问他道“教导四书五经释疑的先生不止有你一个,为何唯独你教导的学生挂红最多呢”

    徐子脸色铁青“那些学生,是对我有意见,既然如此,我这书不教了,还请总长允许我请辞”

    “徐子妄自菲薄了,”荀绲劝慰道“您就不想想,为什么学子们会讨厌你”

    徐子脸色并不好看,他若是知道学子们讨厌上他课的理由,就不会不得其法干生气了。

    在大学教书的,哪一位不是当世名家,尤其是徐子这样的,他或许不会教导别人,可他自己的才学与名声,在文人之中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

    曹瞒总能在徐子身上看到自己亲爹的影子,曹嵩每次教导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压根就是他不会教,却怪自己愚笨。为什么李膺一教曹瞒就会,曹嵩怎么教都教不会教书那也是要看各人天分的

    荀绲的话,让徐子反思了片刻,可他拉不下面子,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不会教书。

    桥玄又出了第二招,他邀请同样教授学子们的教员们进行关于“如何授课可以引发学子们兴趣”的进一步探讨,还邀请了先生们互相围观其他人的授课状态。

    桥玄自己一马当先,将众人安排在他课堂的最后方,以曹瞒所在的班为试验,开始了独具桥玄特色的授课。

    桥玄的课程一如既往的气氛热烈,在他的课堂之上,学子们能够感受到自由与创造的乐趣,无论是课堂互动,还是引导学子们主动提问,都令其余先生受益匪浅。

    教导学子,需要正确的教学方式,他们这些教书育人的先生们,是不是也该反思一下自己授课途中遇到的瓶颈,互相学习探讨一下呢

    “先生们互相之间学习,先生们还能在教导学子的时候来改善自己,这就是圣人所言的教学相长啊”

    徐子听见了其余先生的感慨,低垂着头若有所思。

    不久,荀绲再次召开教员会议,他显然是与桥玄串通好了,来为之前的一系列计划画上圆满的结局。

    荀绲对众人道“对于学子们,唯有学后方知识的意义,对于先生们来说,也唯有尝试去教后才知道自己的不足,近日的教学观赏活动中,想来诸位都看了不少,应该能够感悟到各自不同的教学特色,教书育人,在教的同时,也是先生们学习的一个过程。”

    荀绲的视线瞥过面无表情的徐子身上,扫视一圈,与桥玄含笑的眼眸对上,两人在空中视线交汇,微微点头。

    他对众人认真说道“学子们有考核来衡量学习的成果,先生们的教学也需要考核来进行衡量,无论是采用何种教育方式,最终的目地,是为了让学子们能够掌握知识,而不是不动脑筋地背诵课文。”

    “即日起,一直到学期末,太学将设立先生们教学的考核,希望诸位能够在考核的压力下,不断地完善自身,提升教授学生的能力,互相学习,从学子们身上学习。”

    荀绲一席话说完,已是有不少先生黑了脸,桥玄起身来接口道“长期的党锢,致使朝廷官职虚缺,这一届学子极有可能会在未来成为朝堂重臣,他们学得如何,关系到大汉的未来。若有人在教导他们时马虎,或是教授了错误的知识,那就是大汉的罪人”

    不久,徐子找到曹瞒,为他送上了一方砚台作礼,并以赔罪之礼鞠躬道歉。

    曹瞒吓了一跳,忙扶起徐子“先生,使不得”

    “口出妄言,污蔑于你,是我的过错,我犯了作为师长最不该犯的错误,违反了德行,我妄为师长。”

    徐子说话依旧咬文嚼字,缓慢问题,这个做了几十年老学究的白发老者,竟折节下拜,主动承认了自己的错误。

    一向吃软不吃硬的曹瞒急地满头是汗,忙道“先生认真授课,我却在课堂上做其他事,不尊敬师长为先,学生也有过错。”

    徐子拜曹瞒,曹瞒也拜徐子,这一对师生之间的矛盾,就此消弭无踪,二人抬头的时候,感受到对方诚恳的态度,不由相视一笑,化干戈为玉帛。

    荀绲看到这样的场面,不止为何竟有几分感动“没想到徐子会舍得下面子,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如此师生相得,又将传出一段佳话。”

    桥玄微笑,深藏功与名,他淡淡说道“徐子重礼,顽固不化,他虽傲气,又有一身缺点,有一点却是好的。”

    荀绲“什么”

    “他够真。”桥玄点评道“世人多面,笑里藏刀之辈不是没有,徐子够真,是因他表里如一,他的傲气不允许他做虚伪虚假的事,他若是反思认错,那就是真的自觉羞愧,无地自容。”

    “污蔑学子,本就有错。”荀绲道“我起先,也有些恼了他。”他觉得,桥玄所说的笑里藏刀之辈说得可能就是他了,看看他,虽然恼了人,仍能和沐春风地笑着开解,顾全大局。

    荀绲叹道“要说真,桥子才是真的那一个啊”

    这世上又有谁能与桥玄一样,活得自在,活得随心即便是入了官场这泥潭,他说服劳役就服劳役,说要坐牢就要坐牢,压根不怕死。

    这也是荀绲等其他教员受桥玄影响,被他所吸引的原因。桥玄就像是一阵风、一团火、一座高山、一片浮萍。他不漂泊无依,他漂泊,因为他孑然一身,内心强大

    “快别夸奖我了,”桥玄道“若徐子并非污蔑,而是当真觉得曹吉利坏了班中风气呢你不能因为曹吉利是你教导过的学生,就忽略了他的身份。”

    什么身份,帝王伴读的身份

    荀绲沉默片刻,对桥玄道“曹吉利是好孩子。”

    “我知道他现在是好孩子,可以后呢”桥玄反问道“虽揣测圣意不该,陛下是什么性子,你我都清楚,曹吉利是能够影响到陛下的人,我们不能掉以轻心,他的教育,应该重于其他学子。”

    荀绲不赞同道“为人师,当公平以待每一个学子,不得偏颇,那会引起矛盾。”

    “既然如此,那便将整个二年级都一起教育了,”桥玄干脆道“国库里的钱财,与其便宜了宦官们,不如用来加强学子们的教育,大司农有的是钱”

    荀绲又道“曹吉利,可是那位的孙子,你又如何确定他长大以后不会选择帮助宦官”

    “不会的,”桥玄肯定道“你也别忘了,大长秋曹腾,对士大夫们又是怎样的,就连我,都曾受过曹大长秋的提拔,况且那孩子”像我

    “嗯”荀绲询问“什么”

    “不,没什么。”桥玄收敛了语气,转移话题道“学子们德行的教育,可以交给蔡邕。”

    “蔡大家到达洛阳了”荀绲面露喜色。

    乐神在世,书法大家,全都是蔡邕头顶上的善良光环。

    二年级的音乐课授课先生换人了

    学子们奔走相告,袁术召集来同窗们窃窃私语“你们知道新来的先生是谁吗”

    曹瞒回头,捧场又好奇问道“是谁”

    袁术夸张叫道“乐绝蔡邕”

    学子们顿时一片惊呼,发出了要见到名人的惊喜声。

    要说蔡邕有什么特别的,在于他的名声,还有他集聚个人特色的独特魅力。此人不仅善于文学、数学、书法、天文,还精通医术,于音乐上的造诣可堪大汉第一人

    曹瞒回忆起了桥玄当初对他说的话若是可以,一定要听一听蔡邕的音乐

    不知怎么得,他竟也跟着有些小激动了,明明在此之前只不过是在其他人口中听说了这个人的名字罢了。

    “音乐”,是万物之声,其中哲理,由新的授课先生娓娓道来。

    蔡邕如同润如细无声的春雨,将清泉灌溉入学生们干涸的心田,他教授音乐理论,将其与自然,与做人的道理相结合,清浅说完,净手弹奏,一曲能够引起人们灵魂共鸣的绝唱,将二年级的学子给奏懵了。

    琴音快时,万军铁马飞驰而过;琴音慢时,悲伤祭奠回忆往昔;琴音转时,流水划过自然山川;琴音急时,热血沸腾指点江山;琴音停时,满堂俱静

    曹瞒恍然回神,一抹脸上泪水,竟是激动地心潮澎湃,恨不得高歌长啸。

    原来,歌可咏志,乐可抒怀,能听得蔡大家的琴音,实在是三生有幸

    时间仿佛自己长了腿,迈开步子飞奔而去,二年级紧促而热烈地过去了大半,暑热过去,迎来了一场暴雨,如同从天空倒下的水,泼洒在房梁之上。

    袁术突然之间大叫一声“不好了,我们种的粮”

    所有人大惊失色,纷纷望向了翻阅竹简的蔡邕,曹瞒蹭一下站起来“请蔡子允许学生们出去救粮草”

    “救粮草”蔡邕一愣,他可不知道段颍搞了个种粮食考核,他见袁术焦急地满头大汗,嘱咐众人道“去吧记得披上蓑衣,带上油纸伞。”

    这么大的雨,哪里还需要蓑衣和油纸伞再耽误粮草可都要烂了

    袁术头脑简单,一得到允许就冲出了雨里,学子们一窝蜂地往种植粮草的地方跑去,曹瞒腿脚快,很快就冲到了袁术前面。

    大雨无情地泼洒在粮食之上,学子们情急之下想出各种法子移植作物,为作物盖上蓑衣,将田地里的水排出。

    可这一切在大雨之中无所遁形,蓑衣湿了,人也湿了,从头到脚被雨淋得狼狈不堪,发丝搭在头上,就连视线在雨中都是一片模糊

    学子们急慌了神,无论是怎样的办法,在大自然的威力下毫无反抗之力。

    曹瞒招呼众人“快,架起油纸伞,搭建蓑衣床多来几个人去拿,其余人负责将田地里的水排出”

    干等着召集也不是事,无论是什么样的天灾,尽最大的努力去做,去抵抗就是了,人或许不能胜天,可是人的求生欲,定能让他们在与自然的生存博弈中取得一线生机

    蔡邕匆匆赶来,见这群娇生惯养的太学生们忙前忙后拯救被大雨淹没的田地,最多最好的蓑衣与油纸伞全部都用上了,排水用的是最好的工具,仍然无济于事,小小的几亩田地,被大雨冲刷地一片狼藉,好不容易抢救下来几株作物,底下的根也已经烂了。

    他想到了前来太学路上遭遇的暴雨,那些种地的农人们比这里的学生更加狼狈不堪,上百亩田地毁于一旦,农人悲哭上苍无情,崩溃自尽,村庄被大水淹没,畜生淹死大半,若非有护卫沿途保护护送,他或许还不能够安全地到达洛阳,心下怆然,泪如与雨交织在一块,竟是分不清是在心痛大汉未来的学子们接受到这样真实惨烈的教育,还是在悲痛苍生黎民的痛苦。

    大雨过后,段颍赶到,入眼的是一个个狼狈的学子,垂头丧气地像一只只被抛弃的小狗。

    这群被雨水欺负后狼狈万分的小狗眼巴巴望着他,看上去怪可怜的。

    段颍那心是真狠啊当即无情对众人说道“所有人种粮课挂红。”

    此言一出,已是有人悲泣出声,学生们受不住这样的委屈,曹瞒也感到万分可惜“明明大家都涨势很好的,做了那么多的努力,眼看就要丰收了。”

    “是啊,眼看就要丰收了,一场大雨就毁了所有,”段颍神色严肃,质问众位学子“你们在种的时候,可有设置排水水渠可有想过若天灾来临,如何应对,如何防护”

    学子们鸦雀无声,他们全部都不懂得这些,哪里知道还要提前设置防护,哪里懂得要挖水渠引导水流

    “段子,天灾是意外,您可否通融一下,全部挂红,这样对您的教学考核也不好啊”

    段颍冷哼道“教学考核荀总长有令,我的课程,不需要进行教学考核”

    他冰冷的视线落在这群衣衫上还在滴水的少年人身上,冷漠地说道“天灾是意外,还是你们没有提前防护”

    “可即便提前防护也不一定能防住这么大的雨啊”学子们小声抱怨。

    段颍怒气上涌“所以就不防了是吗”

    他走在众学子面前,一个个数落他们的过错,包括曹瞒在内,所有人都觉得段颍不近人情,心有不服,又只能屈服,别提多难过了。

    段颍铿锵有力喝道“挂红就受不了了吗你们现在挂红,以后呢挂红还能有性命,还不至于危机到大局,即便挂了红,你们也一样能毕业,一样能做官,做大官你们想一下若是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呢你作为一军主将,因不懂得农桑,不精于此道就不去学习,将事情都交给属下们来做,属下想到了,防一防,属下没有想到,所有的军粮全都毁于一旦,你们拿什么去作战那什么来保命”

    “可这里是太学,本就不会有特别大的天灾,我们第一次种粮成果显著,会犯小错误也是在所难免,不是谁一上来就会的。”曹瞒也说了一句,当即就被段颍骂得狗血淋头。

    最终,段颍宣布,所有二年级生的本科挂红

    可怜巴巴的小狗们望了一眼狼藉的田地,灰心丧志,全都蔫巴巴回去了。

    所有人都在背地里骂段颍冷漠无情,所有人都在怨念段颍太过严厉。段颍,他就是在上纲上线,就是不想让他们好过

    “还军队呢我以后又不要做将军,我懂得那么多做什么,”袁术低声抱怨了一句,见曹瞒不说话,以胳膊肘碰了碰他“阿瞒,你说呢”

    “我以后想做好将军,大将军,”曹瞒回答道,他低头思考了一下,中肯说道“段将军说的不错,若真的疏忽了这些,会连累万千将士们都一起饿死。”

    “可我们都那么努力了,明明之前粮草涨势那么好”袁术义愤填膺,又骂起了突如其来的雨。

    他异想天开来了一句“早知如此,我就该好好学习天气测算,这样还能预知到会提前下雨,将粮草提前移植到屋内就好了。”

    曹瞒无奈看了他一眼“我们种的粮草可以移植,那是因为数量少,若是大批的军田呢怎么移植啊段子不会让大家靠这个发自来作弊的。”

    这法子就是典型的自作聪明,段颍不仅不会高兴,还会更加严厉斥责他们。

    当天晚上,每一位二年级学子都收到了蔡邕为他们准备的姜汤,大家都是经常锻炼的少年,淋雨一场,喝了姜汤,睡上一觉也就是了,无一人病倒。

    课堂上,蔡邕兴致来了,为众人抚琴,奏上一曲催人泪下的伤感曲子。刚开始的时候曲调上扬,充满了蓬勃朝气,而后越来越欢快,仿佛即将迎来丰收的雀跃,突然之间曲调急转直下,暴雨磅礴,无情摧毁所有的美好,最终举目皆殇,痛彻心扉,所有人回忆起昨日的光景,热泪盈眶。

    一曲终,蔡邕询问众人“你们是不是很不甘心明明那么努力了,明明即将丰收,为什么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了”

    学子们低泣一片,竟无人能回答此言。

    曹瞒点了点头,神色清明,并无受到蔡邕影响的模样,

    他目光清澈倒映着蔡邕的模样,只见蔡邕轻叹一声,神色恍惚,几分忧伤,几分愁绪,他幽幽对众人道“可是你们昨夜所体会的感受,在我来太学的路上,真实地上演在我的眼前。你们失去的是及格,未能种出粮食顶多挂红,那些百姓,失去的命啊”

    蔡邕缓缓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你们这样的教育,做官的不必懂得种地,做将军的不必懂得种地,大家都这样想,于是农田毁灭,军田受损,上万亩涨势美好的粮草顷刻间毁于天灾。你们不懂,难道还有别的官会懂经营这些吗大家都道农耕是庶民的事,于己无关,庶民,又如何能够指挥得懂官去预防灾害,去建造水渠呢”

    蔡邕一席话,敲击在众人心头,如同他所谱的曲子,悲伤而沉重“各地官员、武将,懂得这些的,十不足一。段将军为何对你们如此严厉,还不是因为他作为一军主帅,亲生经历了那些苦痛。如今能够活在这里,只愿教会后人重要的知识,为的,是悲剧不再重演,他对你们寄予沉重厚望,甚至放弃了升官加爵也要留在太学教导你们,你们,又以什么来回应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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