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竹简上所写的内容有几分真实性有待商榷,曹操看到上奏者的姓名, 喃喃出声“杨彪”

    “杨彪与桥玄等党人勾结在一起, 打算将朝堂清洗为自己党羽的天下, 如此作为与窦武又有何意你觉得你做的很对是吗你以为自己就是正义的吗那么,接下去他们就要动你的父亲,这份上奏拦截下来,是靠我尚书令的职位, 你完全可以行驶你的职权, 就像当初帮助他们参王甫一样,将你的父亲和我勾结的证据一同送到御前。”

    曹节温柔笑问“这些你都可以带走,如何处置,随你喜欢, 我也不过是一人身家性命, 死了也就死了, 只可惜你曹家几口人要一起与我陪葬了。”

    曹操手心冰凉, 面上却冷冷回问“曹尚书令这是狗急跳墙, 已经到了拿家人威胁我的地步了吗”

    “怎么会呢”曹节轻叹一声, 坐会自己的位置上,悠闲地给自己倒了杯水,他摇了摇头“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谁和你是朋友, 谁与你是敌人”

    “陛下是我的朋友, 一切迫害百姓的官僚宦官都是我的敌人, ”曹操冷声道。

    “其中也包含了你的父亲, ”曹节微笑问曹操“阿瞒,你的世界只有黑与白吗外出历练三年,你到现在还未参悟出这其中的阴影下究竟存在着些什么样的东西”

    曹操沉默,竟无言以对。

    曹节起身,走到柜门边,将火盆自柜中取出,放到地上。

    他靠近了曹操,莹白的手指抚上他拿着竹简的手背,微凉的触感惹地曹操后背竖起了一根根寒毛。

    曹节在他耳边低喃诱哄“这些证据,有些是真的,有些是杨彪捏造的,你知道杨彪身后人的关系,现在你只需要将这些竹简给烧了,你的父亲就安全了。”

    而之后,只需要将杨彪与其身后之人都杀死,一切危机自然引刃而解。

    曹节趁曹操失神的片刻,将他的手一推,那竹简落在面前的火盆之中发出了沉闷的声响。

    泼油浇过,油灯倾倒,那堆干竹简顿时就飞快地燃烧了起来,热浪扑面而来,令曹操后退了一步,紧紧拧起了眉。

    火焰在曹节的眼中跳跃,耳边是竹简燃烧的噼啪声,曹操脑子一片空白。

    就,这么烧了

    曹节很满意曹操的反应,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像是魔鬼的低喃,不断地引诱曹操坠落深渊。

    “你便是不加入我们,也该知道最安全的法子是安分守己,不要做多余的事。王甫死后,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我,他们会先从我的党羽下手,然后慢慢将我逼迫入绝境。我不指望你来帮助我,你只需要,早在你上小学的时候,你的父亲就已经与我合作了,多年以来,已经到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地步。”

    曹节警告曹操“不到万不得已,我也不想断尾求存,后果会如何,你自己多想想。”

    曹节说完后,对曹操摆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

    曹操恍恍惚惚地离去,脑海中不断地浮现他与父亲回谯郡老家时建起的曹家大庄园,那时候,大批大批的东西运送到新建的大庄园之中,整个曹家豪华得犹如王府,父亲整日里在忙活这些东西,大批大批的豪门与县令官吏前来送礼

    “我怎么没想到呢”

    现在回过神来,原来早在很久以前,家里就已经成了家乡最富有的豪门权贵。

    曹操知道,父亲所做的事情就是贪污受贿,仅靠大司农的俸禄,怎么可能置办那么大的家业兴许在外人眼中,他们曹家也是宦官党羽吧

    曹操走后,曹节放松下来,背地里暗骂一声曹嵩生得好儿子。

    “只希望这次能将他吓住,别再做多余的事。”

    先帝之妃虞贵人病故,曹节负责前去安排她的葬礼,归来时在路边发现了王甫的尸骨,路边的几只野狗正在啃食王甫的脸、肚子与四肢,留下被吃去肉后白皑皑的骨骼。

    曹节心中百感交集,他只需要稍稍联想一下王甫父子的下场就感到不寒而栗,当即对身边人道“我与王甫虽会为了利益而自相残杀,可到底同为宦官,曾经也合作过,我又如何忍心看到野狗来啃食王甫的汤汁你们去将王甫的尸身收敛,找个干净的地方埋了吧”

    下属听命而去,独留曹节坐在马车上,沉思下一批棋该如何走,他低声喃喃道“该到反击的时候了。”

    再不反击,那些人怕是真以为他软弱可欺了

    曹操冲回家中,怒火几乎要燃烧尽所有的理智,愤怒、失望、难以置信,对父亲的敬仰崩塌碎成了一片片,待看到与幼子曹德含笑说话的曹嵩,曹操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意,对邹氏生硬道“请母亲将弟弟带离此处,我与父亲有重要的政务要谈论。”

    曹操几时这样冷硬与家人说过话,他含怒的眼神盯着曹嵩,仿佛要冲过去咬他两口似的。

    邹氏走后,曹嵩纳闷问道“又怎么了,是谁给你气受了”

    曹操冷着脸质问他“父亲与曹节勾结多年,究竟贪墨了多少民脂民膏”

    曹嵩呼吸一顿,全身一片冰凉,他恍然道“你知道了是曹节告诉你的”

    “是杨彪,他搜罗了您贪污受贿的证据,上奏陛下,若非曹节是尚书令,拦截下来,父亲就会落到和段将军一样的下场”曹操眼眶通红,高声质问“您究竟为什么要贪污受贿又为什么要与宦官合作祖父留下来的财产还不够我们挥霍吗我自幼从不愁吃穿,难道用的都是父亲昧著良心贪墨下来的赃款来养大的吗”

    曹嵩恼怒道“放肆你就是这样和为父说话的”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意,对曹操解释起来“我处在这个位置上,就不可能干净,曹节将这份杨彪的上奏交给你,为的是要警告你别再胡来,免得真给我们家带来灭顶之灾”

    “到底是我胡来还是父亲胡来,什么叫做不可能干净您问心无愧,不去做那些事不就行了,咱家不穷,有祖父留的家底还不够挥霍吗父亲不随意挥霍,儿子也不是败家子,您怎么就走上贪污这条路子了呢”曹操失望又痛心。

    曹嵩生硬道“那是因为贪污,比不贪污更能站稳脚跟,不贪,连官都做不了,贪了,才能成为朝堂的一份子,不至于被人当作异类来排挤。”

    “我算是知道了,父亲的为官之道就是明哲保身,勾结党羽”曹操痛斥“也难怪外人都称呼我为宦党,因为父亲就是名副其实的宦党祖父教授的所有为人处事之道,父亲全都忘了个干净,您这官当得可真脏。”

    “官场之中究竟有多少迫不得已你为什么堪不破”曹嵩头疼极了,严厉斥道“你已经长大了,经历了那么些年,为何还会对我说出这样天真愚蠢的话来朝堂之上哪个官不贪,哪有人没有几个党羽身处朝堂如同宦海行舟,若无大船可乘,仅靠一人那是随便来个波浪就能将你给掀翻你现在有胆子在这里叫嚣,是因为你有陛下,有我,有曹节护着,没有我们,你什么都不是”

    “我即便是不当官,也绝对不会做于心有愧的事,”曹操胸膛剧烈起伏,扬起手发泄似的拍打在墙壁上,那墙壁瞬间就凹下去了一个巨坑,他如同困兽,发出了来自灵魂的嘶吼与质问“我就不信全朝堂都是那些违背良心,背叛陛下与大汉的臣子,难道所有人都欺上瞒下吗难道不跟着贪污受贿,就要受到打压,被当作异类排挤,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曹嵩摇了摇头“你还太年轻,如今人人为了自保而做万全之策,既然迎合时局贪墨一部分能令众人安心,能更轻松一些,又为什么要去做逆水行舟的那个,你以为谁都与桥玄那又臭又硬的石头一样,刀枪不入吗清白正直的官员都没有好下场,看看当初被窦武利用的陈蕃,再看看你那缠绵病榻的先生李膺、桥玄。”

    “万全之策就是搜刮民脂民膏,建立私宅仓库,堆积财宝珍玩,贪墨国库粮饷,帮着宦官打压同僚”曹操讽刺道“恕我不能苟同父亲的做法。做官,要的是良心,做官不治世,不为国,就因大势所趋而违背良心去做于国有害的事,那不是官老爷,而是被利欲熏心控制的怪物。”

    曹嵩反问曹操“一件衣服破了个洞,缝缝补补也就能用了,若是这件衣服到处都是破烂洞,该如何来修补我是没那么大的能耐,补不了,你行你来。连桥玄在利用你都看不出来,你这些年的为官之道,看来也只是学习了一些粗浅的皮毛,脑子都被那些古板的圣人之言给洗成了傻子”

    曹操觉得难以与父亲沟通,可他又不可能真的对自己父亲痛下杀手,也无法做到大义灭亲去揭发此事。

    来自现实的沉痛一击将曹操从热血上头的状态下给砸得痛彻心扉,寒冷刺骨,他离开家中,发现这诺大的洛阳竟无处可去。

    青楼楚馆歌舞升平,他听见那些世俗之音只觉得厌烦不已,也不想去附近的客栈,更加不想回皇宫。父亲贪污得可是国库,其中关系到多少人未可知,国库是大汉王朝的钱袋子,也是帝王的钱袋子,他只觉得对不起刘宏全心的信任,也对不起这么些年来真心相交的朋友。

    兜兜转转,曹操来到了太学门口,一眼望去,还能见到最高的那一座屋子,哪里是他曾经待得最久的地方藏书阁。

    曹操忽然很想去看一看太学,走到入口处,守门人却呵斥住了他,想要进入太学,需要学生或教员的名牌,否则无论是哪一位高官,除了帝王,其他人都不能进入。

    曹操无法,又来到了那座能够看到太学全貌的岳阳楼。

    他听见了有人在唤他,回头一见,那清隽秀雅、身姿瘦长的少年人,不正是多年未见的小彧弟弟

    曹操恍然道“四年未见,小彧都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荀彧走进,个头恰好比曹操高出了一小截。

    “阿瞒为何在这个时间来洛阳楼”荀彧看看天色都有些黑了,不解问他“你家距离这儿可有一段距离,宫门也不在这个方向。”

    曹操苦笑一声,摇了摇头“我哪儿都不想去,只想找个地方喝点酒。”

    人说一醉解千愁,也许喝醉了,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在冰与火之中煎熬

    曹操进入洛阳楼,点了一间能够看到太学全貌的雅间,又叫上了十坛美酒。

    荀彧有些担心,他犹豫了下,紧跟着曹操的步伐往雅间走来。

    “阿瞒,发生什么事了”他关心问道。

    “没什么事,就是想喝酒了,”曹操无精打采,去开了一坛酒,倒上一碗,牛饮一般喝下。

    “还有,我改名了,现在不叫阿瞒,你可以叫我的字,孟德。”曹操又道,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连跟了我二十年的名字都弄丢了,我也真是没用。”

    荀彧更加确定,他是遇上什么不如意的事了。

    要劝酒是劝不住的,只能看着,防止出事,他想了想,等孟德真喝醉了,就让小二将剩下的酒都换成清水,随便他灌多少。

    曹操喝着喝着,脸颊上浮现出了一抹红晕,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在九江跟随卢植惩治豪强,惩恶扬善的事,越说越怀念,眼眶红得像兔子,委屈地落眼泪。

    荀彧才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中大约知道了他这么些年的经历,各地的混乱局势由来已久,想要真正肃清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甚至可以猜测到等孟德与卢植走后,豪强地主再次兴起的画面。

    曹操絮絮叨叨“最底下的穷苦人投诉无门,当官的欺上瞒下,顶头的贪污受贿,而我,就像个窝囊废,只能当个哑巴,不能说真话,一说真话,代价比说假话更大。我现在还能怎么办他们在逼我,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自己的行为究竟会产生多大的影响。我还责怪陛下疲懒于朝政,却忘了有那么一群掩盖事实,私心保己的官员在误导他,欺瞒他。”

    荀彧轻叹一声“孟德,你喝醉了。”

    唯恐曹操说出一些不该说的消息被人所听见,荀彧将剩余的六坛酒抱出了雅间,招来小二收拾了,又换上清水倒给曹操。

    曹操接过,发泄似的猛灌“各地灾难深重,大汉沉疴在身,希望到底在哪里我原以为等我这一届学子长大成人投身朝堂,能辅佐陛下为民谋求福祉,现在我只看到天下万民的哀嚎,自己在任上千幸万苦的做事只能富方寸土地,还要迎合上级,被人勒索献宝,若非是我也洛阳有人,那刺史就差问卢植抢钱了。这就是官场吗没有党羽维护,是不是那些一心只为民做官的人都被逼得活不下去了”

    曹操询问荀彧,满是困惑不解,他看不到前路的方向,甚至感到迷茫。

    “民间的财富聚集到了少部分人的手中,富有的更富有,有权的更有权,穷的越穷,饿死的越来越多,整个洛阳看似富饶而歌舞升平,却像是水中之月,稍有雨滴就会破碎不堪,我到底给怎么做,真的要顺着父亲的意思,做个明哲保身的哑巴”

    他做不到大义灭亲,那是他父亲啊

    曹操痛哭出声,一把拉过荀彧的袖子,呜呜泪洒,很快就将荀彧干净风雅又包含薰香味道的衣袖给染湿了。

    “若再不改变,天下早晚会乱的,就像是荥阳暴民们那样为了生存而战,到时候洛阳怎么办,陛下该怎么办”

    荀彧抽不会袖子,只能无奈叹道“那就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天命不,我不信天命,我只信我自己,”曹操抹了眼泪,顺手又抹了一把鼻涕,后知后觉想到这是荀彧的袖子,泪汪汪道“把你袖子弄脏了,不如小彧将袖子割下来给我带回去,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荀彧“”

    看来是真醉得不清。

    体贴温柔如荀彧,抽不会袖子,只能将外衣脱下来给曹操当布来擦。

    荀彧劝道“知道的越多,越痛苦孤独,那是因为你正在像圣贤那样追逐本真,世间困苦无数,人难免会遭遇几遭,你在这条与众人不同的路上,道路不会平坦,若荆棘在前,即便一望无际,何不做好眼前力所能及之事,尽人事,听天命,又何尝不是用人事,与天斗但求问心无愧,找回自我,保守初心即可。”

    “若我问心有愧呢”曹操一定要问出个答案,以打破沙锅问到底的势头,硬拉着荀彧为他解答,他迷茫不解中透着委屈与难过,惹来荀彧也微微湿润了眼眶。

    他能理解到他的痛苦,像是在冰火中煎熬,眼睁睁看着世事发展,感觉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疯子,想要改变,又无能无力的。

    曹操追问道“若我有愧,我又该如何做,去消除这愧,我又如何做,能够令世事两全”

    荀彧轻声道“鱼和熊掌不可皆得,若你心中有愧,就做那有愧之人吧,你能抱着愧疚之心去做的事,一定是你比自己还要重要。既已踏入官场,利益权衡之下做出的决定,难以两全,有的也不过是以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好的结果啊”

    曹操与荀彧聊到深夜,酒意上头,直接抱着酒坛睡了过去,还劳荀彧将他给抗到床榻上,为他盖好被子。

    次日一早,曹操腆着脸向荀彧道谢,有些忐忑地询问他“我昨天没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荀彧摇了摇头“我都忘记了。”

    说是忘记,那一身被曹操当破布擦鼻涕眼泪的外衣还躺在床榻上呢

    荀彧没有多提曹操昨夜的失态,也不提昨夜聊的话题,这一份贴心与保守秘密的沉稳,是曹操从未见过的气度。

    曾几何时,当初还只有自己胸口那么高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这样优秀的样子。

    告别荀彧后,曹操开始经常与荀彧通信,在书信之中,共同探讨圣人之言,探讨治世之法,现实中的不如意,总能在字与行间找到些许安慰。

    自与曹嵩聊过后,曹操当起了哑巴,每日再也不去关心前朝的朝政,也不与任何人交流,除了每天盯刘宏上朝以外,他专心致志地当起了中大夫令,就像是一条守护宫门的犬,格尽职守,安分守己。

    他也曾更深一步地想过为什么杨彪明知道上奏会被曹节拦下,却还是要将这份弹劾他父亲的竹简与证据递上来,这不是明摆着告诉曹节要动曹嵩吗

    除非,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动曹嵩。

    曹节一人把持朝政,杨彪参倒王甫,靠的是曹操,而他身后指点的人是闲居在家的桥玄。

    曹操动脑经思索了半天,只能得出他们是在警告曹节,向曹节宣战的信号,以及,他们想要他知难而退,别掺合进去。

    双方人似乎都对曹操表现出了嫌弃,都不希望他参与到这一场争斗之中,他们似乎认定了曹操会坏了他们的好事。

    想明白这一点,曹操更加难受了,他捂住沉闷的心口,下意识不去想这些烦心事。

    桥玄的下一个目标是曹节,他退居幕后,朝中却有不少依附于他,听从他号令的人。这位又臭又硬,从不趋炎附势的石头,靠着自己的能耐与才华在沉浮之中招募到了一批愿意追随他、敬佩他的人。

    曹操寻思着,这不就是“党人首领”吗

    尽管心里对桥玄仍然敬佩,曹操却不敢再与桥玄接触了,官场的险恶与艰险,不存在正确与否,是奸佞还是良臣,所处位置不同,做出来的决定也不同。

    曹操当起哑巴,刘宏纳闷了,他凑过来盯着曹操面无表情的俊脸左看看,右看看,询问曹操“朕最近没有做错什么事吧”

    刘宏首先进行自我审视,他最近没有沉迷玩乐,也没有招美人们来一起玩耍,更没有滥杀无辜。

    等确定不是自己在惹曹操生气,刘宏放松心情,笑问曹操“你怎么啦,好像闷闷不乐”

    曹操摇了摇头“只是有些累了。”

    “累”一向生龙活虎的勤奋人竟然会说累这个字,刘宏感到很惊讶,他当即就招来了御医,指着曹操让御医把脉。

    御医道“只是郁结在心,没什么大事,年轻人血气方刚,不用憋着,该发泄的时候发泄一下。”

    御医一把脉就知道曹操的阳气足,比起虚弱的帝王来说,这位中大夫令的阳气像个小火炉

    御医开了些清热消火的药方后就退下了,刘宏露出微妙的笑容“阿瞒真的不需要朕赏赐你几个美人吗”

    曹操无奈道“不必了,我有儿子了。”

    家里的小家伙养在邹氏身边,曹操突然回想起来,竟是有近七天没有好好与娃娃相处过了,回头点开系统面板一看,里面的评分果真已经变成了不及格的红色。

    他不仅做不好官,做不成一个好儿子,连做父亲都不称职。

    曹操情绪又一次低落下来,比曾经沉默寡言了许多。

    刘宏纳闷“是谁给你气受了还是谁欺负你了”

    曹操不愿意说,他便想出别的法子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刘宏道“朕今日接到了一份上奏。”

    曹操耳朵一动,微微侧目。

    “蔡邕上奏,言明七事,建议朕提拔朝臣应当举贤能之才,而不该将官职随意赏赐给小人。朝堂之上没有人因为忠信而被赏赐,反而多因诽谤与污蔑被杀害,以至于群臣当起哑巴不敢说话。地方县令太守的职责是治理百姓,为百姓们办好事才是功绩,而不该看他给了上级多少好处,上交了多少财物。”

    刘宏每说一句,都在打量曹操的神情,见他听得认真,轻轻够唇“朕觉得蔡邕说的很有道理。”

    曹操也跟着点头,终于是眼中有了神采,他忙道“蔡邕之言,都是治世良言。”

    他学聪明了,没有因为蔡邕的身份而站队,曹操决定站在有真理的一方,况且蔡邕所上奏的内容,正是他内心想要劝谏刘宏的,这如何不让他眼冒亮光呢

    刘宏于是给蔡邕升了官职,命他将为政要点再写出一些,并且举荐贤能。

    蔡邕终于有了机会,又向帝王上奏,请求帝王清除弊政,弹劾朝臣之中欺上瞒下之人,首当其冲的就是尚书令曹节

    曹节提拔同乡,任人唯亲,勾结党羽,从洛阳到地方,各地都有他的人脉,小到县令,大到三公九卿,党羽之盛几乎到了一人把持朝政的地步。

    除此以外,蔡邕还弹劾了数十个朝臣,无不与曹节有着密切关系,曹嵩亦在其列。

    刘宏摇了摇头,对曹操道“原以为蔡邕是个聪明人,没想到也是个不识时务的。”

    曹操闻言,心头一个咯噔,有一种不妙的预感。

    却听刘宏招来曹节,下令道“蔡邕诽议朝臣,仇怨奉公,革职查办,押入大牢,若情节严重,杀之于市。”

    曹操阻止道“蔡邕此举,也是关心朝政,希望陛下清除吏治,他曾经有那么多功劳,就算是将功抵过,这次的上奏也不至于令他获死罪啊”

    刘宏则道“他上一封上奏还说不要诽谤大臣杀人,应当要赏赐忠信之臣,下一封奏折就打了自己的脸,前后变卦如此之快,朕以为他是个无耻小人。”

    “他绝对不会是无耻小人,他是盛名在外的名士啊”曹操说了一半,意识到自己似乎又做了多余的事,忙悬崖勒马,闭上了嘴。

    刘宏想了想,还是下令道“先关起来再说。”

    曹操有心想要为蔡邕说情,可刘宏却阻止了他。

    “局势不明,你还是先看看再说,”刘宏提醒曹操“你不能因为曾经是太学生,对这些先生们敬重,就忘记了现在身处的是官场。”

    不久,曹节前来面圣,与刘宏说起了王甫尸体的惨状。

    刘宏轻叹一声“你去将王甫的尸体收敛好安葬,他到底曾经侍奉朕与太后,还算尽心尽力。”

    曹节低头应下,并不多看刘宏身边的女子,便是用脚想一想,都能猜到那女子是曹操所扮。

    曹操还是没明白这其中的纠葛,接下去几天的发展,就跟看大戏一样神奇。

    先是关入大牢的蔡邕免除死罪,被判刑流放,再有阳球上奏参曹节滥用职权,刘宏大发雷霆,将尚书令曹节罢免官职,打回原形。

    曹节倒得就像是从天空往下倒了一盆水,刷地一下就没了,曹操半天没反应过来。

    他一倒,士大夫们可就普天同庆了,压在众人头顶的巨山被挪去,怎能不令朝臣们亢奋

    曹操本该高兴的,想到他那自身难保的父亲,他又高兴不起来了。

    果真,曹节倒下后,那些疯狂庆祝的士大夫们打算乘胜追击,将曹节的党羽全部清洗干净,肃清朝堂

    刘宏邀来了曹操,将那些士大夫们的参奏指给曹操看。

    御案前,堆满了各种竹简,一摞摞占据着有限空间。

    刘宏随手拿起了一份摊开给他,对他笑道“大山一倒下,被山压住的魑魅魍魉都跑出来蹦跶了。”

    朝臣们开始拉扯党羽,以家族、姻亲为单位来组合对抗,针对宦官,针对自己同僚,开始互相撕扯,互相弹劾。

    其中被弹劾得最凶的,便是大司农曹嵩,以及其子曹操。

    曹操“”

    刘宏对曹操道“是不是很有意思”

    曹操说不出话来,他至今不明白刘宏是什么意思。

    帝王轻叹一声,将弹劾曹嵩的那堆上奏都给了曹操“朝堂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完全独身一人,这就是现在朝堂的现状。再清风高节的人,也会树立党羽,所以朕才要下达党锢的命令,可是即便如此,党人依然层出不穷,无论如何都打压不下去。太学培养出来的不是天子门生,而是出来后拉帮结派,帮别的朝臣的党人,朕以为为太学更换教学的先生就可以培养出自己人了,事实证明,就连阿瞒都险些被那些人给哄骗上了当。”

    刘宏又问曹操“你可知道你父亲贪污受贿”

    曹操“”

    “你别紧张,朝臣就没几个不贪污的,”刘宏轻笑一声,对曹操科普道“只不过是贪多和贪少罢了,他们说朕与太后爱财,他们自己还不爱财吗”

    曹操脸色复杂“陛下。”

    刘宏随意道“你父亲贪污受贿,朕不会办他,因为朕与你关系好,你是朕亲近的人,朕当然要给你这个面子。况且这天下的财物都是朕的。他们能将财物宝贝拢入自己的大家族中,朕也一样能将这些给自己亲近的人。你是朕认定的好兄弟,你父亲胆子小,能贪污到多少东西,那些就当是赏赐给你了也一样。”

    不,这是不对的

    曹操惊道“陛下为何要这么做如此岂不是将治家之举沿用到了治国之上,那会出大乱子的”

    “那朕查办大司农”刘宏含笑反问。

    曹操脸色忽青忽白,被他这前后反差给弄得心潮起伏。

    “噗,好了不逗你了。”

    “你看,朕没有属于自己的门生,”刘宏温柔笑道“没有人是真的将朕当作主子来尊敬,他们心里眼里的是党派,是他们的家族。”

    “既然如此,朕又为何要任用那些对朕不那么忠心的人”刘宏反问曹操“若是朕提拔寒门,且不论能不能提拔到能够用得上的,所提拔之人能否在这样的朝堂之中保持初心而不被拉拢呢情义与利益,党人的手段何其厉害,竟是将阿瞒都给拉拢了去”

    “朕也没那么大的能耐,能分辨忠奸。”治理国事,也不过是在一群如同集市谩骂一样唱戏的朝臣之中,选择出相对有理的那一个罢了。

    刘宏渣也渣的光明正大,他还真承认了自己是个没什么大能耐的“庸君”。

    之所以不认昏君这个词,还是因为他最近开始勤奋朝臣了,至少比先帝要好不是吗

    “你是朕关系亲密的人,王甫也是,还有更多的人与朕关系和睦,”刘宏解释给曹操听“每当遇上朝臣互相弹劾的时候,应该保护有理的一方是不是可若是有人弹劾你,朕可就帮亲不帮理了。别人也是如此,你与他们的不同之处在于,朕帮亲的时候,将你排在了前面。若是两个亲人互相打起来了,朕只能舍弃不那么亲近的那一个,你可知道”

    “不,臣宁愿不知道这些”曹操终于有了一丝无波无澜之外的表情,他的声音有些破声,表情无奈中带着悲愤。

    这就是刘宏命所有人出去的缘由,有些话,他想要单独与曹操面对面的说清楚。

    “治理这样的朝堂有多累你知道吗”刘宏问曹操“你身处现在的位置就已经感觉到疲惫,那么朕呢朕所处的位置,看到的只会比你更多,他们会费尽心机来蒙蔽朕,朕会上当,也会犯错,偶尔才会后知后觉认清事实。”

    “朕提拔宦官,宦官们蒙蔽朕,提拔朝臣,臣子们蒙蔽朕。宦官排除异己,那些自命清高的朝臣们却要诛杀所有宦官,让朕无人可用只能依靠他们去,”刘宏勾唇“要杀他们需要冒天下的骂声,要背负昏君的罪名,还要冒着被他们赶下皇位的风险。杀宦官却无人会责备朕,朕可以随意拿捏他们的性命,命令他们做事,朕就是宦官的靠山,将他们提拔上来当对抗党人的刀子,朕做错了吗”

    曹操又一次沉默了,他有些弱气地辩解道“可是还是有人愿意来为朝堂为陛下做事的,陛下也不能自暴自弃,朝堂相争,损害的是大汉的利益,这扶持宦官与党人争斗,会损失多少真正能治理国家的人啊”

    “大汉从根上就已经烂了,你感觉不到吗”帝王突如其来的话语,将曹操给说愣了。

    曹操几乎难以置信这话竟是帝王口中说出来的

    谁都可以说这样的话,唯独帝王,若是连帝王都说出大汉将亡,还谈什么治国,还谈什么拯救大汉

    “什么”

    “汉室,早就已经没有救了,朕承认,朕确实爱好玩乐,可是那又如何”刘宏坐回了御案上,整理其上堆积在一起的竹简,边动手边道“朕可没有汉武帝那样厉害,做不到肃清这样的朝堂,反正国家不会亡于朕的手就行了,朕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去处理先帝,太先帝们留下来的烂摊子”

    收好那些竹简后,刘宏起身,来到曹操面前“今日我可以宽恕你的父亲,来日我也会宽恕别人,这一点没有什么可说的。朕只要在朕在位期间大汉不亡,死后哪管他洪水滔天”

    听刘宏这样说来,曹操竟生不起恨铁不成钢的心思,只觉得之前的迷茫之感更加强烈。

    他感到自己就像是大海之中的一片树叶,茫然不知未来会是什么结局,究竟是沉入海底,还是飘向何方

    曹操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就被刘宏的一句话给堵住了。

    “汉室早就没救了,根源究竟在哪儿,反正不是我。我也不是第一个将朝堂折腾成这的人,早在光武帝依靠世家大族复兴汉朝起,祸根就已经埋下了,经过了上百年的积累,弊端越来越严重,甚至到了房屋漏雨,修补不了,房顶坍塌的地步。”

    “阿瞒,你要明白一个道理”刘宏凑近了曹操耳边,用轻如喃呜的声音说道。

    “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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