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小说:云上青梅 作者:许乘月
    得到小通桥的测量数据后, 薛如怀经过反复核算与推演, 对小通桥的修缮提出了大致完整的建议。

    因为这次有了相对精确的测量数据, 薛如怀推翻了之前初探小通桥时的保守预估,改口道“眼下看来, 若不是遇上那种百年不遇的洪灾, 这桥再撑十几二十年都不在话下。”

    他这话让云知意心中“咯噔”一记,事情似乎如她所料, 上辈子小通桥的垮塌并非单纯意外。

    可她没法与谁探讨上辈子的事,这辈子也没法再去核查印证上辈子的事, 只能按住不提。

    不管怎么样,有了薛如怀这助力,小通桥的事就算初步有了眉目。

    既心中有了数, 明白前世的纰漏背后有太多人为因素, 云知意在这次修缮小通桥的事上自就多长了个心眼。

    她虽在某些事上认死理,却不是个傻大妞, 稍一转念便计上心头。

    十二月十八, 云知意与霍奉卿、薛如怀应田岳的邀请参与槐陵焰火会。

    田岳客客气气请云知意对百姓讲些新年贺词, 云知意半点没推辞, 一口应下。

    槐陵贫穷偏远,少见贵胄子弟。

    云知意的祖母封爵位列九卿, 如今又官居鸿胪典客, 云氏无疑是举国一等一的高门, 新年将至, 能得这样一位身份尊贵之人的祝福, 当然不是坏事。

    众人围在高台下,雀跃聆听完她的简短祝福后,便欢呼起来。

    她抬手示意,等大家安静下来,这才又扬笑朗朗“我家先祖在见龙峰下造的小通桥年生久远,虽还不至于破败,到底古旧了。为确保大家通行安全无虞,年后我会安排专人再来槐陵,听从小田大人与县府匠作官的调度监管,对小通桥进行修缮加固。料想届时会有段时日对大家造成些许不便,还请多多包涵。”

    但凡铺路造桥这种事,百姓都能一眼看到自身从中得到的长远好处,自是不胜感激。至于修缮桥梁时会短暂造成通行不便,这是后话,当下这个时刻没人会扫兴说嘴的。

    在此起彼伏的热闹道谢声中,云知意执礼应过,便退下了人群最中心的高台,站在了霍奉卿身边。

    宿子约暗暗咧笑,提议道“这儿离高台太远了,待会儿看不清台上的祈福仪式。要不,咱们往前挤挤”

    云知意没做深想,随口道“你们去吧。我不爱往人堆里扎。”

    “我也是。”霍奉卿说话间看了宿子约一眼。

    他俩确实都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宿子碧与薛如怀却正好相反。

    这两人当即响应,说说笑笑着便跟随宿子约往前去了。

    三人前脚刚走,田岳后脚就拨开人群走过来。

    田岳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对云知意笑道“修缮小通桥是天大好事,其实不必县府监管的。按理,云大小姐只需命人向县府报备过后就可自便。你这么一来,不是白白被我和槐陵县府瓜分半份美名吗”

    这次是云氏出钱出人来修缮古桥,田岳和县府只需挂个“监管”的名头,就能沾云氏的光得到美名。

    他还算是个实诚人,没做那等得了便宜却装聋作哑的事。

    “我倒没想这么多。只是考虑到,若有县府监管,百姓心中会更踏实。再者,修桥期间通行多少不便,届时还要仰仗小田大人与县府协调、安抚。”

    云知意笑吟吟从容应道“话又说回来,小田大人眼下是槐陵父母官,什么样的美名担不起”

    “既如此,田某就厚颜承情了。”田岳执礼道谢。

    有小吏请田岳上高台行祈福典仪,他便离去了。

    周遭总算没了闲杂人等,说话方便许多。

    霍奉卿在热闹的喧嚣中略将头靠近她些,小声道“真难得,你竟突然变聪明了。”

    当众宣布小通桥的修缮加固之事将接受田岳与县府的监管,虽分出了些许名声好处给他们,却也是将他们架在了槐陵百姓的众目睽睽中。

    利益与责任是必然相连的,假如将来小通桥出了半点差池,这群人就全得跟着一起担后果。如此就堵死了他们中有人暗地里作梗的心思。

    云知意伸出食指戳在他额角,将他的脑袋推开些,哼声道“承蒙夸奖,都是跟你学的。”

    “原来是偷师于我啊,”霍奉卿噙笑,垂眸扫过她特地点过口脂的唇,意有所指,“既是跟我学的,是不是该交点学资呢”

    云知意向旁边挪了半步,呵呵讽笑“霍奉卿,你骂我猪脑子的话还言犹在耳,想什么美事呢”

    自从前几日被他骂了以后,云知意虽没发火置气,平和接受了他的歉意,但也在心中重新审视自己与他前景。

    她这几日对霍奉卿冷淡不少,看到他就不太笑得出来。人非草木,道理归道理,可谁又会高兴被人骂“猪脑子”呢

    最重要的是,霍奉卿在情急之下脱口的“根本不适合官场”、“还费劲考什么考”,这几乎全盘否定了她。

    若是旁人这么说,她最多不屑笑笑也就抛诸脑后了。但由霍奉卿说出来,或多或少还是轻轻伤到了她的心。

    或许矫情了些,可她本以为,霍奉卿看她,多少该与别人不同。

    霍奉卿眉心一凛“我错了,我不该骂你。”

    “不,你没错,”云知意白了他一眼,“我就是猪脑子。”

    霍奉卿懊恼地舌尖抵了抵腮,蹭着步子挪过去,再度挨近她,低声告饶。“我真知错了,任打任骂。”

    “我偏不打,也不骂,”云知意绷着脸斜睨他一眼,挥开他,“你根本就不知道你错在哪儿,我打了也是白打。躲开些,别挡着我看祈福舞。”

    台上诸项祈福仪式全部完成后,县府官吏们就点燃了焰火。

    百姓拿着各种祈福用的花花草草,在漫天的火树银花里相互说着喜庆话,载歌载舞,笑着乐着。

    云知意看着他们,背在身后捏成拳的左手掌心里,却隐隐沁着无人察觉的手汗。

    眼前的人群中,或许就有上辈子被煽动而对她扔出那颗致命石子的那一个。

    可此时此刻,这个偏僻贫穷的地方与天底下大多数地方没有不同,这些人心中也没有对她的恶意。

    这个当下,他们就是最普通也最真实的芸芸众生。在这辞旧迎新的热闹夜晚,暂时忘记了一年来的辛劳困顿,虔诚且欢喜地期待着来年会有美好际遇。

    矛盾吗不矛盾的。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复杂多面、相时而变。

    如今的云知意已经隐约明白,自己这辈子最该下功夫去领悟的,就是这种多变。

    “你是不是很冷”霍奉卿突然出声,试探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的手。

    云知意强忍因前世阴影而突生的瑟缩冷颤,重重拍开他“少趁机揩油。我不冷,别来套近乎。”

    “之前那天夜里”霍奉卿半垂眼帘,“你明明说过不会躲我的。”

    “我是说过不躲你,却没说过就要任你占便宜。再说了,我躲你了吗”云知意冷漠漠以眼角余光乜他,“我只是不高兴搭理你而已。”

    霍奉卿顺杆子就爬,温声求教“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愿闻其详。”

    “不解释,自己想。你是最善察人心的谋篇布局之才,这对你来说应当易如反掌,”云知意撇了撇嘴,“若实在想不明白,那你就当我恼羞成怒、无理取闹。”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她与霍奉卿之间最尖锐的冲突,往往都起于她不懂普通人的世情百态。

    因为这份不懂,她的很多行为在别人看来都是愚蠢又莽撞的。

    不懂普通人的世情人心,这是事实,云知意倒也无可辩驳。

    可很多时候别人也未必就懂她。

    她原以为,至少这一次,在霍奉卿主动剖白对她的情意后,他不会再是“别人”。

    可如今看来,他不是才怪。

    既霍奉卿已表明喜欢她,情字当头时自会尽量让着哄着。

    可她要的不是这种让和哄,所以她不打算仗着他的那点情意,胁迫得到他口头上假装的理解。

    她有她的自尊和骄傲,若不是霍奉卿自己想明白后真心实意的理解与认同,她不稀罕。

    之后,霍奉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转头定定看向她。

    有焰火陆续腾空而起,在漆黑穹顶下炸开各式各样的火树银花。

    云知意站在喧闹的人群之外,仰望着漫天花火,与他近在咫尺,却不再给他半点眼神。

    在焰火一次次乍亮中,那精心妆点的面庞被映照得格外明艳。漫天花火如被揉碎的星辉,细细柔柔跌进她微弯的明眸中。

    霍奉卿突然有一种预感若自己想不明白她不愿说出口的那点不满,大概就再没有被“驯服”的资格了。

    看来他这吐不出象牙的狗嘴,这回情急之下关心则乱,将小祖宗得罪得有点过分了。

    既不是在气他说了难听话,那她究竟是在气什么呢

    焰火会的次日,大家便动身回邺城。

    回去时没再遇见来时那样的大雪天,一路还算顺利。

    抵达邺城已是十二月廿九,稍事休养几日,解了劳顿疲乏后,离元月中旬冬假结束、庠学复课也就不远了。

    趁着还有几日闲暇,云知意在元月初十这日低调回了言宅,向父母行归家礼并拜新年。

    虽她父亲言珝对她的归来很欢喜,弟弟言知时也笑容满面,但家中的气氛略有点不对。

    她早已习惯母亲对自己的冷淡与疏离,以为母亲今日的脸色不太好,还是像往常那样,是因为不大想看见她。

    于是她也没打算留下来讨人嫌“爹,母亲,我还要回祖宅忙功课,午饭就不吃了。”

    上辈子她很想博得母亲的赞许与亲近,如今想通,倒不执着于此了。不过,母女血缘斩不断,生恩养恩她也都记着,今后就这么不咸不淡地相处,该孝该敬的她就尽力,如此大家都舒心。

    言珝眉头一皱,还没说话,倒是云昉开了口。

    “知意,你知道你二姑姑惹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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