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就是那次纪墨去大户人家做纸人时候认识的,两个一并被留用,又是一并拿了赏银的,那些日子也算是结下了交情,纪墨有意跟同行多交流,增加专业知识,问了对方的地址之后,闲了也会去看看。
他们这行当,其实是不太走动的,多了纪墨这个例外之后,王师傅也有些无奈,好在他没收弟子,就教一个儿子,也不是那么忙。
纪墨来了,就跟他聊两句,不爱说的,对方也不逼他,相处起来还算自在,习惯了就也成了忘年交。
开头几年王师傅的日子还不错,虽妻子早死,但留下一个儿子还是聪明伶俐的,后来不知道哪一年开始这儿子学了赌博,三天两头就有人追债到门上,王师傅又气又急,他个扎纸的能赚多少钱,窟窿堵不过来就要卖地了。
那两块儿地不知道是怎样积攒起来的,还了赌债之后王师傅就心思不顺,大概是知道家中没什么值钱的了,某一日王师傅的儿子卷了卖地剩下的那点儿钱就直接跑了。
剩下一个被气得倒在床上的王师傅,若不是那天刚好纪墨过去找他,可能人那时候就没了。
后来也是纪墨给请的大夫,买的药,又是他跟着照顾了几日。
那几天,真把王师傅给感动得,拉着他的手,话都说不出来,光是流泪。
王师傅本来年龄就大,这一病之后虽然挺过来了,以后身体就很不好,纪墨时常去看,他大概也知道纪墨的意思,早早许诺,说是临死前什么都告诉他。
这也是怕纪墨得了自家技术再不来看望的意思,纪墨也没介意,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怕当几年“孝子”,时常过去看看就是了。
这一天,纪墨过来,王师傅早早买了酒,等着他过来一起喝两杯,纪墨面前那一杯,倒的时候多少,走的时候都差不多的,他不爱喝酒,沾沾唇意思一下而已。
“我知道你的意思,哄着老头子这几年,我这点儿东西就是都告诉你也没什么,只怕以后没人说话了。”
王师傅喝了两杯,就有些感慨,他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生老病死,哪个都躲不过。
本来还以为会有儿子养老送终,没什么惦记的,哪里想到最后竟然是个半道认识的年轻人陪着,“你有师父,我也不要你拜我师父,老头子这点儿东西,都教给了儿子,那小子不争气,不知道能不能传下去,再告诉你,你记着传下去,行了,就行了,老了老了,还有什么看不开… …”
多少寂寥,说起来都觉得心里头空落落的,王师傅又喝了一杯酒,按着自己的顺序,把扎纸人的几项要点都说了说,纪墨也是扎纸人的,那些基础的东西他就不必说那么多了,如此,其实也没几句话的事儿。
纪墨耐着性子听完这些已经知道的,见王师傅不再说了,还有些奇怪,追问:“王师傅,我一直想知道的就是点眼睛的颜料有什么要求吗?当时我师父没告诉我,后来他去得急,也没机会说了。”
“不就是黑色吗?我知道你花哨多,你还想点个什么颜色的眼睛,不怕吓着人了。”
王师傅瞪了纪墨一眼,他的脸上已经有些红了,因为皮肤暗,倒也不是很显眼,满嘴酒气地说:“早说了,咱们扎纸忌讳这个,外行不懂,你这个内行还不知道了,不能把纸人做得那么像,这不是你想不想的问题。”
纪墨听得无奈,他当然知道这个,可,这不是那样卖相更好看吗?这种行业禁忌,外行人哪里懂,然而买家又都是外行人,他们当然会挑看着顺眼好看的纸人买啊,一样的价钱,谁会喜欢丑的?
“不是那个点眼睛,我是说… …”纪墨的话一时卡壳,如果要说那种纸人的特殊,就要捎带出给盗墓贼做纸人的事情,这在古代可不是小事儿,说不定就有了罪了,他便把李大爷讲过的那个故事,用纸人驱使孤魂野鬼的那个故事拿出来说。
“就是这种纸人,是怎样点眼睛的,也是普通的黑色颜料吗?”
那一次,李大爷做纸人的情形历历在目,所有的材料都不跟以前相同,纪墨有理由相信,被留到最后的眼睛肯定是个关键,自己这一点专业知识就卡在这里了。
说话的时候,王师傅自斟自饮,已经又喝了两杯,古代的酒都不是太烈,他还没醉,却看纪墨像是醉了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那种纸人都是传说中的,哪里能够做得出来,真做出来了,就不是纸人,是阴差拘魂了,可那是要生辰八字才行的!”
王师傅说着哈哈笑起来,似乎是觉得这个笑话很好笑,他们这个行当,说是阴阳买卖,被人忌讳着,可是在真正做这行的王师傅看来,其实跟木匠铁匠都是一样的,就是做出来东西卖出去的事儿,什么阴阳不阴阳的,大火一烧,能够剩下什么?
真人也要烧没了,何况纸人?
纪墨听得默然,他已经明白了,王师傅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纸人,哪怕只是理论上的,因为自己也没见过李大爷做的那一对纸人能走会跑是怎样的,所以也不是很相信,但起码人家能够做出来,而不是如王师傅这样当做笑谈。
所以,系统选择的师父才是李大爷,而不是王师傅,或者其他什么师傅吗?
这样看来,也许自己当初降生在靠山村,也不是系统随便选择的,而是因为李大爷会在那里出现,所以他才在那里守株待兔。
说不定,李大爷这一支就是唯一握有扎纸人最高技巧的一支,其他的,都是如王师傅这样的,只能做一些普通的纸人。
看起来都是同个行当,但中式面点和西式蛋糕,差距还是很大的。
既然这样… …纪墨轻轻一叹,这最后的一点专业知识就不能指望王师傅了。
陪着王师傅坐了一会儿,他喝多了酒,被纪墨扶进去睡觉,纪墨把外头桌子收拾了,跟邻居招呼了一声就离开了。
第二天再来的时候,就发现王师傅也去了,这老头子,真是把自己的死亡时间捏得死准,昨天那顿酒莫不是回光返照?
看到他枕头底下压着的些许铜钱,纪墨轻叹,总还是从王师傅这里学了一点专业知识的,给他操持个丧事,也是应该。
寺里的大和尚这些年已经懒得动了,明明天天都是斋菜,却愈发显出几分痴肥来,慈眉善目地找了小和尚帮忙做法事,又赞纪墨:“你倒是个好心的,天生就有一段慈悲心肠。”
“总不能看着孤老无依,死不瞑目吧。”
纪墨轻叹,既然古人看重这个,自己又有能力,就当是做给良心看的,这一段忘年交,不敢说获益良多,却也没损失什么,不必在此处吝啬,也坏了名声。
他是这般想,觉得已经是再自私不过的想法了,回到家中,却又被纪三姐高声说了好几句,亏得左右邻居都远,便是如此,也有几个暗中编排这纪三姐是个刻薄的,不似她弟弟心善。
人啊,都愿意跟心善的交往,等王师傅风光葬了,纪墨的名声倒是因此又更好上一层,谁都希望能在落魄时碰到一个这样的友人。
等到纪墨的名声传出去,附近的孤老也愿意跟纪墨打个交道,可惜纪墨真不是什么怜贫惜弱的人,他专注于扎纸人上,想要靠数量弥补质量,又不能浪费材料成本,便只能不断扩展生意,在这上面,杨枭倒是真的有几分天赋,给他接着扎纸的活儿,自己也兼顾卖点儿小东西,来来回回的,新房子也建起来了,一应家具也齐全了。
不过两年间,他的新婚就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
新媳妇是个泼辣能干的,过了新嫁娘的羞涩之后,里里外外都要插手,跟纪三姐就有些磕磕绊绊的磨合,纪墨是听不得抱怨的,明明多了屋子,反而像是更挤了一样。
总共就一个客厅,新嫁娘还看不惯他在客厅扎纸人,等到怀孕了就提出意见了,纪墨就把东西挪到了屋子里,正好杨枭的床也搬出去了,屋子里也有了些地方,挤了点儿,还能摆开。
再后来,又说被后头摆放的纸人吓了一跳什么的,闹了几天不舒服,纪墨算是看出来了,这是要鸠占鹊巢啊!
“也别提养老的事情,我还远不到那个岁数,把这院子隔开,你们那边儿,我这边儿,咱们以后少来往,免得多出许多口舌是非。”
纪墨冷下脸来,也不是没有脾气的,他跟李大爷的屋子,凭什么就这么让了出去?若不是那点儿亲戚关系,他们又凭什么住在这里?
他虽不知新媳妇哪里来的底气,却也只把话跟杨枭说,他若是不听,村里乡里镇里,他的好名声总能有点儿用,不至于被他们夫妻两个赶出家门。
见他若此,一贯跟儿媳不对付的纪三姐都不敢吭声了,杨枭更是沉着脸,回头就去屋里,纪三姐叫了一声“不好”,跟着就跑进去,纪墨还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个不好了?生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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