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第 402 章

    “先别过去。”

    纪师傅不让他们再往前, 甚至还略后退了一步。

    有师兄在一旁嘀咕“就怕他们这个,当初来造桥的时候,他们还说要打生桩, 幸好师父给阻了,不然 ”

    有师兄在一旁说,打生桩这个词引起了纪墨的注意, 细问了才知道, 造桥铺路之前必有祭祀,而祭祀所用仪式各有不同, 普通的焚香烧纸即可, 不然再加鞭炮齐鸣,其上才是猪牛羊祭,更上便是人牲祭祀了,其中,又有活人桩, 即打生桩最为骇人。

    有句老话是这样说的,东西想好,就要有魂。这魂不是平白来的,必然是要有灵性的东西赋予的, 而人为天地之灵, 这看似是天地主宰一样的话也决定了在祭祀等级上,活人祭从来都是最高等的。

    若要剑魂,当焚活人, 若要画魂,当融人血, 若要路魂, 当垫尸骨, 若要桥魂,当葬人身

    造桥匠,隐含而又必然的另一段专业知识,便是这纯粹技艺之外的迷信相关。

    再具体来说,其实古代的各个技艺都有些类似的迷信相关,像是各行各业必然有的拜祖师爷的仪式,也可算作其一,在此之上延伸出来的各种规矩,像是戏班子禁这个忌那个的也算其一。

    恐惊鬼神不敢语,又愿一曲动鬼神。

    对鬼神之说,又敬又怕,便有不得不信之因由,现代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归为神学,也是某种无可奈何之后的必然。

    不能说它不在,没有证据,不能说它在,同样没有证据,那么,该怎么办呢

    古代,掌握这个话语权的就是巫师或巫婆,他们与巫祝一脉相承,有着别人没有的解释权,能够说明一些道理的同时,带来一些好处,比如说一些民间偏方,说不出其中的科学原理,可就是有用,这就很厉害了。

    像是被封为圭臬的本草纲目,其中也有完全不可理喻的寡妇床前灰和孝子衫这样的中药名目,无法做出科学的解释,却又切实能够对治病起效,信,还是不信

    对普通民众来说,他们没有更多选择,指望字都不认识的老农去分辨这药因何起效,不是笑话吗

    所以,这样的存在,天然便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无从分辨其中具体有效的是什么,便也只能相信巫师巫婆们的解释了。

    而神学就像是专为解释这些科学之外的东西而设立的所有不懂皆是神。

    在纪墨想着这些,在辩证其中的道理和存在的必然时,那边儿河岸边儿,祭祀已经走向了尾声,吟唱停了,那滔滔的河水、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真的有几分平缓的趋势,还在奔流,却少了那种逼人的湍急感。

    那边儿的人已经三三两两在散开了,巫师是最先离开的。

    纪师傅见状,再次迈开步子,意思是能够过去了。

    遇到别人祭祀,不管明不明白,都不要贸然靠近,这是以防无意中打断祭祀结仇的意思。

    但等祭祀结束之后,就可以上前了,只有一条,“刚才见到的事,不要乱说、乱问。”

    纪师傅特意叮嘱了一句。

    有师兄心大,嚷嚷“放心好了,我们都知道,哪里会乱说了”

    “是啊,师父放心吧”

    纪墨知道那一句专是叮嘱自己的,忙也应了。

    王石柱抱起纪墨,一并走过去,村民还没散完,看到人来了,便有人找了村长过来招呼,一个村子的话语权只能有一人掌握,在村长没发话之前,对外来者,村人都不会过多搭理。

    纪师傅也不是个爱说话的,见到村长,就说了是来检查石桥情况的。

    “好着呐,好着呐,我们年年祭祀都没有省。”

    村长似吸足了香火一样,红光满面的,说着,干巴巴的脸上还笑开了,夸着桥的好处。

    这是 年年都要扔一个孩子进去纪墨想到来之前纪师傅反复叮嘱不要乱跑,恐怕就是为了这个,谁知道他们祭祀用的这些孩子都是从哪里来的,若不是这村中的,便是外地来的,拐来的,或者

    想法越来越不好,面上的神色也有些难看,纪墨垂着头,并不让自己的脸色显露出来,免得引发什么意外的问题。

    他们不是官府中人,无从处置这些愚昧的村人,何况在古代的官府看来,祭祀也是应当应分的事情,把孩子当做祭品的事情,只要不闹大,也没有哪个官员会过来管,一句“民俗”足够解释一切。

    官方看法如此,他们这些人,又有什么办法和权力来挟制对方呢

    纪墨心情沉重,他看见的只是这些人,可还有更多的人,并未被他所见,能救吗

    眼前尚且无法,何况其他。

    无怪乎许多穿越者一到古代就大发神威割据造反,实在是有些现象真的看不惯也真的难以忍受,不能同流合污,便只能逆流而上。

    纪墨在看到刚才那一幕的时候,多想自己能够像个睿智的官员一样,机智地把巫师投入河中,让他去跟河神沟通一二,可结果,脚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铅,就在原地,一动不动。

    理智告诉他自己的不动是对的,人小力弱,便是好似站在他身边儿的这些师父师兄,也不会真的跟他一起对抗那些村人。感性,却让他不忍看,又不得不看。

    看过之后最好的想法,竟然是,希望这个世界真的有个河神,不枉费这番祭祀,枉费那个孩子的性命。

    真想给自己一巴掌,却又知道,其实都没什么用。

    弱小,懦弱,无能,他改变不了这个世界,唯一能做的或许就是坚持不从众而已。

    “好就好。”纪师傅还在跟村长对话,言语寡淡,说了两句,就去看桥如何,这石桥造型古朴好看,稳稳立在那里,拱形之下,河水匆匆而过,一去不返,那沉入水中的孩子,也早都看不到踪影了。

    纪墨走在桥上,扶着栏杆看着,有一种投水的冲动,若是此刻跳下去救那个孩子,还能不能找到人,还能不能救上来,还能不能 活

    没有答案。

    “小师弟,走吧。”

    王石柱叫了他一声,纪墨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是完全没听纪师傅在讲什么,这会儿竟是讲完了,大家都要走了。

    村长还在热情地邀约纪师傅留下住宿,当年造桥的时候,他们也曾在这里住宿。

    纪师傅摆手拒绝了“不了,还有地方要去,既然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走了。”

    两个客套着,王石柱见纪墨不动,以为他累了,上去直接把纪墨抱起来,跟上队伍。

    纪墨一直沉默,后面的一段路,几乎一句话没说,吃饭的时候,纪师傅把他叫到身边儿,分给了他一块儿肉干,让他拿着慢慢啃,摸了摸他的头,像是懂他心中的震动,并不多说。

    “师父,他们那样,官府不管吗”

    纪墨忍不住,还是问了,稚嫩的声音有些不甘。

    “祭祀是大事儿,管不了。”

    这个世界,这个大陆上的这些人,若说都是一个民族,也有各自不同的族群,不同的生活习惯,不同的乡音,不同的风俗,以一个村落为最小单位聚居着,谁家与谁家的祭祀也都有自己的道理可讲,官府怎么管,统一吗

    可以统一文字语言,乃至是农耕的习惯和工具,但真正轮到这种直触心灵的精神层面的东西,该怎么统一那不是命令就能听的事情,就算是具有开拓之心的穿越者来此,想要改变这种精神层面的东西,也需要从下一代人着手,把他们集中教养起来,用更先进的知识去击溃那些落后的迷信。

    但这种做法也是有局限的,不能够被那些迷信再影响,否则,其中效果几何,真的很不好说。

    纪墨是知道某些世界存在神明的,巫祝世界隐隐感觉到的东西,不是虚假,那么,这些不曾有巫祝的世界,是否曾经也是有神明的呢若是有,那么这些改变民俗的事情,是否就是跟神明作对呢是否能够执行到底呢

    还要有大魄力方才能够真正消除这等害人的迷信吧。

    纪墨跟纪师傅问起了打生桩的事情,“造桥一定要这样吗”

    “造桥不顺才要如此。”诧异纪墨的问题,又觉得也不用隐瞒什么,迟早都会知道,纪师傅便如实说了。

    “不顺”纪墨奇怪这个词的选择,这是

    “技所不能,祭之所能。”

    纪师傅又摸了摸纪墨的头,看他把肉干塞入口中咀嚼,腮帮子鼓鼓的,像是有什么要发泄似的,小牙隐隐,都在用力,眼中的神色轻松了些,没有被吓到就好,只怕他刚才见到那般,吓怕了。

    “有些事,是人力不能为的,便要祭祀神明,求问天意了。”

    走的地方多了,见的事情多了,是会增长一些见识的,却又有更深的迷茫,太多的东西不能用言语来解释了。

    纪师傅此刻并不想说这些,只敷衍纪墨道“慢慢来,你先学会造桥再说其他。”

    一两个个案不能代表所有,纪师傅并不准备把主要的教学精力放在那些个案上。

    “嗯,我知道。”

    纪墨乖乖点头,他目前的主要任务就是学造桥,他一直都知道。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