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的难度是一定的, 佛教的立教之意却未必不能算是好的,出身高贵的佛祖思想也高到了一个境界上,看着贫民疾苦, 就想要做做慈善, 而佛祖的慈善自然不能是普通的捐钱捐物,那么, 就领着他们的思想走上另外的一条道路吧。
这条道路就是超脱之路。
可, 无论怎样的道路都不是一马平川,所以这条路必然也有它的准入门槛。
这就好像是西游记中唐僧取经,明明观世音那般神通广大, 直接把大乘佛教的经文带过来传播,就是看在她一个菩萨下场传教的份上,也不至于没有人捧场,直接把珍珠当做瓦砾,扔在一旁。
可她是怎么做的呢一定要让唐僧去求取真经。
敲黑板, 注意,是求取。
这一路上本来就有的艰辛不必多说, 自来远行辛苦,又是对一个身无长物的和尚来说, 独身一个更是难上加难,可偏还要有各路的妖魔鬼怪来凑齐一个九九八十一难。
最后甚至一难不成,还要补上。
更不要说其中到了最后一步, 见了佛祖允得经文, 还要留下点儿赏钱才能真的拿走经文。
这其中的周折, 当年看个热闹, 欢欢喜喜也就过去了, 如今想来, 这不就是明晃晃的门槛吗
理由是现成的,白给的都不珍惜,所以才要高高束起,等人来求。
听起来不错,可难道就没有聪明人知道免费的香吗
既然思想是好的,道理是好的,怎么就不能被传播了这种单方面认定“我给的你就是不会珍惜”是不是也有些想当然了
于是此时再看,只觉得满篇西游,都是漏洞,充斥着的荒诞不经,似都有其根源道理,又像是雾里看花,总是远在天涯。
纪墨还没有那么高的觉悟,直接领略这些真理,他只把目光集中到眼前,萧规曹随,这么个意思,那就继续这么下去吧。
边默写经文边想,这还真是怪不得佛家内部还有诸多派别分了香火,实在是总有能人耐不住,一定要让自己的思想也成佛作祖才行啊
“广济师兄真是勤勉。”
有和尚入藏经阁,看到他们师徒在这里默写经文,过来打招呼,一日两日默写不算什么,日日如此,才真的令人侧目,尤其是广济一来就明确标明主要是为着经文而来的,之后果然也是天天都在藏经阁,言出践行,当真可信。
这些好的品质,有一样,就是闪光点了,多一些,自然就汇聚成了人格魅力,让人见到了想要多亲近一下。
“广仁师弟客气了。”
广济笑着跟对方招呼,这位广仁和尚,跟广济是一个字辈的,论起来就是师兄弟,天下和尚是一家嘛。
他们两个也是自带几分亲近,藏经阁并不是不许说话的,只要不是大声喧哗,就不会有人过于侧目。
这会儿时候早,藏经阁内没什么人,广仁看广济也不是很忙,干脆坐过来跟他说话,说起这寺庙种种,也说这附近的风土人情,同时也问广济一路行来所见过的种种世情。
他的言谈举止,纪墨一听就知道,跟自己这种从小在寺庙的和尚是不一样的。
和尚这个职业,很多都是半路出家,有的甚至都是早有所向,不过碍于家中长辈的要求,及传宗接代的必须,娶妻生子之后才来寺庙出家,以这间寺庙来说,其中最著名的就是一位画家。
他的家中富裕,虽不是长子,没什么责任,却也不是那种纨绔,可以随便放弃的,再加上他自身有画画的才能,画技出众,颇受追捧,所以也很受家族重视,这样的他,某年某月某日,突然就看破了一切,表示要出家,不行,为了让他断了这个念头,他母亲直接把他跟一个婢女关在一起,还下了药,让两人成了好事儿。
再后来,更是给他谈了一个哪里都妥当的妻子,还风风火火给娶进门来,扬言只要生下儿子就不阻拦他出家。
这可真是强人所难。
一方面,画家按照出家的规矩来要求自己,一方面还要满足父母长辈的期望,于是,守着一妻一妾,轮番地生孩子,可惜,运道就是不怎么好,连着九朵金花都出来了,还不见儿子。
这件事在当时都算得上是一时笑话了,有人劝他,既然那两个妻妾都生不出儿子,为何不纳新妾,对方则以“戒色”回之,再问既是戒色,为何还有一妻一妾,便以“父母亲族,亦不可负”回之。
如此纠结在佛家和自家两家之间,当真不知纠结了多少年,直到后来运气好,妻子生下一子,不等儿子满月,他这里就包袱款款直接到了寺庙当中。
这么多年,家中父母看他此意甚艰,便也没有阻拦,逢年过节,也会由他母亲带着他妻子儿女,到寺庙进香的时候顺便看望他。
得益于他的这番传奇经历,哪怕入寺庙的时候辈分低,却也是风云人物,本来就出众的画技好像因此更加出名,至今都有人来求他画作,只不过如今画作上署名就不是俗家名字,而是法号宗善了。
广仁与广济说的就是这个宗善。
要说这出家地点近了,还真是有些个不方便,别人家的女儿,嫁了人想要回娘家都麻烦些,不是大事儿最好不要频繁回去,免得婆家生怨,就是回去了,也只是见母亲方便些,见父亲不那么容易,也不可能对父亲抱怨夫家怎样怎样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对自己不好。
可到了宗善这里,他就是个寺庙里的和尚,寺庙里女儿哪怕出嫁了,有个什么事儿也能到他这里讨主意,不给就不走,死命纠缠的那种,让人看了还以为怎样,可知道两人父女关系,就只能一笑置之了。
没见过不让女儿和父亲手拉手的,就是把臂同游,又能如何,好像谁家的父亲都没抱过自家的小女儿似的。
偏宗善有一股子抛弃俗家的执拗,却又总是做得不够彻底,于是嘴上说着“不行”“不可以”“我不听,跟我没关系”,但等到女儿抱怨完了,他还是给出主意,甚至偶尔还当传话的那个,若是后续不告诉他,下一次妻子进香来,他还会主动问两声,看看那“女施主”如何了。
这等普度“众生”的别扭劲儿,真是看着就好笑。
“你是没见到,每每我都能从他脸上看出一篇经文了,众生皆苦,我独苦苦也,苦也,罢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百般纠结,最后也只能为之解脱,当真是好笑。”
广仁只觉得寺庙之中有这样的人儿在,才是趣味。
广济听着只保持礼貌微笑,纪墨看得出,他是不太喜欢这样的人的,既然红尘断不干净,何必入佛家呢把那些纷纷扰扰带到大殿之内,佛祖眼皮子底下,又算是什么呢
可,这里的寺庙不由他做主,上头的主持等人既然已经把宗善收入门墙之内,他这里,也没什么置喙的余地。
广仁看不出来,他只当自己说得好笑,笑过之后,又与广济说别的,倒是一片热情。
自从某日他与广济谈过经文之后,就是这般了,只能说文青的友谊都来得很容易,虽然这文青偶尔爱八卦了些。
因他没什么恶意,也算不得取笑,广济也没当面说教他的意思,听了只做没听,不传,亦不再打听就是了。
面上从不会有什么表态,也就是纪墨跟他久了,能够知道他对这样的人是不喜的。
出家是求超脱,超脱却不是逃避。
如宗善这样,实在不是做学问的态度,同样,也不是求佛的态度。
等到广仁八卦完,痛快带着要借看的经书走人,纪墨看着他的背影轻叹,这也是憋得,恐怕本寺的人,都用不着他说这样的八卦,也就是广济这个从外头来的新人,才能让他如此畅快一谈。
“你叹什么”
广济问他一句。
“为师父叹,遇到这样的友人,偶尔也会有些聒噪。”
纪墨答得老实,广济自己不是个爱谈论他人是非的,连对纪墨这个身边人的一些事情都不会过问,竟然耐着性子听这么多不感兴趣的话题,也是难的。
“友人吗”
广济微微摇头,对此不甚赞同的样子。
在他眼中,广仁这个总是爱过来聊天的,不算友人
纪墨挑眉,他开始想广济的择友标准是怎样,就是普通的友人也有很高的门槛吗
“同为佛门弟子,不论友朋。”广济这样回答,透着些敷衍。
纪墨也没在意,这样的问题,算是各人理解问题,用不着如佛家经典那样上纲上线,是与非都不影响,也就无所谓知道真假与否。
寺庙经文多,他们在这里便住得久了些,不知何时,广仁许久不曾过来,再后来,纪墨有一次见到他与新挂单的某个青年和尚相谈甚欢,言语来往之间的热情,一如当初,让人看了,不由一笑,是这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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