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阴每日的业务并不十分繁忙, 主要是小村子就那么些人,哪里有天天死人的,再者好多人家也不富裕, 活人都不知道怎么活, 哪个又去管死人怎么活了。
各家只在祭祀的时候会来找秦九阴买些香烛之类的, 都说她这里的更好用更灵验。
另有一些新死的,头七,百日,忌日之时,会专门准备上好的香烛祭拜, 其他时候, 并不会常来麻烦秦九阴。
若小儿夜哭那种事情, 只要不是严重到接二连三,等闲也不会请秦九阴出手,如秦九阴这样的神婆,属于自带阴气, 接触多了对人不好。
于是,就能看到秦九阴的小屋离村子有段距离,并不接壤, 同样也少人来打扰,小孩子走路,甚至都会特意绕开这屋子, 只怕里面有什么鬼怪似的。
不过也不尽然。
大半夜被小石子打中, 纪墨从睡梦中醒来,看向石子袭来处, 发现窗纸破了个洞, 而那洞口处露出来的一点黑白, 分明还在转动眼珠
这足以媲美任何恐怖片中的一幕,在这夜深人静之时,着实是吓得人心跳过速,纪墨想都没想,直接拉过一根胶笔,倒拿着戳过去。
“哎呦”
一声喊,在窗外炸响,接着便是连番的咒骂,把另一个屋中的秦九阴都惊动了。
“怎么了”
她说着话,起身,灯还没亮,人已经走到门口。
“快走,不走来不及了。”
有人窸窸窣窣小声催促。
“走什么走,小爷的眼睛要是瞎了,你们就都去死”
说话的孩子年龄不大,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是个男孩儿,女孩儿没有这么皮的。
纪墨也匆匆出门,跟在秦九阴身后。
“哎呦,娘诶,怎么是绿眼睛这是人是鬼”
外头传来的声音着实是听得可气。
既然知道是人搞鬼,纪墨倒是不太怕了,只担忧那说话的孩子是谁,口气那样大,说不得就有几分关系。
秦九阴可不在乎这些,她听到对方说自己眼睛,心中就添了三分不喜,当年她跟夫家不合,也有夫家之人风言风语她的眼睛的缘故。
为此,她是最避讳提起这个的。
如今听到这孩子毫无顾忌地说,心中一恶,当下就直接念咒。
“谁,谁拉我”
那男孩儿身边儿已经没有其他人在了,纪墨在黑夜之中也如半个瞎子一样,不太能够看清东西,但隐约能够感觉到,在他们出来之前,几道身影就飞快窜走了,估计是劝着那男孩儿一同走的,他不肯听,其他人就丢开他走了。
“疼,停下,疼”
男孩儿还在乱叫唤,安静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幽灵一样,站在两人身后,她那张脸,就是白日也有很多人不敢看的,到了这样的夜晚,简直比厉鬼更吓人几分。
黑云移走,月影斜照,正好让那张脸在阴影中显露一瞬,那男孩儿不知道是被疼得还是被吓得,直接惨叫一声晕倒当场。
“师父,这 ”
人吓人,吓死人,见这男孩儿如今惨样,纪墨也没多少原谅的意思,只担心被人找到追责,不好说。
“怕什么,把人挪出去,扔远点儿,跟咱们没关系。”
秦九阴吩咐一声,扭头就去睡。
纪墨看了看安静,一扭头,好吧,迅速把头扭回来,还是不用商量了,直接干吧。
两人抬头抬脚,很是费力地把人弄到外头去,别看这孩子年龄不算大,身量却不轻,一般这样的孩子,家中多半都是富贵的。
只不知是哪里来的,倒不像是村子里的孩子,眼生。
“你去找个树枝或者扫帚什么的,把地上稍微扫一扫,别留了痕迹。”
纪墨喘着粗气,他还是个孩子啊,这活儿实在重了些。
安静也不轻松,却没如纪墨一样表现出来,看着倒像是还好,得了纪墨的吩咐,她就直接回到院子里,找了扫帚出来,纪墨则就近取材,找了些树枝之类的拢一拢,弯着腰把地上的灰扫开些,不让那拖拽痕迹过于明显。
做完这些,纪墨又看了看那男孩儿,确定对方身上没留下他们动过手的痕迹,呃,还是有的,安静抬对方头的时候,不知道是手小,还是为了省力,更多是拽头发的,如此一来,就见那好好的头发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翘着,像是糟了什么磨难似的。
纪墨看着都不由感同身受地一颤,估计他醒来得头疼了。
这样的乱发实在是不好收拾,纪墨就没理会,带着安静回去了,树枝一扔,扫帚归位,他们再躺在床上,到底是小孩子,没一会儿又睡着了,只这样第二日醒来得就晚了。
正是这样晚,就听到村中出了个大事儿,那些逃走的孩子估计没敢说是为了什么,那个男孩儿被发现后傻了也没法儿说什么,这事情着实新鲜,便有人说是被鬼迷了,失了魂魄。
那男孩儿是隔壁村子的,家中有个舅舅是当小吏的,算是跟“官”字沾上点儿边儿,自家又是城里的,不是什么贵族之家却也富裕,还有个同族的叔叔,说是在哪里当大官的,反正让人敬畏,连带着男孩儿就多了些嚣张气焰,让干什么不干,不让干什么偏干。
城里头贵人多,他家里头怕他得罪了人,又想要整治一番,就把人送到他外公家里头,让他在村子里过过苦日子,修身养性,知道个好歹,哪里想到
他外公家把人找到之后,怕不好交代,就把这事儿瞒着,暂时没说,想法子解决,最后绕来绕去,竟是又求到了秦九阴头上。
自己的手段,自己还是能够看明白的。
秦九阴愣了一下,白日里见,这男孩儿虽傻了,总是傻呵呵笑着流口水,但那样子倒是不难看,看不出之前那份儿嚣张蛮横来,因养得白胖,看起来还有几分傻乎乎的可爱。
“这个 ”
男孩儿外公家姓杨,那求过来的是男孩儿婶娘杨夫人,她见秦九阴犹豫,忙道“钱是不会少的,主要是这事儿不好交代。”
好好的孩子托过来,人家家里头也是给了钱的,又是亲戚,虽然不太乐意人家把自家当什么管教孩子的好地方,但杨夫人也知道这贫富差距还是有的,为了钱财,低个头,一点儿也不丢人。
如今虽有几分牙疼,但这钱,到底也不是自己家的,花了就花了吧,总要有个交代才好,不然怕是亲戚都做不成了。
“他这是犯了阴煞了,救不回来。”
秦九阴最开始是这样说的。
她们几个女人家说话就在厅堂里,院子不大,纪墨又要做些端茶递水的活儿,来来回回就把事儿听明白了,第几回进去换水的时候,就听到秦九阴很是为难地说“既然这样,我就帮一把,成不成的,可不要怪我,这钱我可是不退的。”
她先这样说了,杨家二夫人有几分不满,却也不好发作,杨夫人更是赔着笑,“当然,当然,做法的钱哪里能退呐,不能退,不能退的。”
说定了就要做法,约定了做法时间在半夜三更,杨家人这才离开,等到晚上再来。
纪墨早在远远见到人影的时候就知道要糟,怕安静说漏嘴表现出认识那男孩儿的样子来,把她带到了厨房,这会儿过来问秦九阴“师父,真要给他治啊,那他清醒了 ”
他可还记得那男孩儿叫嚣的是什么,把“去死”挂嘴上的,可未必是好人,到时候他清醒了,再说出来是在这里受的伤,杨家就算不追究,他自家的大人能够不追究吗
秦九阴这等走阴术,也算是异数了,却到底不能够当个武功使唤,如昨日那般念咒看起来倒是有几分杀伤力,可也就能针对一人,若是人多了怕是也施展不开,即便是再有应对之法,如此惹来个仇敌,也有些不划算。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如今纪墨就是那池鱼的地位,是需要担忧一下城门准备如何做的。
“怕什么,还能让他好了不成”
秦九阴一点儿都不介意砸招牌,给出的答案令纪墨愣怔,“嗯还能这样的”
以前的师父,不说仁义礼智信俱全,个个都是伟光正的大侠一样人物,就说这做人最基本的“信”,他们都是认的,教导弟子,也有“人无信不立”的意思,即便是师父情况最差的时候,也有些品质是希望弟子能够坚守的。
可是到了秦九阴这里,信用,招牌,名声,那是什么
纪墨有些纠结“可若是不好的话,岂不是让人对师父有 不好的话要说”
绕了一下,才把那文绉绉的“非议”一词给改成更加通俗的话语,纪墨差点儿咬到舌头。
“说呗,好像他们就不说似的。”
秦九阴很看得开,从来都没那等十全十美的好人,她当然也不是。
纪墨不由为秦九阴担心生意,这若是名声坏了,不能给人治好了,会不会以后就再也没人找过来了,到时候他们怎么赚钱,怎么吃饭,怎么生存
“小小年纪,操心这些做什么。”秦九阴不紧不慢地来了一句,只道,“也要她们能找到别人。”眼神儿中,不仅是自信,还有一种倨傲,伴着点儿阴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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