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男子, 每一个身后都有些支持者的样子,宛若背景的下人们更是一个不少,甚至隐隐分了归属, 在他们身后站着。
前面的桌子旁摆着两把太师椅, 椅子上坐着的是两名看起来德高望重的年长之人, 其中一个白胡子都耷拉到胸前了,当真是年岁悠长。
桌上放着些地契房契等物,还有笔墨纸砚,显然一会儿分完了,是要写成契结书的, 这样的文书往官府一备案,各家各产, 以后就没什么瓜葛了, 再要说什么, 也是以此为准。
听着他们吵吵起来, 另一个长辈皱眉喝止“往事如何, 不必再提。”他看向年轻男子, “继室之子, 不论嫡子,这是老祖宗定下来的, 没得后辈去说三道四的道理, 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难道才知道这祖宗的规矩吗没得为了你改了规矩的道理,继室如妾, 进门就低原配一等, 在牌位前执妾礼, 这些事情, 你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吗一点儿规矩没有,先人尸骨未寒,就在这里争夺财产,可是你的脸面”
这一番话,说得严厉又规矩,让那年轻男子登时面红耳赤,依旧还有怒容,却同样也有羞愧,好多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但只想着父亲宠爱,也许会破了例,却原来
眼神之中,更多的是失望。
纪墨早在他们吵着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的时候听明白了,这兄弟三个,有嫡有庶,老大老三是嫡出之子,天然就尊贵些,老二是庶子,妾侍所生,所分财产本就要次一等,没什么可说。
那年轻男子,即老四,也是嫡子,却不同于两个哥哥的嫡子身份名正言顺,他是继室所出,这个嫡子名头就要弱一等。
纪墨好歹也是当过官的,继室在正妻牌位面前执妾礼是知道的,类似的争产案子,也办过不少,其争议大多都在是让庶子净身出户,还是给对方钱财傍身,给多少的问题。
有些厚道人家,仁慈兄弟,就会给得合规矩,三七分,总算还给了庶子三成,哪怕那三成都是米里掺沙子,多有杂质,表面上还是给足了的,这也是时下通常的分法。
若有父亲爱庶子的,多会采用这样的分法,也算是某种约定俗成的规矩。
若是跟庶子关系不好的,分法就多了,二八有,一九有,完全不给,就让对方光溜溜出去的,也是有的。
纪墨所处理的争产案子,基本上都是后面几例的,庶子实在是受不了这个委屈这个气,都是父亲的儿子,凭什么你们什么都有,我什么都没有,好说歹说,也要有两样才是。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种分产官司也最是难打,放在纪墨这里,还真是要请出对方的老父亲来,这些不肖子孙才好说话。
更有那种嫡子不肯松口,他们母亲先松了口的,一辈子夫妻,总不至于为了这点儿钱财难堪至此,多少还是会给留下一些余地,只要他们的母亲还想着跟父亲在阴间白头。
不得不说,每次断这样的官司,纪墨都觉得自己就是狐假虎威的那只狐狸,非要依仗那死去的老爷子才能说通这些不甘心的儿子。
也就是这些当儿子的真的有产可以争,各自都还想要当个体面人,不然,也不会在乎孝不孝的,案子的难度就会直线上升。
那种混不吝的人,纪墨还真的碰见过,也是可恨又可怜,老父亲一辈子偏向庶子,压得嫡子满腹怨气,等到老父亲一死,真是有多少都要还回来。
最后纪墨也无奈何,糊涂判了,好赖给那庶子一些房子田地,九牛一毛的,哪怕让对方在乡村谋生,也总好过直接把人剥个精光扔出去。
又劝那庶子想开些,只当先前的福报都是提前享受的,这会儿还回去了,莫要再多生事,民风彪悍可不是说说而已,对方不把人打死,打个半死往医馆门口一扔,又不给钱,就要逼死人了。
这种,按照此时律法,都不算是直接杀人。
打人么,经常事,打了也送医了,送医不给钱,给他看病,凭什么我给钱啊他自己没钱看不了病,死了能怪别人吗
可医馆又不是做慈善的,你没钱,哪个给你看病
两下一僵持,不过是多了一具无名尸。
这种官司听起来就断得糊涂,可又哪里能够真的断个明白呢
没当官的时候,纪墨觉得自己要是当官,肯定是个好官,是个清官,事实上他的确不谈,但这种案子,却不敢说自己就真的断了个清楚明白,只能说糊里糊涂结了案,两边儿都不复告而已。
眼下这个争产局面,看似清楚,却也糊涂,因为东西分一分,老大老三不必去比,比不过,老二那里,一个庶子,所得竟然还都超过老四这个嫡子,也难怪老四心里头不服气了。
主事儿的没把这个当回事儿,说不好听的,你娘又不是不知道这情况,嫁进来了之后为了这个再争,是几个意思啊难道他们李家还能为了这么一个妇道人家,自此改了家中规矩
老四势单力薄,强行争辩几句,没个结果还被哥哥们冷嘲热讽一番,最后红着眼睛认了,在契结书上签字画押,算是认了这样的分配方案。
众人散去,纪墨这才知道,这个宅子就是分给老四的那个,实话实说,在他这种小民看来,这宅子真的不差了,地方这么大,实在没什么营生,减少花园位置隔一隔,把房子租出去部分,以后也是吃穿不愁了。
但,在有钱人的心里,只怕这宅子实在是太小,太憋屈了。
分好了财产,人和物也就分了,老四的生母,那位继室是坐着小轿进门的,带着几个丫鬟,见到恨恨地坐在花园之中的儿子,就上来安慰,一声“儿啊”还没喊完,就被老四回头怒吼了一声“你还不如做个妾”
他今天这脸,真是丢大了,还不如一个庶子,不如一个庶子
继室是个柔弱女子,南方女子一样娇小纤柔,被这一吼,当下摇摇晃晃就昏倒在丫鬟的臂弯里,见她如此,老四醒悟过来,连忙又眼含愧疚地去叫“娘”了。
纪墨没怎么看这一对儿母子交心,母亲的选择导致了儿子如今的尴尬局面,可,儿子若是不争,顺顺当当接下来,也没什么可尴尬的了。
祖宗规矩嘛
说到底,还是攀比之下,心有不甘,可,规矩这种东西,也不会因为某个人心有不甘就直接更改了,便是想要改了,也要付出努力,可不是空喊几声“不公”就能行的。
宅子有些大,纪墨所能到的范围最多占一半面积,不可能每日监控老四做什么,只知道他恍似有些消沉,不知何时能够振作起来。
“事情其实也没有很糟糕啊”
纪墨看着这宅子,心里倒是很喜欢的,只觉得在这里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说不上哪里特别好,就是待着舒服。
请选择时间,两千年,三千年,四千年,五千年
“两千年。”
纪墨掐指算着,在上一个瞬间,他都没看到有人翻动那本书,保存上,不说极好,却也还行,这么算下来,这个两千年,应该不成问题吧。
纸寿千年可不是说说而已,加上纪墨特有的造纸法,专门去坟头上找了阴气重的草来造纸,可谓是从源头开始把控,这样的纸本身的保存时间就会相对更长一些。
纵然是虫鼠不可控,但在有选择的情况下,这种书籍的味道肯定不如别的好,放在书架之上,一众书籍之中,它肯定是最安全的那个。
纪墨这般想着,再见到这个房间,看到外面的眼熟的景色,不由精神一振,竟是还在那个宅子之中
这可是很少有的事情,一千年的间隔,可不是一两年,难为竟是没动地方,关键在于,宅子还在。
“三哥,你说老爷子这规矩是不是有点儿太多,干什么非要让咱们住在这里,神神秘秘的,不就一破宅子嘛。”
少年人的声音听起来不知是否还是未成年,阳光而有朝气。
黄昏晚霞之中,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少年郎,兄弟两个应该是双胞胎,很是相像,个头也差不多。
“什么破宅子,这可是老宅,老宅懂不懂”
其中一个少年郎拍着另一个的头,应该就是那个三哥,那,另一个就是老四了。
又见老四。
这样想着,纪墨轻笑,莫名觉得有几分意思。
那老四嘀嘀咕咕,不停抱怨,却也把那规矩说清楚了,这李家竟然有个奇怪的规矩,说是成年之前的儿子,都要在老宅子之中住一个月才可以算是成年。
李家,又是李家,再有老宅之语,莫不是 纪墨心头一动,想到了上一个时间段所见的老四,这两个莫不是就是他的子孙后代了。
“好了,哪里那么多啰嗦,你去挑房间,你先挑。”
老三有些当哥哥的范儿,谦让着弟弟,让他去选屋子,老四很随便地一指,正正巧,指中了纪墨所在的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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