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不跟我们一起住”
几天过去, 男人好了很多,他还是有着工作的,不可能长久地停留在村子里, 要走的时候, 他再次询问纪墨。
“不去了,也没什么必要。”
镇子上的家,的确是有他一个房间,但,到底不是亲父子,亲情淡淡即可,同居一个屋檐下, 怕是各种不方便, 倒不如留在这里, 孙爷爷的院子稍稍修葺, 还是很不错的。
纪墨没准备在住的地方多花工夫, 营造师,不可能固守一地,他注定要离开, 只是离开之前,暂时居住罢了。
“你 ”
对这个儿子, 男人不是没有相处过,但那些浑不似父子的相处并不能让他摸准纪墨的脾性,看他这样, 没再说什么,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 却到底不似之前那样表露在外, 几句叮嘱之后, 就带着女人离开了。
纪墨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开始还是男人走在前面,与女人错了半步左右的距离,再后来两人并行,再后来 虽然看不出他们言语了什么,但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是又近了的。
那么多年,相伴的枕边人,已逝的人不可追,活着的人却要好好珍惜,不外如是。
守孝的要求,大抵还是那几条,纪墨找村中长辈问了问,发现跟自己所知差不多,就照着要求做起来了。
多少尽一份心力,以这样的形式来怀念孙爷爷。
王九郎来的时候,纪墨正在大青石那边儿看水,自孙爷爷从大青石上摔下,村中的长辈们就开始约束各家的孩子,不许他们再到大青石那里玩耍,这才多少时日,前车之鉴未远,敢来这里的人也少。
那青石之上的斑驳,总能让纪墨想到孙爷爷留下的血色。
“王九哥”
见到王九郎,纪墨惊讶,万万没想到他会来。
“我来看看。”
王九郎跟纪墨分别其实没有多久,这会儿再见,却沉稳了许多的样子,来到纪墨身边儿,张了张嘴,说了一句“节哀。”
纪墨一笑“也没什么,已经过去了,只是遗憾,未曾见到最后一面。”
其实,见了也没什么意思,到那种时候,难道还有悲伤之外的选择吗
“我爹听到了消息,很担心,原说要自己过来的,可 ”王九郎扯了扯嘴角,“ 我就自己过来了。”
王九郎的心情仿佛也很抑郁,这样说完,就不再说话,跟着纪墨一起站在石头边儿,看着水面,也不知道从那粼粼波光之中看出了什么。
纪墨却不好意思让他陪站,因他远道而来,特要招呼一下,跟村中的人借了些东西,在自家开伙。
见纪墨在厨房忙活,王九郎也来帮忙,两人以前关系最好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领路一个跟着走,现在,倒是难得在那不大的厨房之间摩肩擦踵,胳膊肘动作大点儿都能打架。
纪墨是会做饭的,好吃不好吃,反正是熟的,王九郎也会,农家的孩子,若说都是女子做饭,恐怕有些偏颇,从小到大成长起来,哪个不是帮着家里干活的
有了那样的经历,照猫画虎,多少能够做些吃的出来。
如王九郎这样总是在外跟工程的汉子就更是如此了,不然想要吃点儿可口的,难道指望着荒山僻壤地,能有什么店铺买卖不成
两人一起动手,很快一桌子量大管饱的饭菜就好了。
吃饭的时候,谁都没有说话,比拼一样,闷头吃,吃完了,看着残羹冷炙,却一时不愿意动弹,就这样坐在饭桌上说话。
纪墨拿了菜罩子把菜盘子都盖上,暂时挡了挡蚊虫,开始询问王九郎王大匠怎么样。
王九郎是个憋不住话的,纪墨一问,他这里就说了。
纪墨走的时候,那文官还在挑刺,当时纪墨是不喜欢看那场面才提早走的,王九郎却没他这份编外人士的自由,一直跟着,因是王大匠的儿子,又生得高大,还格外引人注目些。
他又是那样一个性子,那文官验收到他负责的那地方的时候,非要说回廊的转折不对,这样做不够好看。
当初跟纪墨比试的时候,王九郎虽完成了预期,但在王大匠那里已经被批评了一次,他不是很服气,又听那文官这样说,当下就炸了,直接回怼了人家一句,说图纸就是这样的,不对的话,让他去找那定图纸的人说话。
定图纸的人可是那文官的上司,哪里是他能够置喙的,当下就气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指着王九郎的鼻子就骂,骂得很难听,不外是文人鄙视所有文盲的话语。
王九郎义气上头,哪里听得了这个,王大匠拦都来不及,让他抓着那文官的衣领子,把人提了起来,当真是捉小鸡一样。
他没细细说,但那场面,想来是可笑极了。
他的拳头都举起来了,却没挥舞出去,王大匠拉不动他,竟是直接给他跪下了,骂他“你这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这一句总算是唤回了王九郎的些许理智,让他冷静下来,重新把人放了下来,那文官被吓得够呛,后面没再敢啰嗦,甚至都不见他验收的身影,可转头,王大匠就被以“篡改图样”的罪名给打了。
不多,二十板子,打得背上腿上一片鲜血淋漓,现在都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身。
“明明是他让改的,我们照着他说的改了,费时费力,没有误了工期已经不错,哪里想到 ”
王九郎说到这里,委屈得红了眼圈儿,世上怎么有如此恶心的人
不用人说,他都知道定是那文官小人作祟,可,又能如何呢
这样的心结让他不那么畅快,这一次过来,说是来拜祭探望,其实也有散心的意思。
因纪墨走那天曾与王九郎说过相关的话题,让他知道营造师不再是官职意味着什么,现在看来,果然,一个匠人,随便什么小官都能过来踩一脚。
最要命的是,王大匠受了伤,都不能动弹,还要负责之后的营造问题,也就是说,如果验收再出什么问题,他这里仍然是要受罚的。
可算是知道为什么会有木工厌胜的说法了,若要做工的人家都是这样可恶,也难怪工人们会心怀怨恨,偷偷地做手脚。
纪墨不知道怎样安慰,就没有吭声,由着他絮叨几句,之后看他没喝酒也醉了的样子,安排他去睡下。
自己去厨下收拾了东西,这时候天热,吃剩的东西要放到篮中,再把篮子吊在水井之中,取其凉气保管,一晚上的时间,还不至于坏掉。
王九郎没睡着,坐在床上,闷闷地发呆。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的,没有话语权,只能任人摆布 各行各业,若是没个魁首撑着,一盘散沙,也只会让人踩在脚下。”
不要说古代总是拉帮结派,连朝堂上都结党,实在是有些幼稚,可人本来就是群居动物,一群一起,哪里能够没个群头
以前,营造师就是匠人们的群头,若有个什么不妥当,到他们身上就算是追责了,他们深知各种工匠都是怎样的,能够为匠人们挡一挡那些不合理的要求,现在,没有了这个缓冲,外行领导内行,指望外行出类拔萃,如文官当将军打了胜仗一样,是难得一见的。
文官之中,或有一二对营造有兴趣的,能够说出来个一二三的,但更多的,大部分的,还是那种不懂装懂的。
他们只当营造是搭积木一样简单,觉得有手就行,工期什么的,既然都这么简单了,何必要那么长的时间呢
以工期来卡脖子,还算是普通的了,若是多说一说,好的上官,就会给延期,坏的上官,只会觉得工匠偷懒。
再有采买来的材料上,这些事情也是不让工匠沾手的,自来采买都是出油水的活儿,哪里能够便宜外人呢
少买多报,以次充好,这些都是最常见的,没有一个正经的营造师压着,大匠不过是匠,说话也不那么管用,而上头的文官,你问他那种木头适合制造什么,他恐怕都答不上来,又如何知道材料的好坏。
王九郎打开了话匣子,把这些年遇到的不公事儿,都倒苦水一样倒了个干净,听得纪墨瞠目,还真是没想到这里面有这么多花活儿,可仔细想想,也的确是如此。
“好了,不要想那些了,那些都是上头的事儿,暂时还落不到你头上,只要你以后不那么冲动就好了。”
纪墨想到王大匠,再看王九郎这坑爹货,也有些想要劝两句,“你的脾气太急太冲了,老实做活还行,做别的,就不成了。”
王九郎负责的那一块儿,工期怎么会那么快的,就是他一个劲儿的督促,他只想着赢了纪墨,快他一步,哪里想到被催促的人是否愿意,看王大匠面子忍着他,听着他大嗓门招呼,实在是
纪墨“我是一定要当营造师的,你以后可以跟着我干,不要跟那些文官打交道,应该会好些。”
“谁要跟着你干我自己干”王九郎不满,反驳。
纪墨微笑,将来的事儿,将来再说,一切皆有可能嘛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