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4章 第 684 章

    况远还是后悔了。

    纪辰传来况家参与谋反的消息之后, 况远在最初的不敢置信之后直接吐了一口血,脸色瞬间灰白下去。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

    这时候,纪墨也在况远身边儿, 自那一年况远病好后, 父子两人的关系就近了许多, 以至于日常作伴的时间也多了。

    宅子之中本来就两个主人, 纪辰不来的时候, 能够与况远作伴的也只有那些乐器琴谱罢了。

    如今多了一个纪墨,也能打发不少时间,只要忽略这个当师父的总是毒舌纪墨的练习水平就行了。

    “我们是乐师, 乐师而已”

    况远暗哑着声音,他的神色之中满是不解,如同一个迷茫的孩子,忽而一把抓住纪辰的衣襟, “你不是骗我的吧, 你故意骗我, 你是故意的你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故意的故意报复我”

    他站立已经有些不稳, 显然是相信了纪辰的话的, 可偏偏,这种相信不如不信。

    纪辰还是一派君子之风,没有拂开况远扯乱了他衣襟的手,反而跟纪墨同时伸手,扶住了纪辰的胳膊,让他能够稳稳站立。

    “你知道的, 我不会说这种谎骗你”

    他的言语之中似乎有一声轻叹, 像是对况远质疑自己人品的无奈。

    纪辰看了一旁的纪墨一眼, 再看况远完全无觉的样子,也就没有开口让纪墨走开,而是直接说了他打听来的消息。

    乐师谋反这种事像是个笑话,可如果只是参与谋反,帮着谋反之人联络党羽,充当某个信息渠道,那就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了。

    况家做的就是类似的事情,这自然不是全家族都参与,不是所有人都这么不明智,好好的宫廷乐师不当,非要跟着反王谋划什么从龙之功,就算真的成功了难道就能不当乐师了

    不当乐师当什么

    若说荣华富贵,难道况家这等世代乐师的家族,几乎垄断了宫廷乐师一职的家族,还不够富贵吗

    也许地位上是比不得文官清贵,武官有权,也比不得那些王侯伯爵的贵重,可,其他方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跟着谋反又能得到什么呢

    一官半职

    宫廷乐师也是官职,有品级的

    就是不能上朝就是了。

    再说,他们要上朝的官职也没用啊,那些国家大事,他们能够参与多少,又知道什么

    若是有心想要从文,早早地学起来,不考入宫廷乐师之列,不入乐籍,也能够如纪辰这样转行,那时候再得官位再上朝,也没人会质疑什么。

    指望凭着一个从龙之功获得政、治资本这不是笑话嘛

    最关键的是,居中联络信息的位置,小厮丫鬟做得,贩夫走卒做得,乐师再做,何贵可言,又有多少功劳可言

    君不见,战场上的功劳有多少是传令兵的

    况家就有人充当了这样的一个传令兵,帮着反王传递一些消息到重臣的家中去,又把宫中的消息传递出来,还有帮着反王往宫中送过一些乐伎

    纪辰把自己打听到的具体事宜说出来,纪辰听得满眼愤怒,他的手已经没再抓着纪辰的衣领了,却把纪墨的手牢牢抓着,“这有什么,难道只有我况家吗”

    有些事情,就像是潜规则。

    比如说官场上,不许收受贿赂,但下属送礼,三节两寿的,算不算是贿赂呢不算吧

    如况家的情况,行走在宫廷和权贵人家之间,若有什么权贵人家说,你帮我给某某某捎个消息,好长时间不见他了,他最近忙什么呢

    这种消息,算是给反王串联吗不应该算吧

    至于传递宫中消息出来,更像是一个笑话。

    宫中若是真正机密的消息,自然是密不透风的,可若是寻常些的,什么皇后训斥某妃子,皇帝昨晚宠幸哪个妃子,再有哪个妃子弄了什么幺蛾子,这种下人之间最容易传递的八卦消息,也算是什么重要消息吗

    就算是,难道只有况家在传吗

    往宫中送乐伎的事情,更是不独况家在做,怎么说呢权贵人家,想要讨好皇帝,总是会想办法的。

    历史上不是还发生过公主给皇帝弟弟送女人吗那些权贵之家也没那么明晃晃,就是把自己觉得好的乐伎送入宫中,这算是什么呢

    之所以通过乐师的关系送入,而不是自己送入,不过是怕外人口舌,说是他们失了风骨,过于谄媚皇帝罢了。

    这就好像是知道领导喜欢喝茶,特意找个理由给领导送茶叶,明明是专门买来的,还要说得漫不经心,说是什么朋友送自己的,自己不会喝,喝了浪费,干脆借花献佛什么的。

    这种事儿,真的值得追究吗

    不应景的时候,的确不怎么样,正如况远所说,不独况家在做,大家都有份儿,乌鸦一般黑。

    可应了景,被揪出来,那真的就是出头即死。

    还不能堂而皇之非要说是潜规则,大家都这样干,哪怕领导也知道大家都这样干,可这样说出来之后,要你死的就不只有领导了,同行都要把你锤死,以证明自己绝对不曾这样干,不曾这样同流合污。

    况远双目赤红,一腔怒火似乎都冲着纪辰去了,瞪着纪辰,像是在等他给一个解释。

    纪辰又是一叹“你有算过,况家多少人了吗”

    这一问,把况远问得怔住了,情绪激昂得几乎无法分辨,以为他这是转移话题,正要斥骂,就听纪辰又问“你可知,况家多少人是宫廷乐师,而宫廷乐师又总有多少人”

    这个问题,愈发平心静气。

    纪墨听得暗暗心惊,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直没跟况远放开的手,反过来微微用力。

    “况家的人太多了,占的位置也太多了,他们都想你们死。”

    纪辰的这一句话过于直白,完全没有君子的含蓄,像是在一片绿竹之中突然刺出一道银亮的锋芒,在你看到那锋芒的时候,就是死亡降临的时候了。

    其中险恶,让况远和纪墨交握的手中全是冷汗。

    “我早便说了,你被除族,未尝不是好事。”

    纪辰最后一声叹,看着况远,目光之中似有怜惜,又似浮光掠影的幻象,其实内里还是一片平静深潭。

    况远彻底呆住了“我以为、我以为你是在讽刺我”

    那时候的话,那时候的事情,历历在目,同样历历在目的自然还有那时候的心境,他那时候想,一定要报复纪辰,一定要

    可现在想来他惨然地笑“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你早就知道况家要倒霉,你早就知道,怪不得你总是不乐于与我相交,怪不得你总是对我冷淡,你、你、你好狠的心”

    况远又吐出一口血,在纪墨忙着给他擦拭的时候,他齿缝之中溢着血直勾勾地盯着纪辰“你竟然、什么都不告诉我,什么都不给我说”

    他的一腔怒意,显然已经冲着纪辰去了。

    “你不会听的,阿远,你太骄傲了。”

    纪辰的目光之中有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曾经的两个少年,自幼相识,常相合奏,看起来都是好友,可每次那来自好友的趾高气昂的指点,一次两次还是心存感激的,况氏之音,举世闻名,能够被况家人指点,不是屈辱,而是荣耀,甚至是骄傲。

    可,三次四次呢五次六次呢七次八次、乃至无数次呢

    他做什么都不对,说什么都是错,哪一个乐器似乎也都不好,唯一被他称赞过的紫竹箫最终成了他常用的乐器,可却不是他最喜欢的乐器。

    甘心吗

    甘愿吗

    他想要脱离这样的阴影,选择了另一条路。

    他看到了况家的弊端,选择了远离。

    本来么,他也不是况家的附庸从属,不需要被况家所束缚。

    可结果

    况远的一场大闹,让他最终并没有迎娶到想要的新娘,没能得到更有利的岳家扶持,多少年了,还是那不大不小的官儿,宛若蹉跎。

    纪辰知道况远恨自己,他觉得都是自己的错,跟着自己来到这里定居,看似是低头了,认错了,其实不过是想要变着法儿地折磨他,让他认为是他辜负了他的情意。

    他要以此来报复

    纪辰都清楚,可纪辰也有愤怒,他也恨况远,你凭什么呢凭什么把我的生活搞得一团糟,凭什么做出那一切之后还让我站在了负心人的角色上,我们真的有什么吗

    难道不听你的,不从你的摆布,就是负了你吗

    你该知道我有多厌恶你,也该品尝我的宽容带给你的屈辱,住着我的宅子,如同一个永远见不得光的外室,令人鄙夷的名声,你再也没有容身之处了

    就是那样卑微、那样可怜、那样令人耻辱的存在

    那一层合奏的温情之下所掩饰的,就是这样不堪的事实。

    “你的骄傲,让你永远也不会听我的,正如况家,永远也不知道退步。”

    况家以垄断宫廷乐师为荣,这样的荣耀,也让况家成为了不少人的敌人,同行之争,不生则死,况家不让别人生,别人也会想要让况家死。

    多少年,这一幕,终于发生了。

    况远的目光之中有悔意,也许他不应该离开况家的,若是不曾离开,这些会不会不会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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