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知道祝容的脾气, 没有跟他辩解,含糊解释一句“可能是我记错了。”之后就没再说起这件事。
祝容不在的时候,他自己也会想起来, 曲谱是没有问题的,这么多个世界,纪墨对自己的记忆力还是有着信心的。
何况一阶世界选择的考试作品还是凤凰引,各种各样的改编的曲子都听过不知道多少回了,就是默背一百遍, 也不至于在这里出错,所以, 曲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但为什么就是吹不出来呢
“如果按照呼吸法顺不下来, 不按照呼吸法呢”
这样想着, 纪墨拿起笛子来, 竹笛在唇边,停驻许久, 一音不乏, 仓促一音若裂帛一样,难听至极。
“不对,全忘了。”
用了好几年的时间, 纪墨才掌握了一些呼吸法的精髓,吹奏任何曲子,有意无意就直接按照呼吸法顺下来,如同呼吸一样自然,不会刻意去想这样呼吸是否正确, 可到了此时, 才发现这几年养成的习惯成了多么大的桎梏, 竟是完全忘了不用呼吸法该怎么吹奏了。
这个认知有些打击到了纪墨,他整理了思绪,好几天都没在状态,在一次祝容考问的时候,他吹奏曲子到一半,直接被祝容打落了笛子。
“你这些时日都练得什么”
祝容有些恨其不争的意思,一双眼睛都瞪大了,脸上那不自觉的青筋抽搐,似更能看出愤怒来。
“我”
纪墨对上他那因为愤怒而愈发丑陋狰狞的表情,在那沙哑的质问声中,有瞬间的茫然,很快回过神来,一身冷汗,“对不起,师父,我几日有些懈怠。”
“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对不起你的恨,你忘了吗你不恨了吗”
祝容的责问声音不大,却更加振聋发聩。
纪墨从内心里感觉到了愧疚,不仅是对祝容的,还有对纪煌的,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早就不会再做有关鼓乐的噩梦,那一幕以为永远不会忘的情景的确是没往,却像是老照片一样渐渐褪去了颜色,失去了那份刻骨铭心。
他是要报仇的,没有错,却也不是顶着仇恨,看什么都有仇,没有错,他不是要那样的心态,却也不是要忘了那份仇恨。
“恨。”
平静思索之后,纪墨给出了不变的答案,再次认错,“师父,我错了,以后不会懈怠了。”
“哼。”
祝容没有多说,响锣不用重锤,提醒到位就可以了。
纪墨也没再本末倒置,凤凰引是很特殊,能够得到系统的十分,异常到无法传承,在二阶世界无法演奏,都是它的特殊性,有值得探究的价值,但这份价值,可以在报仇之后研究,现在耗费更多精力,没有必要,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一曲凤凰引,不会带来如同战乐那样的特殊效果,也不会对他的复仇有什么特殊的帮助,即,对他在此世界的行为没有任何的好处,那么,可以不必太放在心上。
上一个世界的事情,未必真的要完全忘怀,却也不用一定要在这个世界发扬光大。
这种“隔断性”,他以前做得很好,从不会因为专注上个世界的技艺而忽略这个世界的技艺,哪怕两个世界有某种进阶性质,但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世界,不能够混为一谈。
纪墨醒过神来,就知道不能再沉迷于破解凤凰引的谜团了,先学习战乐再说。
拜师几年,都未曾学习到真正的战乐,纪墨倒不是心急,就是好奇心更重,还有种莫名的紧迫感。
每隔几日,祝容就会考问纪墨一回,看看他的乐曲学得怎样,上次说过之后,又考过两回,觉得差不多了,这才表示今天可以教授纪墨战乐了。
纪墨眼睛倏地一亮,早就期待着这个了
“何为战乐”
祝容先用一个提问开头。
纪墨猜测“打仗时候的音乐”
如同一些战争时候锣鼓助阵一样,乐声本身就带着某种节奏感,可以更好地促进士兵的情绪,同样也可以通过鼓点传达一些命令。
“也可如此说。”
祝容沉吟着,这种说法不算错,却也多少有几分偏了,因为很多时候战乐不是只能用在战场上。
好似纪墨一家的灭门惨案,就不是因为在战场上打仗导致的,而是因为有盗匪之流运用了战乐,这才如此势如破竹,无可阻挡。
只能说随着音乐的普及,战乐这种特殊的音乐也扩大了应用范围,不再局限在战场上了。
思绪稍稍飘远,很快又拉回来,祝容顺着自己的思路开始讲,“战乐起于先古,先民与野兽作战,以乐助威,震慑诛邪传至今,已不限于战场之上,两军对垒,凡可战之处,皆可用之又因南北不同,战乐所属各有不同,但多以鼓乐为主,以其声洪亮可广传之,犹若震雷,振聋发聩”
鼓乐的用法,在以前就是震慑野兽,也有震动天地,宣告心声之意,在后来,用到战场上了,就多了些杀伐之意。
一般来说,乐声并不针对某个人,听到乐声的人,都可能为乐声所影响,也就是说战乐一响,很可能是敌我不分。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战乐和士兵的配合度是需要训练的,也就是说纪墨看起来没什么的那些杀伐动作,甚至是那些进攻之人所踩着的鼓点,都是因为这种配合,这种配合让己方的士兵不至于被战乐影响到。
敌方的士兵没有经过训练,不熟悉这种战乐,一时无法调整,先声夺人之下,就直接摄于战乐的威胁之下,但凡反应慢一点儿,也就九死无生了。
毕竟两人对冲,一人慢,一人自就快了一分,一分之差,就是刀锋划下,立判生死。
这是战乐的作用,可若要学习,就不能单看这些了。
“前几年,你人小气弱,不足以鼓,今年你且试试,若是不成,还要再待几年才能学习战乐。”
祝容这般说着,领着纪墨到了山中深处,一个凹谷之中,那里竟是也有一个木屋,屋中放置的就是鼓。
非大鼓,而是一种小鼓。
纪墨见到鼓两端有可绑缚在身上的带子,祝容亲手帮他调整一下,刚好可把鼓挎在身上,两臂伸出,可捶打鼓面的距离。
看着这鼓面,纪墨想到祝容经常进山,恐怕这鼓就是他专门为自己所制的,不然也不会如此合适。
“谢谢师父。”
纪墨冲着祝容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来,然而他脸上疤痕太多,这一笑,疤痕都跟着扭曲起来,丑得伤眼。
祝容避开了眼去,直接说“别笑了,丑。”
纪墨醒悟过来,祝容是不喜欢看自己笑的,于是匆忙收敛了笑容,只对那个“丑”字,心有腹诽,再怎么“丑”也是你一刀刀划出来的,知道“丑”,当时怎么就不划好看点儿呢
反正自己看不见,山中也没镜子那样的奢侈品,纪墨只在洗脸的时候感觉凹凸不平,心有戚戚,其他时候,完全无感。
皮囊身外物,自己也不是没有“美”过,既然曾经“美”过,现在丑了也没关系,下个世界说不定又“美”回来了呢
再说了,男子汉大丈夫,丑点儿也不差什么,没必要自卑到耿耿于怀,又不是靠脸吃饭的。
“试试。”
祝容这样说,递过了小小的鼓槌,已经磨得光滑的鼓槌其实也是新做的,纪墨一眼就看出来了,忍不住又想笑,轻咳两声忍住了,摩挲了一下鼓槌,没有问什么乐曲,直接在鼓面上敲打起来。
随意的一首乐曲,纪墨没有特别选择,直接用了上个世界曾经学过的某个鼓乐,随手敲击了一段旋律,听了听声音,很好,这鼓很不错。
“还行。”
祝容说了一句不是夸赞的夸赞,对纪墨总是有不一样的曲子这一点,他并不在意。
纪墨却觉得不怎么行,皱着眉,看向祝容,“师父,呼吸法在这里似乎没什么用啊”
呼吸法在吹奏笛子的时候很明显,换气之间,就能感觉到那种不同,连同肺腑都觉得不一样了。
可敲鼓的话,随便你怎么呼吸,吸气还是憋气,最后的结果好像都是一样的,敲击时候所用的力度,并不会随着呼吸而变化,也许有,但很小。
祝容微微摇头,从纪墨身上解下小鼓来,挂在自己身上,那小鼓对纪墨这等少年人还算大小合宜,对祝容这样的身材就显得小了些,不是那么合适,像是大人穿着小孩儿衣服一样,透着某种不合时宜。
不过此刻他们两人谁都没在意这种有些滑稽的样子,祝容接过纪墨递来的鼓槌,直接在鼓上敲了起来,正是纪墨刚才敲击的那一小段乐曲,带来的感觉却是不同。
如同噩梦再临一样,明明是不一样的鼓乐,纪墨却感觉那鼓槌的每一下都砸在了自己心上,因为离得近,声音也大的缘故,竟像是被砸得无法呼吸一样,只觉得心跳都要停了。
这才是战乐目光之中若有光,瞬间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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