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墨不准备以猎户的身份生活, 他准备当乐师,或者说,乐师本来就应该是正职。
“去去去, 我们这里不要这样的”
求职的路上不可少的面试关卡把纪墨给卡住了, 那张毁了容的脸,让第一次看到的人都会有不适的感觉,这就好像让一个洁癖必须去接触一个满身污泥的人,第一个反应,他只会看到那人身上的污泥, 不会看到他的才华。
哪怕纪墨通过言语争取了演奏一曲的机会,让人看到了他的水平,却也不会获得更多的支持。
“你这样、我们也有难处啊你要是个姑娘家,戴个面纱就可以, 你一个男子”
戴着面纱, 只怕像是丑人多做怪, 看起来就稀奇古怪的,若是真的有好事者去探寻, 拉下面纱看到那张丑脸,肯定要被吓一跳的吧。
如果把人吓坏了,不是他们茶馆的责任吗
“好, 我知道了, 多谢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纪墨平静道谢,脸丑,找工作困难,这种都是早有预料的事情, 他也不会为此愤愤不平。
世人多半都要看脸, 如果脸都不看, 先看到内在,那恐怕就不是人了。
有过上一个世界找工作的经验,纪墨轻车熟路一样,在夜色笼罩之前,来到了青楼之中寻找乐师的职位。
在这样寻、欢作乐的场所,很多人看的都是美女,不会有谁看到灰扑扑的乐师,实在不行,他也可以戴个面具什么的,就怕没戴面具的时候不会有人多看一样,戴了反而让人注目。
因为乐音的传播范围,他其实可以不在大众面前露脸,像是以前一样,坐在某个通风透气的屋子里,隔着屏风或者竹帘之类的东西弹奏就可以了。
这样的地方,美丽的颜色永远先一步夺人眼球,没谁会在意那乐声是不是同样美丽。
即便听出来乐声的美丽了,也未必有人愿意去看一看一个乐师长什么样。
吃了鸡蛋,何必要认识下蛋的鸡呢
“可以。”
青楼的管事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纪墨的入职,他们这里是有着性别歧视的,对男性,不是那么在乎对方长得如何,毁容成这样,也只让人多看了一眼,他们更熟悉那些伤口的样子,是刀伤,而刀伤如此集中在脸上,其他地方,手上连不合适的茧子都没有,这就有些令人玩味了。
有什么仇家,不能露脸这才毁容的吗
倒是够狠。
总之,不像是什么好勇斗狠的人物,他们这里就不怕收下来。
纪墨看到管事如此干脆地应了,有些高兴,笑起来,保证“你放心,我会好好工作的。”
他的工作态度一向很好,且在这种地方工作,也有一举两得的好处,人员来往复杂就说明这里的消息更加畅通,他还要打听纪家的仇家是谁呐。
这件事,他其实想过让祝容早早给打听,事情发生不久的时候,可能很多人都知道,但过了些年,时过境迁,就未必那么好打听了。
但那时候他和祝容的关系不怎么好,也没什么理由让对方去做这件事,没有人说师父一定要为弟子尽心尽力的。
青楼包吃包住,住的条件普普通通,吃的却还不错,来这里的客人,哪个是为了吃饭来的,他们饭桌上摆的菜,有的时候就是为了面子铺张浪费的,说是多少桌,其实,有些都送到了下人房里,便宜了下人。
纪墨是雇佣制,住的条件要比真正的下人好一些,却也好得有限,没有足够的名气,工钱也不够多,但比起外面,还是好很多了,毕竟这里也算是销金窟,各方面的消费水平上去了,又是日夜颠倒的伺候,工钱多一些也是正常的。
安定下来之后,纪墨就先托人给祝容送了信,因两地并不遥远,这封信,很快就到了祝容面前。
看到纪墨说自己住在了哪里,祝容瞠目结舌,他怎么没发现自己弟子以前还有这样的花花肠子
哪怕知道纪墨并不是那样的人,可看到那封信的时候,还是因为那信纸上的脂粉气让人心情复杂。
“这要是脸没毁”
祝容还记得纪墨小时候的样子,玉雪可爱,长大了必然也是俊朗出众的,那样才有风流的资本,然而现在,毁了容,还去那种地方。
虽说是工作,他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真的就只是为了工作
别的地方就找不到工作吗
祝容没办法相信纪墨的心思如此单纯。
纪墨却不知道祝容的心思复杂,他在这里住下来之后,每日都按照自己的习惯联系曲子,并不是心乐战乐那种特殊的曲子,而是一些普通的曲子,还会跟楼中的乐师交流。
这里的乐师主要分两类,一类是以前色艺出众的那些女子,年龄大了,不再以色艺惑人,而是因为有一技之长,直接从台前退到幕后,成为了乐师或者教习之类的职业。
另一类则是如纪墨这样外聘来的乐师,多半都不是本地人,来这里跟纪墨的心思差不多,看这里的工钱高,短时间内赚些快钱,有了本钱就离开,去往别的地方,或者再去更好的地方。
这一类乐师的流动性很大,今天才认识了,可能明天就不干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正式的合同,就是口头的约定,如果人家来了两天不来了,也没什么有效的约束。
其中只有少数乐师才是正经跟这里工作了好些年的那种,其他的,多半都是短期的。
这方面,纪墨也没什么主意,他是想要报仇的,可茫茫人海,想要报仇也要先知道仇人是谁,他当年年龄小,不知道家中多少事情,看着家中富贵,就一门心思想要学乐师之技,哪里想到富贵一朝散,竟是那般匆匆,让人来不及探知缘由。
也不知仇人从何而来。
好在纪墨也不是什么消息都没有的,他记得自家所在地,记得自家父母姓甚名谁,也记得自家主要做的是什么生意,只是当时年纪小,没有办法知道一些商业伙伴都是怎样的,不得具体。
不过有这些,再有一个年限,也不算是没办法打听。
纪墨守着青楼,在这里遇到三教九流就会询问一二那些往事,都用上战乐了,哪怕大家不明白战乐是什么,却也知道那事情很特殊。
特殊到后来若干年中,纪墨再没听到类似的事情发生,像是孤例。
虽然祝容说过,战乐最开始是用在战场上,后来也有盗匪在用,那些盗匪有些是战场溃兵或者逃兵,本身也就知道战乐,不必刻意训练就能顺着鼓点走。
但,这样的盗匪,也不是随便哪里都有的吧。
抱着这样的心思,纪墨更加积极地打探消息。
“纪家啊,我听说过,对对对,是在那个镇子,听说还挺大的,后来不知道怎么地,一夜就没了,当年那可真是热闹啊”
开头的抢走了最值钱的,剩下的人,就纷纷去瓜分一些不值钱的,就是普通人家,只要胆子大,赶往那刚死了人的宅子里翻,也能找到一些好东西出来,一天一夜的热闹,当真是让不少人就此改了命运。
“是啊,卖绸缎的嘛,谁知道怎么被盗匪盯上了,也是倒霉,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
盗匪灭门的案子,其实还是很少的,因为一般来说,那些盗匪不可能直接冲到镇子上来,那样的盗匪可就不是简单的盗匪了,所以让人记忆深刻。
“好像有那么一家,也不知道得罪了谁,可能是太富贵了,被人盯上了呗”
盗匪杀人需要什么理由吗你比他有钱,就是最大的理由,就能够让人下杀手了。
“亲戚这我们哪里知道呢那样的人家,有什么亲戚也不可能告诉我们啊”
“就是有亲戚,也忙着瓜分他家的财产呐,那么大的家产,一个人都没了,这还能不让亲戚们伸手”
“我听说,可是鸡犬不留呐。”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是他们家什么人”
被问到这个问题,纪墨回答得从容“我堂叔就在他家当下人,后来再也没回来过,我爹一直惦记着,跟我说过,我就想着,这一次出来,既然就在这附近,好歹打听一下,要是能找到也是好事儿。”
“悬,我看悬。”
“这么多年了,要是你叔还活着,肯定早就回去了。”
有人这样说,看纪墨的神色却还带着几分猜疑,毁容本身也是一种遮掩,让人怀疑这一张脸本来的样子是不是有什么玄虚,可纪墨脸上的疤痕都不是同一年有的,层叠深浅各不相同,倒不像是为了避祸匆匆毁了的。
“我也知道,可,总是亲人,总要念着的,若是我们再不念着找他,这世上,又有谁还念着他呢”
纪墨这一句话说得颇有感触,听得人也不由信了几分。
不是亲人,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也让听的人心中柔软,若是能有这样一个亲人,这么多年,还尽心尽力寻找自己可能的下落,总是让人觉得温暖的。
“行吧,那就帮你打听打听,也许还有他们家的下人活着,说不定能够知道一些。”
“那就多谢大哥了。”纪墨很是高兴地给对方行礼,一张脸还是丑,但他的笑容,却让人觉得不那么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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