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初昭领着顾风简往园林那边走去。
说来奇怪, 这条路昨天晚上二人才刚走过,可白天与夜晚在街上穿行的感觉,竟然迥然相异, 还显得有些陌生起来。
昨夜天黑之后, 路上宁静,宋初昭只注意了自己脚下那块厚实的泥地, 以及空旷街道两侧正在缓缓归家的行人。
又因为范崇青等人起哄,她不敢与顾风简站得太近,不说话的时候, 二人最远可以拉出半米的距离。
如今旭日当空,艳阳高照,她视线可及之处皆是路人。怕被人群挤散, 她与顾风简肩并肩而走。
偏偏还有人急着赶路,时不时从后边推攘过来,将顾风简推到她怀里。宋初昭便伸手扶了一下,与他保持着距离。
他二人衣着华贵,而顾风简现在梳的又是未出嫁的姑娘发饰,结伴而行,路上不少人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这种眼神宋初昭在边关时见得多了。谁瞪她,她就不善地瞪回去, 万不能叫那些人看出心虚来,给他们说道的机会。
宋初昭正忙着用眼神杀人,手臂上突然一沉。她偏头看去, 发现是顾风简挽住了她。又抬起头来, 对上顾风简正好望来的视线, 后者粲然一笑,在光下显得熠熠生辉。顾风简鲜少笑得那么开怀。
宋初昭被他贴近, 也没觉得讨厌,甚至没觉得奇怪,倒是心里想道顾五郎真甜啊。
从贺府到园林的一段路,其实不算短。但今日走到头时,宋初昭觉得才过去了没一会儿。
园林平日是对外开放的,供人游览参观,昨夜众人散去之后,礼部已派人清空宴厅,并进行打扫。
宋初昭直接去找了看园子的管事,想问他有没有见过一个玉饰。对方听他们说明来意,返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
那管事将东西递过来,说“有倒是有,只是发现时,它已经碎了。昨夜礼部的人打扫时发现的东西,寄存在我这里。我想或许会有人来找,便留下了。”为了避免到时候被人误会,说是他们昧下了东西,凡是捡到的物品,即便损坏,他们也会保存。毕竟前来参加昨日那场文酒宴的,全是家世显赫的年轻子弟,身上就没有便宜东西。
顾风简接过一看,发现葫芦旁边的一片叶子给摔裂了。
运气好的是,只摔成了两半。
运气不好的是,中间似乎缺了一小点,那块东西应该找不回来,因为太小了。
这小葫芦是当初宋初昭从身上摸出来的,本就是顾风简的东西。当时顾风简身上配的挂饰不少,不见他对这个葫芦有多偏爱,还是她指着说看起来挺好玩儿,对方才注意到这个小玩意儿。
虽然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她送的东西,但顾风简既然觉得不舍,那就不好随意丢弃。宋初昭安慰说“我去找人看看,能否补起来。若是工匠手艺好,不定能包得更漂亮。”
顾风简把东西用绢帕包回去,在身上放好,说“我找我师姐修吧。她最擅长这个。”
宋初昭惊道“你还有师姐”
顾风简睨她一眼,似觉得她大惊小怪“我还有师兄呢。”
宋初昭于是呼道“你还有师兄”你师门还挺全的啊
顾风简淡淡道“嗯。不过我那师兄应该是个傻子,后来跑去做和尚了。”
宋初昭“”听起来你省略了太多故事。
二人辞别管事,从原路返还。
这园林宋初昭昨日也没来得及好好观赏,如今跟着顾风简走只觉得曲折非常,倒是景色确实别致,湖水也相当清澈。
在幽静的林间小路里,宋初昭顶着上方的树影,还是忍不住小声问道“顾五郎,你师姐在哪里怎不见你去找她你与她关系好吗她叫什么名字她是不是个游方术士厉害吗若是她见了你,认出我不对该怎么办”
看得出她憋了许久,顾风简偏头朝她笑了一下。
宋初昭发现不妥“要不你先回答第一个”
“她快回京城了,我们关系不好不坏。已经许久没有见面。她叫冽水。不用她认,她知道这事。不知道她算不算是个道士。”顾风简说,“我给她递了消息,叫她回来看看你我的情况。若是连她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天下间恐怕没有第二个人能有办法了。”
宋初昭听他这样讲,似乎是个很厉害的人,遂问道“那她给你回信了吗她怎样说”
顾风简“她就说,哦。。”
宋初昭迷茫“哦是什么意思”
“哦就是有意思的意思。”顾风简总结说,“若是觉得没意思,她会说不。若是她自己也没有办法,就会回滚。”
宋初昭品了品,神色诡异道“你们师门的人,说话还挺深奥的。”
顾风简“只她而已。”
顾风简对他师姐已经没什么大印象了。只记得对方瞳孔的颜色极浅,面色也总苍白得吓人。因为她的眼神总是毫无波澜,定定看着谁的时候,总有人说她像个死人。
冽水虽然性情冷淡,但很记仇。对那些说过她坏话的人,都暗戳戳地记在心里,没事翻出来骂两声。是以除却顾风简,没交几个别的朋友。
福东来的几个徒弟都很聪明,而冽水尤其聪慧。可能应了“慧极必伤”这话,她身体十分不好,连说话都没有中气的模样,吐息时更是一副将将欲死的状态。不知现在好些了没有。
因二人都不大喜欢福东来,没少凑在一起编排那恶人的坏话。冽水大部分的力气,都耗在了这个上面。
宋初昭“那你为何说,不知道她算不算是道士”
顾风简说“我师姐性情可算极端。跟着福东来学道门术术,习天文地理,算是半个倒是,却不大信鬼神之说,平生也最恨装神弄鬼之人。福东来死后,她就独自离开了,在各处游历,偶尔会给我寄几封信,顺便送点钱。”
宋初昭惊讶“她还给你寄钱”国公府不缺钱吧
“嗯。”顾风简说,“我师兄过得清贫,钱都捐去修庙里的佛像了,师姐看他可怜,就经常接济他。又觉得不好落了我,所以也常给我寄东西。”宋初昭觉得他师姐听起来是个挺有意思的人。
顾风简说“从前年起,她就曾提醒过我,叫我多注意些,最好是少出门,身上或许有大事发生。只是她也算不准具体是什么。所以我送信告知之后,她应该有所准备了。”
宋初昭“这样啊”
宋初昭听到事情有了头绪,先是一阵欢喜,喜悦之下,又泛起一丝说不出的遗憾。
她觉得做顾五郎的生活很是潇洒,这种潇洒的快意如同有毒的蜜饯。吃多了上瘾,可早晚要戒。
好像她又要回去做那个不知礼数的宋三娘了。
然而这种心情只是一闪而过,宋初昭藏得很快,她扭过头,对着若有所思的顾风简笑道“走吧,先出去”
二人到了园林门口,一群人正站在外边,围着挂在上方的纸灯高谈阔论。
最中间的,自然是顾风简的那盏灯。
顾风简听到些对话,发现那群文人正在念诵自己的诗,还念得声情并茂,表情顿时不大自然。拉着宋初昭,想快点离开。
宋初昭好笑,故意道“这诗要在这里挂多久啊五郎你不去听一听吗,他们可都是在夸你。我也觉得你那诗写得好,莫非你不喜欢”
顾风简不语,快速将人甩在身后,直到走到街上,才停下脚步。
宋初昭追上他,见他还有点别扭,笑道“我请你吃饭吧。仔细想想,我似乎还没请你吃过饭。”
顾风简淡淡道“哦。”
宋初昭“”我知道,有意思的意思。
宋初昭朝前一指“不挑了,就哪儿吧。”
那间食肆就开在园林附近,是这一片最大的店铺,往日就有不少儒生路过,今日就更多了。二人到的时候,一大帮老老少少的书生,正聚在店中,同园林外的青年们一样,说得满脸通红。
店家也是乐见其成,还特意给他们拼了几张桌子。
两人选了靠墙的隐蔽位置,坐下点菜。
宋初昭问“你喜欢吃什么”
顾风简说“没什么特别喜欢的。”
宋初昭问完已经知道答案了,因为想起顾风简平日需要忌口,顾府给他准备的食物大抵都是清淡的东西。
顾风简装似不经意道“你呢”
宋初昭回忆了下,边关吃的最多的其实还是各种蔬菜,毕竟那里的家禽都很宝贝,平常不舍得杀来吃,鱼或河鲜一类,就更少了。
所以她最喜欢的还是
宋初昭“肉”
顾风简见她郑重其事的表情,脸色总算不至于如此阴沉,喊了人过来,什么烧肉烧鹅烧鸡,全都点了一遍,又加了几道清淡的小菜,然后让人上菜。
二人坐着等菜时,店家先上了一壶热茶来。宋初昭抓过了双筷子,正巧听见外边的儒生大声说话,提到了她的名字。
“你们都说那宋三娘书法飘逸,该是人如其名,依我看啊,她根本是有违妇道哪有女子像她那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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