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过年

小说:深藏不露 作者:退戈
    转眼就是年关。

    贺菀为准备婚礼买了许多绸缎, 挑出几匹,拼凑在一起,给宋初昭做了两身红色的新衣服, 求个喜庆。

    她本想给宋家另外几个孩子也做两套, 免得被人说她刻薄,结果去找人问了一声, 却得了宋老夫人阴阳怪气的一顿刺,她就没了那个心情。

    总不至于捧着银子,上赶着去讨人嫌弃。贺菀干脆不管了。

    大年这一天, 贺菀起了个早,去隔壁督促宋初昭起床后,又去后厨找仆从叮嘱了一通。告知他们该如何准备今日伙食, 同时还得时时留意前厅待客的糕点。

    宋初昭换上新衣服,陪着贺菀在大厅里会客。

    今日宋府来了不少人。

    因宋广渊难得留京过年,朝中与贺公顾公等人相近的人都差人送了礼物过来,宋家几位兄弟姐妹,也特意带着小辈过来拜贺。

    宋家人本是打算留下吃晚饭的,好与宋广渊攀攀关系、开开门路,结果到了宋府,贺菀告知他们, 宋广渊今日或许不回家,几人坐了会儿,就悻悻散去了。

    是这样, 宋广渊带着宋诗闻出门历练去了。

    年关之日, 朝廷会在城外开设摊位, 向有需要的百姓发放糕点及热汤,宋广渊自告奋勇接过了差事, 带着宋二娘跑外头干实事充实人生。正好免得宋二娘见着宋老夫人再受挑唆,届时前功尽弃。

    至于能不能赶回来吃晚饭,他还真没说。

    虽说贺菀尽心尽力地操持了,但其实宋初昭对宋家这顿饭不感兴趣。一想到要与宋老夫人及宋三老爷一家同桌吃饭,便生不出半点温情的感觉。

    贺菀答应她,待吃过宋家的晚饭,会去贺府再吃个夜宵,宋初昭便期待着外祖父能给她整些什么东西出来。

    她想吃烧烤。外祖父一定听懂了她的暗示。

    贺府的确是在忙活。

    因贺府人少,贺公往年过节都不喜操办,只喊上傅长钧来家里吃顿饭就算应景了,备显冷清。

    顾夫人想着如今两家已快结亲,不如干脆在一起过年,热闹热闹。反正两户人家向来熟稔,渊源颇深,也不必觉得不少意思。她去征询了贺公的意见,贺公大为欣喜,她便干脆带着府中的奴仆与小辈,全部跑到了贺府。

    顾夫人在,这注意的确是多。

    傍晚时分,贺家才刚开席,顾夫人就怂恿着顾风简去宋府接人。

    “吃什么吃,回来再吃。”顾夫人说,“你现在过去,到了那边,应该也差不多要开席了。你就站在边上等着,贺菀妹妹必然不忍心叫你久候,届时随意吃个两口表个礼仪就会同你过来了。你姓顾,又是小辈,宋老夫人亦不敢多为难你,岂不是很好”

    贺公听着不住点头“我觉得很好”他开心了,这顾五郎除却爬墙,总算还有点别的用处。

    顾风简无奈一笑,但也觉得十分之有道理。于是命人套了车,动身前去接应。

    顾风简来时,宋初昭其实已经吃上了。

    宋老夫人近段时日消瘦了不少,一肚子气没处发,在餐桌上仍旧板着个脸。宋三老对她照顾得面面俱到,才叫她脸色稍稍缓和。

    宋三老爷嘴讨喜,会说话,将场面圆得漂亮。宋广渊的长子也是一位会识眼色的人。一家人倒是其乐融融,唯有贺菀母女格格不入。

    宋初昭听见顾风简拜访的消息,得救似地站起来,跑出去接人,全当没听见身后宋老夫人的不悦咋舌。

    她快步跑向大门,在半路撞见了顾五郎,直接遣退领路的门房,亲自带着顾风简过去。

    顾风简问“我来早了”

    “你来得正是时候你不知这顿饭吃得有多无味。我与我娘坐在底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母亲今日忙里忙外一整天,给足了他们尊重,却不得他们一句好,我都替她生气。”宋初昭问,“贺府呢现在如何”

    顾风简笑说“张灯结彩,热闹非凡。你去了应当会觉得高兴。”

    宋初昭乐呵大笑,拽着顾风简加快脚步,往后院赶去。

    二人走到饭厅门前,还未进去,便听见里头宋老夫人语气不善的在开口说话。

    宋初昭脚步顿了一下,仔细去听,对方在说“三娘这婚礼,别的我也不过问了,你事事避着我宋家人,是什么意思哦,当我宋家人是会害了你不成”

    贺菀那边并不言语。

    “婚宴上的排位,你为何不听你三弟妹的我宋家人不坐主座,是见不得人是不是”

    “还有那嫁妆,那么长的礼单,你光顾着你自己女儿,可曾想过二娘二娘如今被你害的,过年也回不了家,你心里就没有半点过意不去”

    贺菀放下筷子,用手帕擦了擦嘴。

    “嫁妆是我贺家出的。宋将军也同意了。”

    “不知你是使了什么法子,叫老大迷了心智”

    宋初昭怒不可遏,被顾风简拦了下来。

    宋三夫人说“母亲,先吃饭吧。”

    “吃不下”宋老夫人见贺菀不做回应,用力一拍筷子道,“不知她心里在想着谁既然如此心不在焉,不如就干脆离开与她吃一顿饭,是要气死我”

    宋三夫人说“这过着年呢,何必闹得如此不愉快”

    “可不是因为她”宋老夫人说,“你大哥不在,她便是这幅模样。摆着脸是给谁看真是目无尊长”

    宋三老爷“菜都要凉了。母亲,吃饭。”

    宋老夫人拍着桌说“这老三,可是自家亲戚,你贺府做事不讲道理,先前刻意为难他。如今老大与你都回来了,你也不去与贺公讲明白,是为什么你要弄清楚谁才与你是一家人,你将来莫非要仰仗贺府不成”

    贺菀淡淡道“我既姓贺,为何不能”

    宋老夫人“你贺家还剩几个人你别是存着什么龌龊的心思”

    宋初昭一脚揣在门上,冲了进去,喝道“我母亲几次三番忍让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门板发出一声巨响,厅内几人精神正击中,都被她这一出吓得抖了下。

    宋老夫人扫向她,被她彪悍的气势震住,又很快压了下去。对宋初昭心生不满,训斥道“你便是这样同长辈说话的”

    “为老不尊的,哪里值得别人尊重”宋初昭不留情面,“方才的话,你可以去同我父亲讲。别趁着我与我爹不在,看我娘老实,就抓着她欺负”

    宋老夫人怒指“你简直是放肆”

    “娘”宋三老爷扯住她的衣袖,皱眉示意,说,“顾五郎也来了,莫叫别人看了笑话。”

    宋老夫人自然是好脸面,闻言只能不甘愿地坐下,

    宋老夫人说“罢了。不提这些扫兴的事。顾五郎既然来了,不如顺道吃一点。今日这桌菜可费了好一番功夫。”

    宋初昭见她还装得若无其事,心下愤恨,是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顾风简看了宋初昭一眼,上前一步,朝众人鞠躬“顾某不识抬举,对不住诸位了。”

    众人还不明白顾风简这话的意思,就见他一手抓住桌上铺着的喜庆红布,朝上用力一掀。

    “哗啦啦”的接连几声。汤汤水水的佳肴,顿时流了满地。远处的瓷盘也飞了出去。好好一桌菜色,转眼间全被他毁得一干二净。

    纵然宋三老爷躲得够快,依旧叫菜汤贱了满身。在座众人无不狼狈,皆是惊愕。

    贺菀也因这突然的变故猛地提了口气,但很快镇定下来,像什么都没发生,缓缓站起身,退到宋初昭身侧。

    宋大郎最先沉不住起,跳起来道“顾家小儿你这是何意”

    “这餐桌上,有几人是真的开心既是如此,再好吃的饭,也只是如鲠在喉,不如打碎了,将话说个明白。好过接着逢场作戏。”顾风简说,“宋夫人,您说呢”

    贺菀低头整理自己弄脏的衣服。

    顾风简向后伸出手说“昭昭,过来。”

    宋初昭终于回神,看着顾风简眼眶险些泛红。从不觉得顾风简的身影竟如此伟岸。

    贺菀将衣摆上的汤水擦拭干净,抬起脸,漆黑的瞳孔如深渊寒潭,带着寒气,飒飒地扫向宋家几人。

    她的声音崩成一条直线,里头全无感情“此事本是想以后再与你们说的。待昭昭成完亲,我便会与宋将军和离。”

    如果宋老夫人先前的表情是震惊与愤怒,听到她的话之后,便是惊恐了。

    在她的观念里,哪里有女人能与丈夫和离的失了名节,还不如去死。也正是因此,她才敢如此刁难贺菀。

    她也知道,宋家如今,多是仰仗贺府。万不敢想,若是得罪了贺家,宋家会是如何。

    贺菀莫非不要自己的清誉了

    宋老夫人颤声道“你怎敢”

    “敢不敢,我也决定这样做了。宋将军也是知晓此事并同意的。”贺菀说,“本想最后与你们好聚好散,也算是还了我宋将军多年的夫妻缘分。既然诸位不稀罕,那便罢了。我贺菀也不是个命贱之人,父亲护国有功,连陛下也要敬上三分,去哪里都能得个尊重,忍不得尔等这般羞辱。”

    宋老夫人几要疯魔,失态地吼叫道“你你不可以这样老大怎可能同意这样的事他同意我也不同意除非拿了我这条老命”

    贺菀不理会她的洒脱,转过身,牵住宋初昭的手说“走吧。”

    宋初昭动容唤道“娘”

    贺菀“本就不该叫你陪我受这委屈。想你也是憋闷久了吧”

    宋初昭摇头,用力抱住了她。

    贺菀拍拍她的肩膀,以作安慰,又示意她与自己一同离开,不要再做逗留。

    宋老夫人见状,脚步仓促地冲出来,想将几人拦住。宋广渊突地在门口出现,伸手挡了宋老夫人一把。两人撞到一起,宋广渊及时稳住对方的身形,而后松开手。

    宋初昭看清来人,叫道“爹,你回来啦”

    对面的人也急急叫了两声

    “大哥,你可是回来了”

    “爹儿子正要去找你”

    宋广渊身上还穿着一身灰色的麻衣,显然只是回来看看而已。他听着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呼叫自己,表情沉了下来。宋老夫人拽着他,神情激动地朝他描述方才的场景,让他一定要拦住贺菀,给她一个教训。

    宋广渊心下烦躁,越过众人,一看屋内情景,便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

    他即觉得无奈,又觉得是情理之中,甚至还有种松了口气的轻松。

    宋广渊轻叹,说“五郎是来接你们的吧你们先过去吧,莫叫贺将军久等。里头的事情,我来处理。”

    贺菀朝他颔首“那就此别过了。”

    宋广渊觉得这场景荒诞又有趣,点了点头说“一切祝好。”

    与贺菀的洒脱不同,见几人当真离去,宋家众人是彻底慌了手脚。

    宋老夫人推攘了宋广渊一把,尖声叫道“你就这样放她离开你丢得起这个脸面吗”

    宋三老爷跺脚“大哥,你糊涂啊”

    宋广渊收回视线,对着宋老夫人失望道“这难道不是尽如母亲所愿吗”

    宋老夫人“你怎么意思我逼你与她和离了吗你休得诬赖我”

    宋广渊说“贺菀与我本无感情,你我皆清楚。不,是世人皆清楚。若真有什么,那便是她顾念当年的半点情义。”

    “她姓贺,贺将军行事向来洒脱,何时拘过世俗贺家人于陛下更是有救命之恩,受皇恩庇护。这么多年,贺菀还愿意留在宋府,贺将军还愿意提携我宋家远近亲族,无外乎是为了三娘的名声而已。”

    宋老夫人“那她怎么现在就敢走了”

    “母亲,三娘回京之后,你不是已经纵容二娘败坏了她的名声吗甚至还传出了关于贺菀的谣言。那些话何其难听,连三娘都知道了。这也就罢,你对内如何欺压三娘,如今是满京城遍知,狡辩不得。你将事情做得如此之绝,她又何必再对你顾忌”

    宋老夫人被他质问得无言以对,神色闪避,手指搅成一团。嘴里喏喏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宋广渊并不心软,继续严厉道“我今日便全都告诉你吧。贺菀回京时听闻此事,当时已是震怒,是我苦苦劝她忍下,才能维持到今日。她待你礼数周全,您却数次逼迫,毫不收敛。莫非真要她闭在宋府,受您羞辱但凡清白之人,都受不了这般污蔑,她贺菀又是什么能任人拿捏的小角色究竟是何人,叫您有了这般自信母亲您说。”

    宋老夫人思绪散去,想到了此事的严重性,心中那是无穷后怕。

    她彻底惹怒了贺菀,贺菀回了贺府,往后就不是贺公要不要提携宋家的问题了,如当初一般,只要傅长钧稍稍表个态,就足够他们宋家一番震荡。

    若是贺菀觉得不快,想要计较,那便更是糟糕。如今天下,谁人经得起傅长钧、贺公、顾国公三家的弹劾

    宋广渊自是无事,毕竟他是宋初昭的父亲,两人还牵连着关系。可是她的其余几个儿女呢她的兄弟宗族呢

    宋老夫人犹豫片刻,软声求好道“要不,你再去劝劝她我此事当是我错。她就是为了三娘的声誉,也会答应你的顶多往后,我多忍让她,不与她计较。”

    宋广渊冷笑“若事情真闹大起来,贺菀回了贺府,以贺府的名望,你觉得世人会是瞧不起她母女二人还是瞧不起不顾提携恩情,生生将她们逼出家门的你我京城百姓是会相信她们,还是相信您”

    宋老夫人怔住,无从回答,脸上血色褪去,眼中仅剩浑浊,犹如瞬间苍老了十来岁。

    宋家其余人也是噤声,目光闪烁,被他话里的深意吓得不敢动作。

    宋广渊长长叹了口气,说道“母亲,贺老将军不是小气之人。好聚好散吧,不要再纠缠,贺府还能给我两分颜面,我们两家不至于分得太过难看。宋家受贺府照拂许久,也是该学会,如何自己走路了。天底下的好事,哪能一辈子都落在一个人头上”

    “哎哟”宋老夫人急促呼吸,吐出两句呻吟,揉着额头,终是站不住,朝后面软倒下去。

    宋三老爷连忙将人接住,抬起头正要呼喊,直直对上宋广渊不加掩饰的眼神。

    那浸染了多年沙场血气的凌厉眼神,叫宋三老爷浑身打了个寒颤。他心下发紧,知道宋广渊是怨恨起他来了。自幼他就受母亲偏爱,叫宋广渊嫉妒。今日还挑唆着宋老夫人,来找贺菀提自己升迁的事宋三老爷牙关打颤,第一次对自己这个兄长生出了畏惧之心。他发觉自己恐闯了大祸,临到嘴边的声音全吞了回去,只想赶紧离开此处,再不出现。

    他他就不该搬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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