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谈话室安静了一刹那。
仍是异常者打破了沉默, 他换了个舒服的坐姿, 才满怀恶意道“我感兴趣的东西, 医生未必会感兴趣。”
“像医生这样的人”异常者“又怎么会对这种卑劣、恶毒、下作、胆小的兴趣爱好产生共鸣呢”
江奕奕撩起眼看他“你应该清楚, 你不是我唯一的选择。”
他不紧不慢的警告对方“如果你继续保持这种不愉快的态度,我也可以就此止步, 让你得偿所愿。”
异常者清楚江奕奕这句话绝不是虚张声势, 相反, 对方有足够的底气说出这句话。
异常者接纳了他的警告,稍稍收敛了些澎湃的恶意对他来说, 这或许有些困难。
因为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这玩意,简直是恶意的集合体具现化,让人深感不适的同时,还总想顺手弄死他。
这跟冲动或者说不顺眼无关,单纯只是对方身上浓郁的恶意引发的本能。
所有人都能在看到这个状态下的异常者的第一时间,确认一件事这家伙活着的每一秒,都在给人间制造灾难。
“那我们可以开始谈谈它了吗”异常者进入了主题“关于我的那个小小癖好。”
在这场对话正式开始之前,异常者先澄清了一点。
“我只是一个醉心于探索人类本性的科学家, ”异常者语气异常诚恳“当然, 我与那些不实验就得出结果的科学家不一样。”
他指了指自己“我是一个有求知精神的科学家。”
“唯有实验,反复的实验, 不同限定条件下的相同实验,才能证明真理。”
这可真是一个再一次让江奕奕出乎意料的对话开端就如同异常者之前坚持那个没有必要的谎一般, 他再一次说了一通没有必要的废话, 试图表述自己的无辜。
就如同江奕奕没相信他的那个谎一样, 没有人会因为他这么一说,就真的认为他是一个有求知精神的科学家。
又是一个没有必要的谎言。
江奕奕看着他不说话。
异常者却没有丝毫停顿,语气逐渐愉悦“通过大量的实验,证明了我的观点,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所谓的善良,只有伪善。”
“所有人都有着罪无可赦的恶,他们伪装成好人,压制着恶,但只需一个小小的实验,就会暴露出本质,将一切曾发生过冲突,甚至毫无关联的陌生人送入地狱。”
“医生,你一定不敢相信,我亲眼目睹了多少人间惨剧。”异常者伤感道“越是被忽视,越是伪装得无懈可击的人,他们释放出的恶就越可怕。”
异常者因为情绪过于激动,不得不停下话,稍稍缓了缓情绪,再开口时,语气里蓦然充斥了愉悦“那可真是真是”
他深吸了口气,朝江奕奕露出外灿烂的笑容“真是精彩绝伦的演出啊。”
江奕奕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异常者的兴奋和愉悦,苍文栋的那句话忽而从他脑海里飘过“这里的每一个能力者,都死不足惜”。
“我从医生的脸上,看到了厌恶。”异常者一秒收回所有情绪,满怀恶意的注视着江奕奕“医生不喜欢我,当然,医生怎么会喜欢我呢”
“圣人必然会厌恶坏人,而这个世界没有比我更坏的人了。”
异常者毫不犹豫的抛弃了他前几秒才试图为自己辩驳的“我是一个有着求知精神的科学家”的话,坦然道“虽然我从没有杀过一个人,但这不能抹去我所做的一切,罪恶滔天。”
“我之所以会站在医生面前,是因为,我对星狱来说,仍有着利用价值。”异常者语调遗憾“毕竟,我不仅是能力者,而是排序在1005的能力者。”
“他们可舍不得就这么让我去死。”异常者摊手“你看,连法律也只判处我终生监禁”
他停下话,询问江奕奕“这对其他人是不是非常不公平对死者而言,是不是非常不公平”
江奕奕沉默的注视着他,平静得像是一座被冰冻的雕塑,谁也无法窥探出冰封之下究竟是一如往常的平静,还是沸腾的怒火。
“但没办法,世界一直都是这样。”异常者伸手托腮,好似压根不觉得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般,慢悠悠道“强者总是比弱者拥有更多特权。”
“而医生不正享受着这些吗”异常者慢条斯理道“特殊条例,提前半年出狱,医生可是星狱第一个特例。”
“独狼的死亡”说到这里,异常者来了兴趣,坐直身体道“非常精彩。”
他为江奕奕鼓掌道“一个眼神。医生完全可以不留痕迹,却偏偏留下了痕迹这才是医生的高明之处啊。”
他身体前倾,注视着江奕奕道“所有人都知道它,但没有人在之后主动或被动的将它跟医生扯上关系,因为医生对他们来说,更重要。所以区区一个独狼”
在江奕奕看向他之前,异常者退回原来的位置,继续鼓掌道“精彩绝伦的表演。”
早已模糊的人名从记忆里重新浮现,江奕奕回忆对方的模样,只能依稀记起对方满怀恐惧和怨恨的目光。
“我记得,在医生的档案里,还有另一个死者。”异常者关注着江奕奕的表情,再接再厉道“这是在五层的时候发生的吧,另一个自杀者。”
“一位勇敢控诉星狱不公的自杀者。”异常者继续鼓掌道“成功对魔术师造成了威胁,制止了混乱,多么合时宜的自杀者。”
“为医生,把自己的死亡发挥了最大的价值。”
“精彩绝伦”
异常者稍稍停顿了两秒,有些惊讶江奕奕还没有开口打断他,遂继续道“这两个是众所周知跟医生有关的死亡案例,但医生,如今以出狱的身份站在我面前,清清白白,甚至还能反过来理直气壮的质疑星狱”
“瞧,这个世界,多有意思。”
江奕奕等了两秒,确定异常者说完了,才开口道“这就是你精心准备的台词”
“也不能算精心准备,我更擅长临场发挥。”异常者知无不答“毕竟,我十分擅长这个。”
江奕奕将他轻描淡写带过的“这个”二字里的内容引申“引诱他人被愤怒主宰,释放内心深处的恶,然后,制造死亡和杀戮,这是你的拿手好戏。”
“大体上没错,只错了一小点。”异常者贴心的帮江奕奕更正“仅仅是被愤怒主宰,就未免太缺乏技术含量。”
他知晓江奕奕看出了他方才那一长串话的目的,也丝毫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虽然我非常卑劣,但在艺术领域,我对自我的要求比较高。”
“愤怒确实会让人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但能被愤怒轻易控制的人,可不符合我的审美。”他朝江奕奕微微抬了抬下巴“我的目标群体是医生这种类型”
他停顿了下,严谨道“当然,医生是其中最为出色的存在,这个世界上恐怕很少有人能像医生这么优秀。”
“我不驱使愤怒。”异常者露出了几分得意“在揭发他们深藏的恶的时候,我只用阳谋。”
“就好比医生,”异常者诚恳道“医生觉得我用愤怒引诱他人,是因为我方才说的那些话,激怒了医生吗”
“但问题是,我只是复述了医生的档案。”异常者疑惑道“医生为什么感到愤怒”
“是因为我复述了医生做了什么还是因为医生无法直面自己曾经做了什么”
异常者的话音一落,现场便陷入了沉默。
异常者等待着江奕奕的反应,他对江奕奕接下来的行为有些期待,基于江奕奕的理智程度以及自我约束程度都高于异常者最初的判断,所以江奕奕接下来做任何超出他预料的事情,异常者也不会感到惊讶。
这才是最值得期待的地方。
正直且诚实的人们一步步坠入深渊,他们试图抓住摇摇欲坠的绳子,试图否认这一切,让自己重新回到熟悉的领域不是隐藏着恶的魔鬼,而是怀揣着善的普通人。
而异常者最喜欢看的,就是他们寄予厚望的绳子断裂时的那一幕。
多么感人至深的绝望,多么精彩绝伦的愤怒,多么值得记录的场景。
但江奕奕的停顿跟他想的不一样。
最初因为对方极具煽动力的话衍生的愤怒,很快就平息了下去。
因为对方所举的两个例子得出的结论,是彻头彻尾的错误。
而错误是无法得出正确答案的。
不管是独狼还是另一位自杀的死者,他们的死亡或许跟他有关,但他们最终选择死亡的理由,却一定与他无关。
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游戏还是现实,江奕奕从未越过自己的底线。
“我的愤怒,更多的是源于你。”江奕奕得出了思考的结论“跟你所说的话无关。”
“我能理解。”异常者赞同的点头“对我来说,招致他人的厌恶理所当然。”
“但医生坦然接受了那些”异常者露出疑惑的表情“医生清楚自己的道德不仅存在瑕疵,甚至说,伪善本就是医生习惯的伪装”
江奕奕双手合十,没有想解释什么的意思,反过来对异常者的小爱好感到疑惑“所以,你的小爱好,是让你的猎物承认,他是一个道德品质低下的卑劣者”
“重点不在于让对方承认这一点,而是让对方看清这一点。”
“看清自己心底深处的恶,看清自己的真面目,看清自己真正追求的东西,然后抛弃多余的束缚,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是什么让你产生我也会被你操纵的狂妄念头”江奕奕十分疑惑“还是用这种拙劣的方式向他人承认自己的缺点”
“只有需要认同的人才会希望从其他人那里获得认可。”
“但还有另一种人,也十分在意他人的评价。”异常者看向江奕奕“伪善者之所以伪善,不正是因为他们希望能变成大众眼里的好人吗”
江奕奕紧跟着反问异常者“你觉得,我需要成为大众眼里的好人”
“事实上,医生一直在这么做。”异常者平铺直诉“我仔细翻阅了医生的档案,其中有每一层的管理者汇总的与医生有关的报告,你猜,他们是怎么形容医生的”
江奕奕扬眉。
“需要警戒,保持距离,不要交谈。”异常者轻描淡写道“除去这些反复出现的警告之外,有一点很有意思,他们认同医生的危险性,但同时,他们也认同医生是可以被争取的存在。”
“聪明的做法,伪装自己跟那些没有底线的疯子不同,让星狱选择主动接近医生,而不是立刻将医生直接丢进最底层,然后彻底隔离在一切之外。”
“你的逻辑足以自洽。”江奕奕客观道“但错的就是错的,无法对我产生影响。”
异常者认同了后半句话“医生跟我想的不太一样,但又莫名符合医生该有的样子。”
“如果能被轻易引诱,就此坠落,那星狱给予的1002序号就未免太名不副实。”异常者咧嘴一笑“我放弃了。”
江奕奕可不觉得对方这句话的意思是放弃了他的小癖好,相反,对方的意思显然是
“医生说的没错,试图让医生承认自己的伪善,这种手段确实太拙劣了。医生不是会因此而对自己产生动摇的人,更不可能会因此而崩溃。”准确来说,妄图让江奕奕因此而崩溃,这一点本身就十分匪夷所思。
异常者注视着江奕奕,更准确来说,是欣赏着江奕奕。
欣赏着他所遇到的,最完美的猎物。
无法动摇的坚定意志,毫无漏洞的自洽逻辑,以及高尚的道德品质,跟星狱不入,跟能力者不入,跟这个世界不入。
异常者咧嘴笑了起来,在黑夜里,白色的牙齿依旧十分醒目“差点忘记了这场谈话最初的目的,医生想让我做什么”
他的话题转的太突兀,怎么看都像是有所图谋。
而江奕奕对接下来的对话,甚至对方的回答都已然有所预料。
这是一个多余的问题,因为对方的执念已经无比清楚的展现在江奕奕面前了。
但对话到了这个地步,掩饰自己的目的或者说干脆放弃这场谈话,才是最糟糕的选择在他们面前退缩,只会将真正在意的东西暴露在对方面前,为自己留下不知道最终会发酵成什么模样的隐患。
“你的执念是什么”
异常者笑了起来,畅快的笑了起来“医生明知故问啊,我的执念”
他愉悦道“我的执念当然是,让医生直面自己最真实的那一面。”
“不管医生为什么提出这个问题,我都开始感谢医生的敌人了。”异常者笑弯了眼“怪不得医生没跟死神谈拢。”
“那家伙极端厌世,他的执念是想医生杀了他吧”
异常者替江奕奕苦恼道“那一定很让医生为难。”
“不过现在医生不用为难了,因为我的执念比他糟糕多了。”
“他只想让医生杀了他,而我想让医生”
异常者眼睛里的光远比室内亮起的一盏盏光更亮,像是某种锁定了猎物的猛兽,在黑夜里瞳孔一片黑暗,冰冷且毫无感情。
“而我想让医生,杀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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