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月站在萧瑟的庭院中央,夜风将他宽大的衣袖吹得猎猎作响。
他背对着结萝,单薄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欲坠,似乎下一秒就要被繁琐的狩衣压垮一般。
而这身衣物,每次在出阵前,都要她细细为他理好。
——而这将是最后一次。
两人的脚下是古老又繁杂的阵法,猩红的线条用鲜血染就,像一只张牙舞爪的怪兽,似乎下一秒就要将眼前的一切击溃粉碎。
结萝从背后将他抱住,脸颊贴在他的脊梁上,似乎要将自己所有的重量,都倚靠于他。
“殿下,别怕。”
她却只是用脸颊狠狠的蹭了蹭他的后背,温热的泪透过衣料染湿了他的后背: “为什么非要这样?”
“我已经很厉害了,真的。镰仓之战,查获溯行军断刀145名,博多湾158名,池田屋夜战94名,我的刀下有不计其数的敌刀亡魂!”
“我还跟夏爷爷学了阴阳术……”
“我……”
三日月将双手轻轻覆盖在她的上面,那双紧紧搂在他腰间的手,正不住的颤抖着。
“我知道,殿下,我都知道。”
“您已经很努力了。”
“可是,这还不够。您接下来要面对的将是整个溯行军的将首。”
“以身为剑,守护历史的长河不被篡改,是吾等付丧神的使命,只要能助您取的胜利,哪怕是付出吾等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您不是也抱着这样的信念,才选择成为审神者的吗?”
“所以……即使代价是……将吾等全权活祭……”
晚风轻扬,将他的声音吹得支离破碎。
到最后,结萝只记得,那天漆黑的夜空上薄雾缭绕,未满的月透过云雾倾洒,将眼前人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然的银辉。
三日月宗近,被誉为天下五剑之一最美的那一刃,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好看的如梦似幻。
**
神明是多么慈悲的生物。
为守护而生,为守护而亡。
——即便只是最末等的付丧神。
结萝忽然想起,有一年的夏天。聒噪的蝉鸣至深夜,她躺在被窝里辗转反侧,被吵的难以入眠。
于是她便绕过守卫的近侍,偷偷潜入他的房间,将已经熟睡的三日月吵醒,央着他带自己溜出去玩。
他慢吞吞的穿好衣服,带着惺忪的睡眼,趁着夜深和她一起偷偷溜去了现世。
他总是这样脾气好,什么都依着她,可到了最后一刻的时候,他终于强硬了一回。
——只是,将用性命做代价。
***
“殿下,不要哭。”他轻叹道。
即使下一秒就要赴死,他也总是这样慢条斯理,从容不迫。
月光如水,落在他墨蓝的发间,轻柔的像是不真切的梦境。
“殿下,不要为我而哭,活祭其实一点也不痛的。”
“有形之物终将消散,能为殿下而死,是吾等付丧神的荣幸。”
结萝看着他的背影,泪水爬了满脸。喉咙像被自己那颗苦涩的心脏堵住一般,哽咽着,颤抖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的也是这样一个未满的月,三日月牵着她的手,穿过后山郁郁葱葱的树林,银辉落了满身。
那时恰逢风神祭,漆黑如墨的夜空,绽开一朵又一朵绚烂的烟火,迸射出璀璨夺目的光彩。
她坐在石头上,依偎在他的身边。
只要一侧头,就能看到他眼含笑意的看着她,那双绮丽的落了一弯新月的瞳子,满满的全是温柔。
那天晚上,伴着晚风和蝉鸣,他为她讲了一个有关风神祭由来的故事。
守护一方水土的风神,用一只眼睛为代价拯救了被洪水围困的村民。当灾难过去,人们却逐渐忘记了这位神明,他们慢慢地都离开了这里。
失去信仰的神明连长存于世似乎都变得很难,为了继续给人们带来庇佑……
——神明最终选择了堕为妖怪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神爱世人吧。”结萝倚靠在他的肩膀上,漫不经心的道。
那时候的她熬到后半夜的时候,其实眼睛都已经快睁不开了。
三日月低头看着她有些困倦的脸,清浅的瞳子里带着璀璨的光芒,像是一汪落满了星辰的湖水,清澈,明亮。
“是的,神爱世人。”
***
而此刻,同样的上弦月,只是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宣告!”男人将她紧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拉开,随着他话音的落下,脚下的阵法缓缓亮起金色的光芒。
——不要!
结萝无声的呐喊着,身躯却僵硬的一动不能动。她眼睁睁的看着,温热的泪一串又一串的滚落在地。
“吾乃八百万神明末等,刀剑之神,三日月宗近!”
——不要!快停下!
“吾主结萝,乃受命于天,审辨神明之人。”
——不要!三日月!
“愿以此身为祭,求得吾主得偿所愿!”
“祭成!”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一切已尘埃落定。
三日月的身影早已变得透明若隐若现,流光从他的消散的身体处飞舞着升上夜空。
他终于转过身来,清浅的瞳子一如既往的明亮柔软。
“对不起殿下,我骗了您。”
“三日月今日所做这一切,不为天下苍生,只为殿下。”
“祝殿下武运昌隆,旗开得胜。”他伸手出,将头上的金穗发卡摘下,轻柔的别在结萝的头上。
“神爱世人,可我只爱你啊。”
我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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