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晚, 云层半掩的月色下,一辆有着狰狞妖怪脸的车辆,在空中疾驰而过。
玉藻前抱着昏迷的结萝坐在胧车的内部, 犬大将带着杀生丸靠坐在车壁旁。
“京都郊外的惠比寿神社, 以胧车的速度,大概要半日才能到。”犬大将神色凝重的说着。
玉藻前怀里的少女, 灵力已经匮乏到几乎无法感应, 她的身躯也已经渐渐化作半透明的金色灵光状,在犬大将看来, 这几乎就是消散的前兆。
玉藻前紧紧的抱着她,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怀里的人,生怕眨眼的瞬间, 小神明就化作灵光, 消逝在天地间了。
如果藤丸立香在这里的话,会一眼看穿此时的结萝已经处于半灵子化的休眠状态,只要及时补充魔力就能够醒来。
可惜的是, 没有如果。
在座的两个大妖怪,完全被猜想中的天谴带入了沟里,毫无办法的眼睁睁看着结萝昏迷过去。
到最后, 犬大将想了一招,既然妖怪对于这种情况没有办法的话,那不如就去找神明吧。
然而, 大多数的神明, 对妖怪都不太友善, 倘若知晓玉藻前怀里的少女是因为与妖怪结合而遭了天谴,必是不会出手相助。
唯一能相求的只有两处,一是山阴山阳的风神一目连,二就是京都郊外的惠比寿神社。
这两位神明,前者已经堕落成了妖神,后者心胸豁达宽广,对一切众生视若平等。
而从这里赶到山阴山阳,大约要半个多月的路程,两人最好的选择只剩下了距离不远的惠比寿神社。
玉藻前紧紧的抱着结萝,广袖下的双手还在微微的颤抖着,他和结萝的衣衫染上的大片血渍,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团干巴巴的红,只有那浓重的血腥味在昭示着这团红先前是在多么惨烈的情况下染上的。
他垂着首,金色的瞳子里失去了往昔所有的光彩,只剩下空洞、绝望,以及浓重的无法化开的哀痛。
犬大将看着他这样,张了张嘴,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叹了口气,撸了撸杀生丸的头,似乎只有这样心里才能好受一些。
那少女,就在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与他斗嘴,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上活力满满,可是,此刻她却闭着双眼,一脸苍白的不省人事。
无论如何,都难以与刚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对上。
犬大将抿了抿唇,过了半响,他才艰难的开了口“你打算怎么办,玉藻前”
这一声,终于将狐妖的思绪拉回,玉藻前顿了顿,他抬起头来,向来眼波流转的桃花眼,此刻只余下空荡荡的黯然。
玉藻前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喉头有什么东西哽住一般,连简易的发声都无法做到。
胸口处的疼痛一寸一寸的蔓延着,他沉默了半响才开了口,只是那声音带着干涩,沙哑的可怕。
“我不知道”他摇了摇头“滑头鬼早就与我说过,让我早些放手,不然迟早会害了她,可我偏舍不得”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带上了细微的颤抖与哽咽“如果想要她活,我就得离开”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所有堆积在心底的苦涩与痛楚,终于在此刻竞相爆发开来“可若没有她,我又该怎么活啊”
他看着犬大将,一双金色的瞳子里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像是泪光,又似乎是错觉。
他似乎是在问犬大将,又似乎是在问自己,到最后,玉藻前却只是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垂下头,轻轻的吻了吻怀中少女的唇。
他轻叹了一声,白皙如玉的脸上的表情晦涩难参“只要她好,我一切皆可。”
这个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月亮躲进了云层里,繁星依旧闪烁,众人在睡梦中,等待着下一次破晓带着光明到来。
京都郊外的惠比寿神社也毫不例外,神官和巫女们早就已经歇下,偌大的神社里漆黑一片,只有门口点着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着,烛影昏黄。
正殿里惠比寿神像前的香案上供奉着香火与糕点,这个季节已经没有时令的瓜果,所以便没有供奉。
神像是个骑着巨大鲤鱼的老爷爷,他面容和蔼,一副笑呵呵的表情,仁慈又悲悯。
忽然,万籁俱静的夜里,神社的结界处传来巨大的震荡,一阵金光闪过,原先石头做的神像已经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老爷爷。
他手里拿着钓鱼竿,骑着鲤鱼慢慢悠悠的飘到神社外的结界处,三个不速之客,外加一只小白狗就站在夜色里。
“惠比寿,救救她,求你”
开口的是个无比美艳的妖怪,这样的容颜放在一个男妖身上,生生让人忽略了他的性别,无论什么人都甘愿为他奉上所有。
惠比寿捏了捏自己的胡子,一张布满皱褶的菊花脸上带着让人无法参透的深意。
那妖怪的怀里抱着一个昏睡不醒的少女,少女的身躯泛着金色的灵光,若隐若现,一副即将消散的情形。
看着那狐妖满脸哀痛的样子,惠比寿心下已经有了五分的了然。
他眯了眯眼,将牢不可破的结界打开了一个口子,对着外面的两妖一神一狗崽道“进来吧。”
神殿里,犬大将把地上的几个参拜用的蒲团拼凑在一起,示意玉藻前将结萝放上去。
玉藻前顿了顿,抱着结萝的双手颤抖着,沉默了一小会,他才依依不舍的放下。
惠比寿从大鲤鱼上下来,在少女的周围插了几个鲤鱼旗,温和的灵力形成一个奇妙的圈子,将结萝笼罩在里面。
惠比寿仔细的看着少女,视线从上往下扫了几个来回,最后他皱着眉道“奇怪”
在面对着犬大将询问的视线,他顿了顿才道“她的神格是一颗高位的武神神格,按理来说这样的人物就算在高天原,名号也该响当当的,可奇怪的是我从未见过她”
他皱着眉又道“而且,一个高位武神,断不该沦落到如此,灵力已经溃散到无法感知的地步。”
闻言,跪坐在结萝身旁的玉藻前抬起了头,一双黯淡的眼眸里多了些许痛楚“是因为我她才会变成这样”
“何出此言”惠比寿问道。
玉藻前顿了顿,沙哑的声线响起“她是我的妻子”
“难怪”惠比寿叹了口气“她的五脏六腑好像被一种奇怪的诅咒重创了,这诅咒暗暗含着一股规则之力,没成想竟是天罚”
“可以救吗”玉藻前看着他,向来不可一世的大妖怪,此刻眸中竟带了一丝哀求。
“可以倒是可以我的鲤鱼旗正在为她治疗,也在为她输送灵力。”
惠比寿说的半分虚假也无,此刻,结萝的身形比一开始进入这座神社之前凝实了几分,那是在魔力得到补充之后,渐渐取消灵子化的状态。
这番情形落在玉藻前与犬大将的眼里,更是显的惠比寿这一手的不凡。
所以,对于惠比寿接下来的话,两人更是深信不疑。
“我可以救他,但是”惠比寿顿了顿,一向和蔼的面容上也多了几分凝重。
“你必须离开她,玉藻前。”
老人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解决,掷地有声。
其实,在惠比寿开口之前,玉藻前就有了准备,只要他和结萝在一起的一天,天罚就如影随形,就算这次将她救回来,还会有下次,下下次,说不准哪天来不及救治她就
可是,真当惠比寿的那番话说出之时,玉藻前仍是无法避免的心口一窒。
他很想说,好,为了她我什么都愿意做,可是真当张开嘴巴后,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此刻的他,喉中宛如哽住了一颗锋利的刺,刺的他几乎疼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也刺的他差点落下泪来。
玉藻前其实很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可这个时候,他迫切的希望自己是个傻子,聋子,哑巴,不用去想,不用去听,不用去回答。
这样就可以一直装傻,什么都不去管,只要此刻,他还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就好。
可他不能。
浓烈的哀痛从心脏处蔓延至五脏六腑,痛的他佝偻着身躯几乎直不起腰来,恍惚间玉藻前仿佛听见,自己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痛,皮肤、骨骼、血液,无一处不是痛的,就连头发丝都不能避免。
他大张着嘴巴,宛如一只渴水的鱼一般急促的喘息着。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可在座的所有人又都清清楚楚的明白,此刻的玉藻前已经崩溃到了极点。
他大张着嘴巴喘息着,双手卡在自己的喉咙间,青筋暴起的面容上,泪珠大颗大颗的滚落着。
原来,美人痛苦起来,和芸芸众生一样,丑陋又悲哀。
寂静的神殿里,静谧的只剩下玉藻前急促的喘息声,所有人都沉默着不发一言。
没有人知道该说什么,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宽慰这只哭泣的狐妖,就这样不知道过了有多久,或许还是黑夜,又或许天际可能出来了一缕鱼肚白,到最后谁都记不清那天的场景究竟是怎么样的了。
狐妖的泪水将地板打湿了一大片,他跪在地面上亲了亲自己的新娘,然后头也不回的踏出了神社,失魂落魄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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