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个叫做泷尾义平的男人的记忆,伴随着桑岛慈悟郎的老去而渐渐地褪去了色彩。
但桑岛慈悟郎依旧记得,最后一次见到泷尾义平,是在他的第五个孩子出生后不久。他带着刚刚满月的小女儿,前来桑岛慈悟郎的住处拜访。
泷尾义平有四个儿子,每天都被这些调皮的臭小子闹得心烦意乱,直到今年才终于迎来了心心念念的女儿,他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的喜悦。不过桑岛慈悟郎觉得他不像是来向自己传递喜讯,倒特地像是过来炫耀一番的。
“名字取好了吗?”
“没呢。根本想不出来取什么名字。”泷尾义平笨拙地笑了笑,轻柔地晃着怀里的小小婴儿,“我昨天还和夫人说,既然小姑娘是在五月出生的,那索性就叫五月好了,反正我们家老三的名字也是这么来的。”
听了他这话,桑岛笑骂说:“三月没有因此而生你这个父亲的气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泷尾家的小姑娘被高大的父亲抱在怀中,丝毫不怕生,睁大了一双清澈的眸子,很好奇地四下张望,看看花又看看草,最后停在了桑岛慈悟郎花白的胡子上。她困惑似的盯了好久,忽然伸出肉肉的小手,轻轻揪住他的胡子,欢快地笑了起来,像是找到了心仪的玩具。哪怕是桑岛慈悟郎故意摆出张臭脸吓唬她,她也不舍得松手,反倒咧嘴大笑,
“这个孩子可真调皮。”他慈爱地摸摸孩子的脸庞,“不知道长大以后还会不会这么调皮。准备让她学呼吸法吗,义平?”
“嗯……我希望她未来能过上平凡的日子。”
年幼的孩子抓住了他的大拇指,对他绽开笑容,一下戳中了义平心中最柔软的那个部分,让他几乎落下泪来。
“我希望她不要掺和进鬼的事情里。只要她能自在地生活,尽情去做她喜欢的事情,我就很高兴了。”顿了顿,他又说,“不过,要是她愿意学习剑术,成为鬼杀队中的一员,那我绝对支持她的意愿,也会尽我所能培养她,不过我不擅长教人,希望届时师父您可以帮帮我。”
“我很严格的。”
“但您是个好老师。”
他倒是不否定桑岛慈悟郎的严厉。
小小的婴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眼睛一闭,小手一松,桑岛慈悟郎的胡子可算是被松开了,小姑娘也一声不响地睡了过去。
“如果她想要归于平凡,那我一定会尽我所能——我的日轮刀会为她斩劈出一个安全的世界。”
这是一个父亲所能为他的孩子做的,最微不足道的事情罢了。
但这微小的愿望,却破碎在了那个燥热的夏夜。
“根本没有目击者,也没有人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直到天亮之后,大家才知道泷尾家遭遇了鬼袭。”
桑岛慈悟郎的话语中透着沉重的刺痛。
“到处都是尸体和血,家仆也好泷尾家的人也好,鲜血混杂在了一丝。有人试图跑远,跑到了泷尾家之外的地方,却还是被那只鬼杀死了。
“雷电流过的地方一片焦黑,那座大宅简直就像是地狱。鸣柱的身体被撕裂成了几块,连个完整的人形都没有。刚加入鬼杀队没几个月的泷尾家长子也没能幸存——那孩子和你差不多大,才十七岁而已。”
他对五月说。
仿佛被扼住了脖颈,五月根本无法呼吸。她不得不用力按住胸口,否则伴随着心跳而来的恐惧会将她完全淹没。
善逸放下了吃到一半的桃子饼,他好像能听到某种很恐惧的声音。
“没有任何一个人活了下来,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那只鬼什么来头。是上弦之鬼?还是下弦?无从得知。”一声叹息,桑岛慈悟郎不停地摇着头,“那个刚一周岁的小姑娘,还有其他几个年纪比较小的孩子,甚至连尸骨都没能寻到。有人猜测……”
他停住了,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但五月却不停地追问。
“猜测了什么?”她的声音中带着自己也没有觉察到的急切,“泷尾家的孩子们怎么了?”
“他们猜,会不会是那只鬼把孩子们囫囵吞下了,所以才连一块骨头都找不到。”
五月的心不受控制地坠落,沉沉撞向谷底,碎裂成了好几瓣。如同窒息般的痛苦感伴随着血液在整个身体里游走。
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眼前亦是一片恍惚。分明只是在听一桩从未经历过的往事罢了,但那个夏日夜晚的恐惧,却沿着她的脊骨缓缓爬上,透出尖锐的阴冷,让她止不住地颤抖。
她拢紧了羽织,咬下一大口桃子饼,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出来。嘴里只有一片寡淡,这让她感觉很糟糕。
粗粗地咀嚼了几下,她就不想再吃了。
“对不起,桑岛先生。”五月轻声道着歉,话语似在颤抖,“我问了这么难过的事情……”
“没事。这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他轻轻抚摸着五月的头,浅金色柔软的长发落在手心里,他一时有些恍神。
“或许日后你们能够寻到那只将泷尾家灭门的恶鬼吧。”他攥紧了拳,慢慢地说着,言语中却是隐忍,“届时,请你们一定要为我的弟子报仇。”
五月没有说话。脱口而出的话语只会牵动着浑身上下的肌肉,让心脏陷入抽痛。就像现在这样。
嘶……真的好疼……
谁都没有打破这份沉重的静默。
味同嚼蜡般吃完剩下的半个桃子饼,五月没有了再吃的兴趣,回到厨房里好好收拾干净。
“我去给隔壁的池田婆婆送一点桃子饼。”
向桑岛慈悟郎报备了一声,五月就出门了。慢悠悠地走在田间小道上,她隐约觉得今夜的风也带着使人不快的燥热,闷出了一层薄汗。
她加快了脚步。
池田家没有落锁,轻轻一推就开了。五月轻手轻脚地走入,还不忘插上门栓。
池田婆婆正在井边择菜,见到五月的到来,连皱纹间都不自觉地填满了笑意。她向五月招了招手。
“今天在家里找到了一袋红小豆,是年初新收的,送给你吃吧。”
她把麻袋塞到五月怀里。
这番热情五月实在不好推脱,便笑着收下了,心想下次做成红豆沙,一定要给池田婆婆也送一份。
搬来两个小板凳,五月与池田婆婆在井边坐下,耐心地听着她的所有絮絮叨叨。
“今年的菜都快收完了。下一茬要等到明年才能播种了啊……”池田婆婆的语调慢悠悠的,带着一种莫名的安心感,“也不知道明年还能种些什么呢。”
五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这方面的内容她不怎么明白,倒是想到了另外的事情。
“您幻想过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吗?”
总是在问别人这个问题呢。她想。
可就算是得到了重复的回答也寻不到回去的方法。
况且……
“我已是将死之人了,谈何未来呢。”
池田婆婆剥掉一片枯叶,丢进地里,淡淡笑着说。
这般年龄的她,或许早已经看开了生死吧。
“别说这种话嘛,池田婆婆。”五月安慰着她,“还有好多好多的岁月等着您去经历呢!”
池田婆婆笑了笑,不置可否,但五月的话却让她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她停下了择菜的动作,用力甩干手上的水。
“你这话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一个故事,是我的母亲告诉给我的。她说,这世间存在着名为‘锚’的存在。”
她的声音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说着很久之前的事情。
“我们所处的人世间是一叶扁舟,停泊在动荡不安的、名为时间的河流上。如果一不小心,或许这艘小船可能会在水浪中倾倒,届时整个人间都不会存在了。”
五月困惑地咕哝着:“唔……这很危险吧?”
“是啊。所以才需要‘锚’发挥作用。沉重的‘锚’坠入时之河流中,贯穿了时间,免于人间的动荡。正是为了维系着人间的安稳,‘锚’才会存在于世的。”
这似乎比种田的事情还更加难懂。她听得迷迷糊糊,勉强听懂了个大概,心想这可能是某种都市怪谈般的传说。
“所谓的‘锚’,难道就沉在世间的某一处?”她好奇地追问,“或者是类似于神明或是妖怪那样的生物?”
“或许吧。”池田婆婆笑着握住她的手,“我的母亲并没有告诉我‘锚’的实态,因为她也不知道啊。”
她低低地笑着,让五月也忍不住翘起了嘴角。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泷音五月,任务来啦!任务来啦!”
久未露面的冷漠鎹鸦在她的头顶盘旋,嘹亮叫声成功打破了五月和池田婆婆之间的和谐气氛。
难道是送来了义勇先生的回信吗?
不对……她的高冷鎹鸦真的会乐意做这种事?
没错,这只高冷鎹鸦确实不是来兼职信鸽的。他要传递的是更为重要的事情。
“北北东!北北东!
“操控血荆棘之鬼出现,整个村庄都将被吞吃入腹!请即刻前往东北部的村庄,退治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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