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下意识地把手抽了出来, 匆忙躲到义勇身后, 只探出一只眼睛,不着痕迹地打量起这个奇怪的陌生人。
义勇小心翼翼地护着五月, 也在看着这个男人。
“您哪位”他出声问,
异色瞳的男人忽然僵住了, 这才反应过来哎呀,刚才一不注意, 他是不是说出了很要命的话
他干巴巴地笑了几声,头发丝都透着尴尬。
“哦不是没有我什么都没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我这就要走了”
丢下这么句话,他撒开腿就准备跑。然而还没跑来几步, 五月忽然窜了出来, 一把拽住他的衣袖,让他一步也走不了。
“等一下,我有事要问”她急急地说, “你怎么知道我在雄英读书不对我应该这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雄英”
大正时代可没有雄英高中, 而且五月也根本没见过这个男人。要说起来,这还是她平生第一次见到有着一副异色瞳的人呢
分明如此陌生, 可他偏偏就叫出了自己的名字, 也知道自己就读于雄英高中。这种种迹象都指明了一点
他一定知道些什么。
“不不不不什么雄英啊什么泷音五月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人很紧张地擦着汗, 结结巴巴的, 连话都说不明白了。他急于摆脱这个苦手的话题, 最好能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才好, 但却显得格外的欲盖弥彰。
这副模样, 俨然是在说着“我知道些什么”。
五月更不可能把他放走了。
“不许走在我问个明白之前,你绝对绝对不可以走”五月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唬他,“知道了吗”
“不是小姑娘啊,你别”
一边支支吾吾地同五月周旋着,他一边寻找着逃脱的办法。
如果单就五月一个人拉着,他倒是还能勉强挣脱。可很快义勇也加入了拉拽大军。
有义勇这种重量级的家伙存在,他这下是一步也走不开了。
实在是很尴尬。他急得整张脸皱起来了,恼得直跺脚。
“我这唉”
他沉沉地一叹气,用力甩开手,放弃挣扎了。
“我说我说还不行吗别拽了我衣服都要破了这衣服不便宜好吗我说的就是你啊臭小子,放手”
义勇不撒手,但力度却稍微降低了些。
异色瞳的男人没话说了,他气得都不想向义勇投去目光。但他也不敢看向五月。
因为她那通透得仿佛一眼就可以望穿的清澈双眸,和她的长兄真的很像。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是认识你,也知道你小时候在横滨,后来考到雄英去了。”他说,“可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这个地方遇见你”
这番话说得倒是真切,但五月却是将信将疑的。她挑了挑眉,质疑般地问“真的”
意识到自己没有被信任,异色瞳的男人的顿时又恼起来了,嚷嚷着说“我骗你干嘛有必要吗我”
他这一声恼怒的大吼引来了过路人的侧目,也让铃原酒肆的老板娘探出了头。义勇可不希望小铃原发现自己和五月正埋伏在店门前,忙伏低了身子,顺便拽着五月让她放低重心。
两个人就这么藏着掖着的,把异色瞳的男人拽去了不会被小铃原看到的角落里。
危机解除,五月急不可待地切回到了正题上。
“既然您什么都知道,那么烦请您回答我,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已经被这个问题困扰了太久太久或许他可以给出答案。
听了五月这话,他忽然僵住了,放空双眼,估计连大脑也顺带着一起放空,什么都不剩下了。
无论是五月在他眼前挥挥手,还是在他耳旁打打响指,他都还是这么一副呆愣愣的模样。最后还是义勇用力拽了拽他的衣服,才总算是让他回过神来了。
“我不是说了我的衣服很贵不要乱扯了吗臭小子你听不懂我的话吗”他凶巴巴地朝义勇吼。
五月一脸冷漠,甚至有点想笑。
“那您是不是也可以告诉我,我为什么会穿越到大正呢”她再度把问题复述了一遍。
异色瞳的男人吓得一颤。他故作高明般清了清嗓子,拖长了声,一本正经地说“这这是个好问题这真的是个顶顶绝妙的问题了所以吧嗯关于这个问题吧”
可支支吾吾了半天,又绕了一个巨大的圈子,他都没能说出些什么来。
无奈,他只好向五月坦白了。
“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回到这里来。你会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让我很惊讶。反正我暂时是还没有搞清楚,不过我会弄明白的。”
五月的表情更难看了。她瘪着嘴角,一声不吭,从身上散发出的冷漠氛围让异色瞳的男人怀疑自己下一秒就要被打了。
他才不要被打
为了避免这般悲惨的结局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他急忙挽回般地说“但我知道你为什么会去往平成”
“您说。”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略有些躲闪。到了这会儿,他还是有点想要逃避,但现在显然已经无处可逃,他只能坦白。
“实不相瞒,最初就是我把你从大正时代送到平成去的。”他说,“至于具体情况,其实是”
说着说着,他慢慢的停下了,左眼瞳孔忽然扩大,变得浑圆,几乎盖住了苍色的虹膜,而浅红的右眼,依旧是瞳孔细竖。
似乎像是看到了什么,他了然般地一点头。
“哦原来你们现在正在杀鬼啊。我明白了”
这番话听得五月很疑惑。
“可是杀鬼和要求你给出回答,这两者之间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冲突啊”她小声念叨着,心里浮现出了一丝不详的感觉,“你不会又是不想回答吧”
“怎么会我肯定会告诉你一切的”他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给出保证,但随即话锋一转,他又说,“可是如果现在就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会影响到你杀鬼的效率。”
他原本想说的词是“心情”。
但一旦说出了这个词,反倒真会影响到她了。
“况且我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没有想明白。我也需要去解答自己的困惑。”他轻轻地拍了下五月的小脑袋,“这样吧。等你们杀死了这里的鬼,我会来找你的然后,把所有的事情全部都告诉你,泷音五月。”
他挥了挥手。
走开几步后,他忽然又扭过了头。
“对了,偷偷给你们一个小提示。你们没有找错鬼。朝着这个方向继续前进吧,小朋友们。”顿了顿,他又说,“顺便再提一嘴,你可以称呼我为锚。”
话音落下,他凭空消失在了人群之中。这一次他是真的离开了。
锚
五月好像听过这个字眼,但是当下却想不起来了。许许多多的疑惑一股脑地挤进她的脑海中,让她一时有些困顿,呆站了好久,都没能想明白。
别去想了。
她用力甩甩脑袋。
锚说过,他会给出答案的。
“继续去铃原酒肆前面蹲守着吧,义勇先生。”
“嗯。”
他们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街上熙熙攘攘,店里吵吵闹闹,小铃原没有注意到他们,而他们也没有发觉有任何的异样。
沉默地坐在阴影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五月看着酒肆门前的人流,但义勇却不觉得她将这些人看进了眼里她所注视着的,是更遥远的事情。
义勇有好几次试图开口说些什么,但却都是欲言又止,直到最后也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来。
街市的繁华直至夜深也没有消散。这幅欢闹的图景让五月想起了平成的东京。
直到后半夜,街上的行人才逐渐变少,最后变成了空空荡荡,只有铃原酒肆依旧亮着灯火。一个喝醉酒的男人不知道为什么站到了桌子上,唱着很难听的一首歌。座下的酒客们很捧场地为他欢呼。小铃原坐在一边,微微歪斜着头,笑看他们的嬉笑与欢闹。
分明她就身处于这片喧闹之中,却又像是独立于此。
远远地看去,在暖色的烛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显得那么柔和。五月想起了在警署看到的那份不完整的报案记录。
这个女人被酒客们称为小铃原的女人却不知名为何,哪怕在档案记录里也仅仅只写下了“铃原”这一姓氏的女人,曾经遭遇了家暴。
这样的暴力行为或许持续了很久很久,可当她终于无法忍受,试图为自己抗争,却没有任何人帮助她。
“她啊,好像很悲哀呢。”
自言自语似的,她说。
这话一不小心钻进了义勇的耳朵里。他神色不变,依旧注视着酒肆内的动向。许久后,久到连五月自己都几乎忘记说过了这话时,义勇才淡淡地说“别对鬼怀揣没必要的怜悯之心。你要知道,那终究是只鬼。”
“我我没有怜悯他们”
她不会有任何怜悯之心五月对鬼这种生物有着生理性的厌恶。
“只是有点同情而已。”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作为一个人,从自己的立场看去,对她遭遇的暴力感到同情罢了。”
义勇不再说什么了。可五月依旧心绪难平。档案记录里褪色的墨字不停地在她的心里盘旋,她始终无法释然。
“呼不能再想下去了。”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
在她发呆的这会儿空隙时间里,酒客已经走掉一些了。店里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客人,都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没过多久,就被家里的仆人接了回去。
今日的铃原酒肆在破晓之前就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小铃原阖上了门,义勇听到她在里面收拾桌椅的声音。
如果她当真是鬼,那么在下一次天黑之前,她应该不会再走出酒肆了。
但不久之后,她却迈出了铃原酒肆。
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雨今天不是晴天。没有日光的威胁,哪怕是鬼,今日也能大摇大摆地走在街上。
小铃原撑起了一把油纸伞。雨滴落在伞面上,发出的是独特的闷响声。她独自一人行走在积水的街道,从地面溅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鞋袜,也将那豆绿色的振袖染成了深青色。
借着雨声的掩盖,义勇与五月悄声前进。
雨水将他们完全淋透了,风一吹,凉意就透进了骨子里。五月实在是被冻得瑟瑟发抖,浑身上下的每个关节都变得无比僵硬,简简单单的迈步动作都变得无比艰难。
她偷瞄义勇几眼。他好像完全没有被这场雨所影响到,依旧是同平素一般走得飞快。
两人之间的速度差距逐渐拉大,渐渐的五月落在了后面。
小铃原回到了家中。义勇便也停下了脚步。
“五月,接下来”
扭头,义勇居然已经看不到五月了。他心下一惊,急忙原路返回,在前一个路口找到了五月。
“对不起我实在是走得太慢了”说话时,她的牙齿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颤,“因为实在是太冷太冷了”
“没事吧你去找个躲雨吧,我一个人就行。别感冒了。”
说着,他伸出了手,依旧温暖的掌心贴上了五月的额头。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实在是把五月吓到了。有那么一个刹那,她甚至都不敢呼吸,大脑也已经因为惊讶而停转了,甚至都没有办法想明白义勇的这个动作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怔怔地看着义勇,似乎快要遁入他那深蓝的眸子之中了。他的头发湿哒哒地垂着,雨水顺着发丝滑落,他不得不闭上了一只眼,以免雨水落进眼睛里。
五月鬼使神差般地抬起手,用袖子帮义勇抹去了那一撇恼人的雨水。
等等,她在干什么啊她怎么能对义勇先生做出这种事情啊
五月整个人都傻了,手僵在了半空之中。整个核心体温都在不受控制地疯狂升高。
现在她一点也不冷她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小火炉
义勇的眼里略过一丝诧异。
“嗯你的额头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烫了脸也这么红。”他放下手,很认真地看着五月,“我看你果然是感冒了。快点去躲雨吧。”
五月疯狂摇头。
“我不用我没事”过于尴尬的五月,变得略微有那么一些过于亢奋了,“而且,感冒哪儿会来得这么快呀。我挺好的真的没事,一点事都没有”
听五月反复强调了好几遍,义勇便也就信了,不再过多坚持。
“那就继续吧。也不知道雨什么时候才会停。”他喃喃说,“真是一场出乎意料的雨没办法将她局限在阴影之中了。”
想到她会冲出屋外,肆意将这座小镇上的所有人的都挟持为她的“人质”,就让义勇觉得无比苦恼。
如果没有这场雨,那该多好。他想。
不过他也知道,怪罪不可控的天气是愚蠢的行为。
“我们要等雨停,还是直接闯进去呢”五月小声地向他探询意见。
义勇摇了摇头“我们先敲门。”
“敲门”
五月满头问号,心想这行动方针还真是有够独特的。
看穿了她的困惑,义勇回答说“在动手之前,我必须要先确定她的身份是鬼。”
虽说先前那个莫名其妙的被称作锚的男人说,他们并没有找错目标,但义勇更想要相信自己。
“哦”
原来是这样。五月明白了。
雨势转弱。小镇开始苏醒,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人声。
站在铃原家前,五月轻轻叩响了门。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小铃原走出来。五月感觉不太妙,探询般抬头看了看义勇。而义勇只是颔了颔首,示意她再敲一次试试。
既然义勇都这么表示了,五月也就只好这么做了。
这一次她稍微加大了些力度,用力捶了捶门。
出乎意料的,门被她给捶开了。五月一怔,她没想到门居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关好。
透过门缝间的小小空隙,能够看到略破败的屋檐。义勇将门完全推开,一言不发地踏入其中,五月也匆匆忙忙地跟了上来。
铃原家不大,一共才两间平方而已,布局和构造同义勇家有点像,不过相比之下要更加宽敞一些。
庭院一片杂乱,各处都生着高草,把几棵小树的生长空间压缩到了极限。各间的房门禁闭,没有一丝光亮能够透入其中。
这里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有的仅仅只是荒芜和死寂罢了。
五月试图推开禁闭的房门,但门好像是被从里面锁住了,没办法轻易推开。从木门间的缝隙看去,所能窥见的也就只是黑暗罢了。
“这么快就发现了吗”
低沉的言语从缝隙间漏出。五月的心脏猛然抽搐了一下,她飞快地俯身侧闪,向身后大喊“义勇,来了”
冲破腐朽的木门,振袖带起了飞扬的木屑,她将尖锐的利爪对准义勇的眼睛,毫不留情地划破了空气与坠落的雨滴。
下一秒,飞溅的鲜血将小铃原逼退到了草丛中。她的一只手被义勇斩断了,钻心的疼痛让她的呼吸声都变得急促。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的”忍着痛楚,她呢喃自语着,“我知道一旦有鬼杀队的剑士出现,我就肯定会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因为我”
因为她,无论是在身为人时还是成为了鬼,都是既弱小而无能的啊。
但没有关系。就算是在这里被杀死也没有关系。
被斩断的手已经重新长了出来。前一个白天她已经吃得很饱了饱腹感还没有消失呢,直到现在她也依旧精力十足。
躲开来自五月那连续不断的水之呼吸四之形,她跃到了房顶上,将身子团起,每一丝经络都绷紧了力量。
五月也顺势追上房顶。她瞄准到了一个绝妙的斩首机会,但小铃原却忽然从房顶跃下。
如同从云端坠下的雨滴,她落在义勇面前。她亮出了尖锐的獠牙,这让她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凶恶的野兽。
不再是那个柔和的酒肆老板娘她是一只鬼。
“和我一起去死吧”
但很可惜,她晚了一步。
还不及碰触到义勇分毫,水色的刀刃已斩断了她的脖颈。
这场凌冽的时雨停下了。阴云消散,撒下一片柔和的阳光。
她的身形在日光中逐渐消散。
在振袖和服上的水渍干透之前,她就会彻底消失了。
站在屋顶上,五月比任何人都能看清她最后的时光。她不会怜悯鬼但这一刻,她却有点难过。
日光削去了鬼的皮囊,露出鲜红的血肉。振袖和服包裹着的人形也在消失。
“死了也好。其实我不喜欢这么活着。”
她说。
“做人的时候苦,成了鬼也依旧是苦。为什么我的人生会这么辛苦呢我始终在想一直一直都在想,为什么我无法被爱呢”
五月一怔。不知是恼怒还是悲伤的情绪从她的心中浮起,她恨不得冲下屋顶,看着小铃原的双眼,勒令她不要再说这样的话了。
但她没有。她只是呆呆地站着,任由这些话语在脑海中盘旋。
“我吃掉了所有不爱我的那些人,而我爱的人也因为我变成了鬼而死。我悲惨的人生之中,是否真的不配拥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爱与温暖呢
“我啊,真可怜呢”
她落下了泪,但那泪水却也在放晴的日光中逐渐干涸。
所有的痕迹都消失了,只有那件振袖和服凌乱地留在地面。
鬼已灭。
沿着崎岖的墙面,五月慢慢地爬下了屋顶。日光晒不干湿透的衣物,依旧透心般的寒凉。
五月坐在屋檐下的阴影处,背对着那件振袖和服,怎么都不敢投去目光。
义勇向她走去。
“天晴了。我们回去吧。”
五月没有动弹。
“义勇先生,我肚子饿了。”
听她这么一说,义勇好像也感觉到了饥饿感。他在五月身边坐下,掏出两个饭团。这还是出门前他自己捏的。
谢天谢地,居然没有被雨水淋湿。
“呶,吃吗”
五月用力点头“吃。”
饭团已经冷透了,变得略有有些硬。她咬下一大口,几乎是把半个饭团给纳进了嘴里。她很费劲地咀嚼着。
但除了咀嚼声之外,好像还有点别的声音,就像是喉咙被卡住了似的,义勇听到她在短促地呼吸着。
起初他倒是没有怎么在意这件事。可这声音实在是持续了太久,让他不免有点担心。
他看了看五月,才发现五月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他所听到的奇怪声音,其实是她的呜咽声。
义勇放下了饭团,心情复杂。
“五月,我捏的饭团就这么难吃吗”
居然都吃到哭了。
五月咀嚼的动作一顿。她诧异地抬起头,噗嗤一笑。
“不。饭团很好吃,谢谢。”她用力抹干眼泪,扬起的嘴角渐渐垂下了,“我在想那只鬼的话而已。”
那些自言自语,是小铃原的痛苦遗言,也刺痛了五月的心弦。她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她说,自己是不是不配拥有爱。这句话听得我很难过。”喉头一阵酸楚,她咽下饭团,眼泪又落下来了,“过去我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十岁之前,她都住在孤儿院里。
饭不是每天都能吃饱的,但日常的活计一定要干。如果做得不好,就要被毒打一顿,或者是把脑袋摁进水里。冬天冰冷的水几乎能让脸部的皮肤都裂开来。
每日每日期待着能够被收养,但事实上愿意来收养孤儿的人却是少之又少,五月总是没办法进入他们挑剔的目光。
她曾以为在成年之前的日子都会是这般无望且没有尽头,幸好孤儿院的开销增大,没办法再负担那么多的孩子,五月和其他的几个孩子被送了出去。
她的噩梦结束了。
“那段日子,我光是回想起来都觉得心寒。我总在怀疑,这世界上是不是不存在所谓的温暖和所谓的爱世间就是阴冷的,不存在希望与光明。我也不配被爱不过现在我倒是不这么想了哦”
她复又扬起笑容,而泪水却继续流。
痛到极点的时候她没有哭,却在这时候哭了。义勇为她感到难过。
“真不容易。”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辛苦了。”
五月咬紧了下唇,眼前忽然一阵迷蒙,吸气时,仿佛整个胸腔都在阵痛。她很努力地不去转动眼球可泪水还是溢出了眼眶。
她飞快地把剩下的小半个饭团扫空,勉强止住了泪意。
“其其实也还好啦”她笑着说,仿佛像是已经满不在意了似的,“孤儿院里有个和我同样岁数的男孩子,他被院长打得最凶,没有一天身上是不带伤的。”
她凑到义勇耳边,小声地说“偷偷告诉您,那个男孩,会变成老虎。”
“老虎”
乍一听,义勇还以为她在说胡话。
“嗯。”五月点点头,一脸认真,“在月圆之夜,他会变成一只白虎。很神奇吧”
“确实是”
这已经不只是神奇了倒有些像是天方夜谭。义勇的想象力实在有限,没办法在脑海中勾勒出月下之虎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不过既然是老虎的话那应该还是挺可怕的吧五月难道不会害怕吗
他对此持有困惑。
“说实话,变成了白虎的他,稍微有点吓人,因为好像连人类的理智都暂时性的消失了。但他本人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而院长他们却”她停顿住了,无奈地一扯嘴角,没有再继续补全未尽的话语,只说,“所以就算他是凶恶的老虎,我不讨厌他。”
“是吗”
“但是离开孤儿院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五月轻轻一叹息,“希望他也能过上自由的日子啊。”
义勇不知应当如何接话才好,只默默地点了下头。
日头渐高,但发梢依旧在湿哒哒地滴着水,估计一时半会儿也不能干透,更何况他们还坐在阴影之中,头发会干的可能性就更低了。
义勇坐着吃完了一整个饭团,待五月的呼吸声变得和平常一样缓和了,他才站起身,对她说“回去吧。”
“嗯”
五月点点头,跟在他身后。
刚迈出几步,她忽然停住了她差点把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
“锚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说过,等我们杀死了那只鬼,他就会回答的”
如果不是五月想起来了这件事,怕不是都忘把这个人给忘记,直接一路回家去了。
可是锚到现在都没有出现。莫非五月被放鸽子了
啧看来她还是太天真了。前一晚上遇见他的时候,就应该死拽着他问出些什么来的。
居然还相信了他所说的“杀完鬼就会给你们答复”的回话。
她果然还是太没有心眼了。
越想越生气,越想越不爽,五月忍不住小声骂了一句“真是的那个混蛋家伙”
“我这不是来了吗”
锚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表情复杂。显然五月刚才的那一句骂落进了他的耳里,让他也有点不太爽。
他把双手揣进袖子里,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一脸困意怎么也掩饰不住。虽然站得笔挺,但眼皮却一扑一扑的,像是马上就要睡着了似的。
他很费劲地抬起眼,四下瞄了瞄,以一种棒读般的口吻说“哇哦,你们解决得可真快。”
说罢,还煞有介事般地鼓了鼓掌其实根本没必要。
他原本还想再继续闲扯些别的什么,然而五月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毫不留情地用沉默给他施加起无形的压力,让他实在没办法在说什么闲话了。
清了清嗓子,他找了块大石头,慢悠悠地坐下,慢悠悠地说“小姑娘,你知道锚吗所谓的锚,就是”
“稳定时间,避免人间在时之河流中倾覆”五月挑了挑眉,言语间稍有一些不确定,但却说得飞快,“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知道。”
锚呆住了。反应过来后,他惊慌地大喊“哈为什么你会知道啊我以为这是谁都没听说过的秘密啊究竟是谁透露出去的啊”
他气得牙痒痒。他可一点也不希望自己的事情被透露出去。
“是一位老婆婆告诉我的,而她自己也是从她的长辈那里得知了这件事”
五月下意识地这么回答了。但说到一半她好像察觉到了一点不太对话题怎么又被扯远了。
她急忙回到正题上。
“你的传说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这件事一点也不重要我想问的事情,你还没有和我说呢”她细细列出自己的所有疑惑,“关于我的身世,以及我为什么会从平成时代穿越到大正,这一部分的疑惑,请您立刻解答这一次你可别想逃避了”
被连连逼问,锚显得很是窘迫。他躲闪着五月探寻的目光,小声嘟哝着,毫无底气“我我这不是正要开始说了吗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头才好,先给我一小点时间措措辞吧。”
又沉默了一会儿,他才说。
“我是锚,贯穿时间之流的锚。我能够在不同的时间之中流动,任意地穿梭时间,譬如现在我身在大正,但下一秒我就可以去往昭和或者是明治,或者是令和。我也拥有着能够洞悉过去和未来的能力。”他说,“泷音五月,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距离这个时间点的十五年前。我在森林里闲逛,并且遇到了你的长兄。”
那就是很普通的一天而已,同人世间的不停循环往复的时光无异。有人逝去,也有新生命的诞生。
就算那一天泷尾家遭遇了鬼袭,也依旧是很正常的事情只不过,是死亡的人数偏多了一点而已。
锚对这个循环心知肚明,也对世间的一切也了然于心,可他知道的却很少。
就像是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会在他的耳边响起,但他不会去特地倾听知悉一切,却也对一切无知。
他对自己的定位很准确。他会过于干涉人间的,因为他不过就只是“稳定器”罢了,过多的干涉反而会导致人间的动荡。
所以在踏入那片森林之前,锚没有想到,他会遭遇泷尾家的长子。
所以那一天锚就理应看着泷尾家的所有人都死在那只恶鬼的手里,什么都不可以做。
所以泷尾家的结局应当是恶鬼追上了带着幼妹逃跑的长子,泷尾家悄无声息地磨灭了在这世间的所有存在。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那个泷尾家的长子与他相遇了。
叫做一义的少年的苦苦哀求让锚无法再站在一旁。
他救下了最年幼的五月。
原本他也想救下一义,但是一义却执意要回去杀死那只鬼,最后死在了鬼的手里。
一义几乎是一瞬之间就毙了命。那只鬼继而开始追逐锚与五月,试图赶尽杀绝,连只有一周岁的孩子都不愿意放过。可锚完全不知道鬼与泷尾家究竟有怎么可怕的恩怨。
而后是追逐。心惊肉跳的追逐。
上一秒锚与鬼之间的距离还很大,可一眨眼就倏地拉近了,锚甚至能听到他狂热的咆哮。
锚不死不灭,被鬼吃了也不会怎么样,但五月不是。而且他的能力却实在是有限,打不过恶鬼也逃不过恶鬼,甚至连躲藏都做不到。
恶鬼张开了血盆大口,锚无处可藏。他被迫穿梭时间,慌不择路地去往了平成。
他知道在平成时代来临之前,鬼就已经完全覆灭了。
身处于名为平成的这个时代,五月不必面临那只鬼的威胁。锚决定将她留在平成。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抚养这个孩子。
他的时间是非线性的。而且他已经干涉人间干涉得过于多了,如果再继续下去,或许身为锚的稳定性都会完全崩塌,届时人间也会覆灭了。
况且五月是人,她就该活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只是个肆意地生活在各个时代的悠闲家伙罢了,从世界诞生之时就是极孤独的存在。他不能让自己影响到五月的生命轨迹。
锚把她放在了横滨的那所孤儿院的门前,为她许下期待,希望她能够安然长大。
在一义离开讨伐那只恶鬼之前,他曾把幼妹的名字告诉了锚。但是那时的情况实在是太过于危急,锚没怎么听清楚,将她的姓氏听错了。
所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泷音五月她的名字,是泷尾五月。
五月所窥见的噩梦一般的场景,也并不是虚晃的梦境,而是她亲身经历的,与大正相连的最后的记忆。
“你不是从平成穿越到了大正。”
锚告诉她。
“是你心中的执念让你冲破了时间的禁锢,把你带回到了大正这里就是你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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