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小说:督公千岁 作者:紫玉轻霜
    江怀越神色不变,过了一会儿,唇边才浮现一丝莫名的笑意。

    “看来今晚我特意调来值房,还真是来对了。”

    “哎哟,督公您就不急?惠妃本来就对我们恨的牙痒,先前因为高焕的事情被万岁爷冷落,我还以为她这辈子没指望了!没想到她其实已经怀了两个多月的身孕。万岁爷那么多年都没一儿半女,她只要趁着这时机,在万岁面前再吹吹枕边风,那咱们可就糟糕了!”

    江怀越不满地看着他:“怕什么?那些行贿的商人都已被问斩,就高焕一个半死不活的被押在诏狱,还能翻了天不成?”

    杨明顺懊恼不已:“您难道忘了,那个叫相思的……要是她被惠妃那边的人找到,翻了供,把我们交待出去……唉……当初曹公公怎么就非要叫放了她呢?!”

    他却嗤笑起来:“后怕了?你当时不也舍不得灭口?如今却担心起来。要不然,明天再派你去除了她?”

    “啊?明天?”杨明顺惊诧万分,“我,我又不会行刺什么的……再说了,我这混到青楼去,也不像样啊!”

    摇曳烛火下,光影交叠。江怀越站起身,偏过脸来,明丽的眼里含了嘲讽的笑意。

    “你难道不知道,明天是教坊司一年一度的卉珍日吗?”

    *

    雨初止,天色才刚刚发亮,宁静的淡粉楼中已有人开窗启门,渐渐的,嬉笑声此起彼伏,众佳丽精心梳妆,等待着贵客前来相邀出游。

    相思与春草还没醒透,就被严妈妈的亲信拉去了后院。其他人换下来的衣衫堆叠如山,春草愁的叫苦连天,相思坐在水池边,说道:“要不然你去向妈妈求个饶吧,她主要是瞧我不顺眼,连带着把你也给罚了。”

    “我才不去。”春草气哼哼地拎起一条裙子扔到水里,“她总是这个样子,非要把新来的姑娘训得十足十的听话,好显出自己多么威风。你又是从南京来的,她更要找机会磨灭你的性子了。”

    相思打了水,将衣裙浸透在盆里,一言不发地揉洗。以往在南京秦淮河畔的歌楼中,她虽也是隶属教坊司的官妓,但有幸主管她们的官吏与父亲有过交情,暗中叮嘱婆子妈妈不得有意欺辱,因此她们姐妹倒也不曾做过粗活。可如今到了京城,犯官之后犹如风中飘零的白萍,无根无基,无依无靠,像严妈妈这样强势的人,怎不借着机会揉搓一番?

    春草一边干活一边抱怨:“我是长得不够勾人,可她也不想想,像你这样又好看,又弹得一手好琵琶的,以后说不定就有贵人相中,到时候她不还得巴望着你多多赚来金银珠宝……”

    “春草,你不是犯官的家人,又怎么会流落到这里?”相思抹了抹脸上的水珠问道。

    春草用力搓洗着衣衫:“我?我也不知道,很小的时候就被卖了进来,连爹妈是谁都不记得了。你虽然是遭了难,可好歹还知道有爹娘疼过,我可什么都没……”

    然而记得从前那锦绣岁月,父慈母爱,悠闲度日,却一朝美梦尽碎,从此坠入深渊,岂非更加绝望?

    相思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眼帘,洗着繁复的衣裙。

    *

    晨曦遍铺青石长街,淡粉楼前车门盈门,贵胄文人络绎不绝,将佳丽们一个个接往城郊出游。严妈妈今日盛装打扮,满脸喜气站在门外迎来送往,过了许久,眼见得佳丽已走得差不多,便唤来轿子准备也跟随而去。

    轿夫才来,从街角那端又有一辆马车急匆匆来到门前,从里面出来的居然是教坊司的官员张奉銮,他一连声的埋怨道:“严妈妈,相思怎么还没出去?前些天你不是还到处吹嘘楼里新来的这一位才艺双绝,今日为什么不见她的身影?”

    严妈妈见主管教坊司的官员特意赶来,不禁诧异:“相思她……身子不太舒服,所以就没去。您这是专门找她来了?”

    “病了?怎么好巧不巧地挑这天生病?老夫叫人找大夫来!”

    “哎哎,只是小病,不用劳烦……”严妈妈连忙劝阻,张奉銮瞪着她道:“我看你是在欺瞒本官!她人在哪里?”

    严妈妈看这架势,也不敢公然顶撞,只能赶去了后院。相思与春草还在洗衣,双手都被浸泡得发肿,见严妈妈满脸怨气而来,还以为又是来找茬寻事的。没料到严妈妈一叠声地喊着:“相思,还不出来谢过张大人,他发话叫你去绮虹堂出游!”

    春草愣在那,相思亦诧异:“怎么忽然又叫我出游?”

    “你问我,我可还想问你呢!”严妈妈一回头,见张奉銮也赶来了,连忙向他打听是否有贵客想见相思,所以才让他过来找人。

    张奉銮咳了几声,板着脸道:“有些事不该打听的就少问几句。”

    相思却心生犹豫,照理说如果有客人想邀她出游,应该早在昨天之前就派人来说,不会等到现在。即便临时起意,为何又不出面,却让张奉銮来找。春草也觉得奇怪,在一边偷偷道:“当心点,你前段时间得罪了锦衣卫的人,别是高焕的同伙想报复,找机会来骗你出去……”

    张奉銮年纪虽大,耳朵却灵敏,立马皱起眉训斥:“胡言乱语,有本官在此,还会出事?”

    严妈妈冷哼了一声,拖长声音道:“张大人,先前高焕要人带个没开|苞的姑娘去他府上,您可也是兴冲冲亲自过来找相思的啊!”

    “你!”张奉銮老脸通红,“此一时,彼一时!实话告诉你,万岁爷要从教坊司挑选擅长音律的姑娘,专门为太后寿诞演练,你再敢啰嗦,小心老命不保!”

    严妈妈再也不敢多话,连忙催促春草帮相思梳妆打扮,好让她体面出门。

    *

    马车飞快行驶,出了西直门之后又朝北而去。相思才到京城不久,虽然听说过西郊高梁桥一带景致宜人,春夏之际游人如织,但自己还没机会去过那里。春草有幸跟着相思出来,一路上心情欢欣,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问起馥君会不会也去了西郊,一会儿又告诉她每年都有官妓在西郊出游时与人一见钟情,运气好的甚至被赎出了教坊司,嫁入良家。

    相思却道:“那也是千里挑一吧?一般人家哪会允许子弟迎娶我们这等人?”

    “所以才说是烧了高香呀!其实像你这样原先是好门第出身的,更容易博得贵客们怜爱呢……”春草想了想,又道,“我听说轻烟楼里的若柳去年就是在卉珍日出游时候遇到了心上人,原先她可是宾客盈门的,自从跟那个琴师好了之后,寻常客人她见都不见呢!”

    她说起的那人相思只见过一次,感觉有些傲慢,并没什么交往,故此也未向春草打听下去。

    因为有春草相伴,行程显得不算漫长,临近中午时分,随着车夫一声招呼,马车停了下来。

    相思掀开帘子,外面阳光正艳,直射进眸中。马车停在蜿蜒长河畔,河水滔滔,澄澈碧清,白石砌桥如玉带横跨,两岸翠柳如烟,繁花胜锦,在那碧影掩映间,又露出寺庙金檐白墙,圆塔伫立。

    张奉銮从另一辆马车中下来,带着相思和春草过了长桥,沿着河畔桃林向南走去。远近各处皆有车马轿舆,间或可见佳人乐女三五成群,与长衫翩翩的公子文人结伴而游,轻言笑语随暖风飘摇。

    春草虽走在最后,眼睛倒是尖,隔着老远望到了几名女子正从一座楼阁中出来,便指给相思看:“那个走在最前面的穿杏黄衣裙的,就是若柳。”

    相思本想向她们打听一下馥君近日的情况,可见她们已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便也没追赶上去。

    “已差不多快要结束,赶紧进去吧。”张奉銮说着,加快了脚步。她们两个到了楼阁前,见匾额上写着绮虹堂三字,张奉銮轻叩门扉进去禀告,不一会儿返身出来,道:“春草,你先进去。”

    春草颇为惊讶,她本是求着相思和张奉銮才得以有这个机会出游,没想到居然还要进去弹唱,一时间紧张不已,甚至拽着相思的袖子不敢入内。

    相思好言劝解,张奉銮着急道:“礼部的大人正在里面等着,你这不上台面的小丫头还在这扭扭捏捏?”

    “那,那能不能让相思陪我一起进去,反正下一个就是她……”

    张奉銮一瞪眼:“不行!”

    “好了好了,我就在门口等着,你连严妈妈都不怕,里面的大人总不至于比她还凶?”相思笑盈盈替她整理了一下衣衫,将自己的琵琶交给了春草。

    春草不情不愿地进了绮虹堂,不久之后里面响起拨弦声,张奉銮却清了清嗓子:“行了,你现在跟我走吧。”

    “走?去哪里?”她一脸诧异。

    “这只是一处场所而已,你得到挽春坞去。”张奉銮说着,转身便走。相思怔了怔,只得紧跟其后,却还不住回头:“可是张大人,春草出来后找不到我们会急的!之前您也没说我要去别处啊!”

    “她找不到人,自然会在原处等,这里又不是荒凉之地,能出什么事?”

    “我的琵琶都借给春草了,拿什么弹奏献艺?”她滞闷不已。

    “挽春坞里多的是各种琴瑟琵琶,用不着你担心。”张奉銮头也不回,相思虽是心存诧异,却又不得不跟随到了河边。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那里早有小船等候,载着两人溯流而上。过不多时,前方碧树丛叠,枝叶垂茂,掩映着临水白台,上有精致亭台厅堂。

    “这就是挽春坞。”张奉銮带着她上了岸,来到主厅门外的游廊,“你先在此等候,会有人出来传唤。”

    相思听到厅堂内隐约有曲声,料想已有人先在演奏。一回头,却见张奉銮已朝着小船走去,连忙道:“张大人,您不在这里等?”

    “本官公务繁忙,还有其他官妓等着引见,哪能一直守在你边上?”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顾自上船离去。相思连唤数声也不见他回身,追到岸边又没了船只,彷徨疑惑之余,只得先坐在了挽春坞外的游廊下。

    厅堂大门紧闭,仅有窗户半开,湘妃竹帘低垂,堂内曲韵悠扬,也不知在里面的是哪位官员。她等了片刻,未见有人传唤,抬头间却望到河上又有一艘小船缓缓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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