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入了秋, 中原地区终于开始下雨, 田里、地里终于都喝饱了水。留在灾区的灾民们,在第一场大雨来临之时, 激动的冲进雨里,再次跪倒在地上, 一边给老天爷磕头, 一边痛哭,“老天爷啊, 您终于睁开了眼啊”
除了叫老天爷, 饥肠辘辘的灾民们, 也不知道再如何表达自己的心酸和痛苦。
外地幸存的灾民们听说家乡开始下雨后,停止了前行,带着家里还活着的家人, 开始往家乡进发。
在外流浪, 他们如同丧家之犬, 被赶来赶去。能讨到的, 都是一些馊饭。身子差一些的,早就死了。剩下的一些壮实的,经过这大半年的折磨, 也都奄奄一息。但听说家乡旱情结束,他们再次迸发出生的希望,扶老携幼,凭着两条腿,一路讨饭一路奔波, 一步步返回故里。赶得早的话,还能种上冬小麦。
景平帝今年带着整个皇室成员节衣缩食,他自己每顿饭不许超过八个菜,龙袍破了都是找巧手的宫女补一补再穿。除了皇太后,后宫一干嫔妃们,许久都没有打新钗环了,以前姹紫嫣红花红柳绿的后宫美人们,如今大多都穿着淡蓝、月白这些素净的颜色,连料子用的也不再是那种动辄千金的好料子。谁敢整日讲吃穿,就等着被冷落吧。
在景平帝的带头下,百官们也开始节俭度日。原来一些挥金如土的豪门子弟,如今都收敛了很多。特别是庆哥儿,原来赵世简手里宽裕,紧着他花,他一向手里散漫的很。如今赵世简把自己身上的银子花干净了,一时半会的,剩下的私船挣的收益还没拢到手,给庆哥儿的钱就少了许多,况且,他原在京城一干贵公子中就是个阔绰的,比较打眼,贤妃勒令他再不许大手大脚。
庆哥儿被亲爹断了巨额零花钱,每个月开始从赵书良手里领个十两八两的月钱,头几个月他不大习惯,好在他手里积蓄不少,在贤妃的耳提面命之下,那些不必要的抛费慢慢都戒了,他渐渐也能习惯。
他自家少花钱倒无所谓,反正他吃穿不是在家里就是在宫里,笔墨纸砚都给他备得好好的。如今宫里哪个宫人和内侍也不敢像以前那样,不给打赏就不好好办差,他的开支也一下子降了下来。
最让庆哥儿头疼的是他的慈恩堂每个月需要一大笔开支啊,学生们每天吃喝、笔墨纸砚,先生们的束脩,月考奖励,一个月至少也得二三十两银子,他的零花钱全部填进去都不够。他能有多少积蓄呢,怕是也撑不了太久。
庆哥儿抓耳挠腮,跟四皇子诉苦。
“表哥,慈恩堂快要办不下去了。”
四皇子十一岁了,行事越发稳重,也更加惜字如金,“你先撑一撑,以后每个月我也给你添一些,学生们的饭食不能克扣。”
庆哥儿点点头,“我知道了。”
许多事情,庆哥儿不知道,但四皇子知道。三姨夫的走私船挣了许多银子,但去年并未往京城里多送,还是如往常一般。贤妃从来不瞒着儿子这些事情,既然要争,就不能稀里糊涂的,要知道自己手里有哪些筹码,筹码怎么用也要心里清楚。她们母子能依仗的人里,最重要的就是严大人和三姨夫。
四皇子原来觉得三姨夫可能有私心,但近来赵世简把赈灾的事情远远本本告诉了严文凯。严文凯等人觉得有些可惜,这么多银子没了,且又没得个美名。
四皇子心里想得完全不一样,三姨夫舍得银钱,不要美名,这是心里装了百姓,这样的人,才值得君王重用。
因太子未立,景平帝不偏不倚,时常会给几个年纪大一些的皇子们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党争不是不可以,朝堂里若无党争,帝王就要危险了。但那些只顾着党争不管江山社稷的人,一定不能重用。四皇子知道,若有了太子,父皇只会跟太子说这些,故而他十分珍惜眼下的机会,景平帝说的话,他都牢牢记在心中。
赵世简今年送的银子少了,四皇子等人活动也渐渐不如去年宽裕,但四皇子心里仍旧很高兴,三姨夫把银子都散给了百姓,这才是父皇时常说的,真正的国之栋梁。
听说孙子的学堂如今缺银子,赵书良慷慨解囊。赵书良这一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改换门庭、光宗耀祖。他自己没达成这个目标,但他儿子实现了,这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骄傲。如今儿子把孙子交给他照看,孙子小小年纪就知道在外面办义学,又给他的老脸上贴了不少金。
赵书良的骄傲都来源于自家的儿子孙子,如今孙子缺银子,他二话不说,立刻掏了自己五百两私房银子交给庆哥儿,“缺银子不跟阿爷说,找别个作甚。慈恩堂一定要办下去,不能砸了咱们家的招牌,你只管放心,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二十两银子,你尽管去办。”
赵书良最不缺的银子了,赵世简以前每个月都给了他许多孝敬,如今虽然私船停了一大半,少谁的他都不会少了赵书良的。一个月不给不给,也有百八十两。赵书良养两个姨娘和两个女儿,一个月也就十几两银子的事情。剩下的钱,他自家留一部分,再贴补贴补赵世崇。庆哥儿以前比他手面还大,他就没怎么管他,只看着他不去赌坊和青楼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就可以。
庆哥儿摸摸头,“多谢阿爷,我正在发愁呢,如今有了您和表哥的支持,我还怕什么呢。”
赵书良笑道,“这才是对的,有难处了,要及时跟阿爷说,一家人齐心协力,什么事情办不好。”
赵书良对小儿子在外头做的事情知道一些,他一向信任小儿子,不管他走私也罢,当散财童子也罢,赵书良从不置喙,每回都是只有一句话,老二你只管干,我给你照看好庆哥儿。
赵世简时常庆幸,自己这辈子的亲爹虽然是个粗人,却从不对自己做的事情指手画脚,给了他最大的自由,让他自由翱翔,不管什么时候,他都在身后给他力量和支持。
景平帝趁着灾民们还没返回家乡,就提前让各州府预备好救济粮,每日放粥。除了这些,让各处村庄统计返回人数,按人丁发放粮食以及冬小麦种子。为防止有人再次朝救济粮和小麦种子伸手,景平帝在救济粮发放前,先砍了几颗大好的贪官头颅,再派监察御史到各处巡回监视,凡发现有以次充好或故意克扣行为,先斩后奏。
他的雷霆手段镇住了许多宵小,特别是那些基层衙役和小吏,纷纷缩回了伸出去一半的手。百姓们返乡后,得到了救济粮和小麦种,立刻开始播种冬小麦。
救济粮虽然不多,好在是按人头分配的,总能撑一阵子。且这次发放救济粮,不分男女。景平帝知道,灾荒之年,首先被丢弃饿死的,就是未成年的女娃娃,故而此次发粮食,宁可每个人少发一些,也要不分男女。否则等灾荒一过,到处都没有女娃,光棍成堆,不说整日闹事,人口如何增加。
对景平帝自灾荒发生后的一番作为,朝廷里的老大人们心服口服。圣上贵为九五之尊,自蝗灾以来,节衣缩食,呕心沥血赈灾,好容易灾荒过去了,如今还要为百姓娶媳妇的事情操心,真乃仁义君王啊。
安置好了灾民之后,景平帝把大皇子和二皇子的婚事一起办了。
大皇子妃是礼部侍郎家的嫡长孙女,二皇子妃是中书舍人的嫡女,两位皇子妃都不是豪门贵族出身,家里父祖都是正经科举出身,也算清贵之后。
既然两个皇子妃出身差不多,又是圣上钦点的,倒也没什么可争的,皇后和贵妃都紧着最少的银子办了一场热热闹闹的婚事,把两个读书人家的儿媳妇迎进了皇宫。
两位皇子妃成亲后,事事照着规矩来。大皇子妃还好,皇后是她婆母,她每日只需要去给皇后请安就好。二皇子妃不光要给嫡母请安,还要给贵妃请安,庞皇后虽然不大为难她,也不热络。最让二皇子妃为难的是,日常孝敬,皇后是嫡母,自然是要给最好的,但贵妃又是生母,且又身居高位,虽然也不会差她的,明面上总比皇后要次一等。贵妃虽然知道这是规矩,但心里仍旧不大乐意。
二皇子妃早听说贵妃难缠,已经做好了受委屈的准备,只得在两个婆母之间仔细周全。
等两个皇子成婚后,景平帝给两个儿子都分了差事,并让他们临朝听政。大皇子和二皇子知道景平帝喜欢兄弟和睦,故而在人前总是亲亲热热。
一日,在御书房,景平帝正在批奏折,一干老大人们都在,两个皇子也在。
景平帝忽然问两个皇子,“今年大面积蝗灾,国库税收锐减,明年的各项开支还没有着落,你们有什么好办法”
两个皇子顿时难坏了,朝廷里的老大人们都无计可施,他们又能做什么呢。
大皇子是嫡长子,这个身份有时候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尊贵和荣耀,有时候也会给他带来麻烦,比如此时。
二皇子默不作声,看了他一眼,意思是大哥你先说。
大皇子没有正面地回答问题,“父皇,灾民们刚缓过劲来,不光今年的税收没了,怕是明年也会少很多。”
景平帝嗯了一声,并没有放过他,“国库连年亏空,没有税收,百官、将士们日子更难过,你们如今大了,要把眼界放长远一些。”
大皇子犹豫道,“不若,不若增加一些商税”
景平帝未置可否,“你能想到拆东墙补西墙,并没有一味增加灾民的负担,也算有些急智。但,你不要忘了,商人,也是我大景朝的子民。”
大皇子躬身行礼,“儿臣谢过父皇教导。”
景平帝没有抬头,继续批改折子,王太师等人眼观鼻鼻观心,都未开口。
二皇子见老大说完了,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父皇,国库空虚,儿臣实无力解决,儿臣愿意将自己的月俸捐献一部分给灾民。”
景平帝笑了,“你才多大,就算心系灾民,也不该让你来克扣自己的吃穿。”
二皇子又道,“父皇,儿臣想去上林苑。”
景平帝笑问,“你去上林苑作甚又想打猎了”
二皇子摇头,“父皇,百姓们每年交了税,剩下的粮食总是勉勉强强够果腹。儿臣想,还是地里的出息太少了。儿臣想学一学田间老农,去种一种地,看看能不能把田里的出息提一提。哪怕提个十斤八斤的,也是有用的。”
景平帝放下笔,看着二皇子,贵妃一向有些乖张,养的这个儿子却有些赤子之心,可惜了,就是他太实诚,整日被贵妃和平家牵着鼻子走。
都是景平帝的儿子,不管是哪个女人生的,他都想保全他们的性命。
景平帝又笑了,“你想去种田,朕不拦着你,只是,既然要做,就用心做,不为了虚名,也不为了邀功,就为了百姓碗里能多一口粮。”
二皇子被景平帝说的神情激动了起来,想了想,又有些泄气,“父皇,儿臣又怕自己无功而返。”
景平帝笑了,“你尽管去做,又不用你天天看着,你从上林苑找几个经验老道的人,跟着你一起。农田里的事,朕虽然不懂,也知道非一朝一夕能出结果,你只当个功课慢慢做就是了。”
二皇子也躬身行礼,“儿臣谢父皇教导。”
大皇子笑道,“还是二弟想得仔细,为兄就没有想到这些。”
二皇子客气道,“大哥想的好主意,我也想不到。”
上书房的一场问话,波澜不惊,自从两个皇子听政后,景平帝时常这样拷问他们。诸位老大人们都习惯了,以为这是圣上在考究继承人。
到了腊月底,景平帝忽然放出一阵风,他要立太子了,这消息顿时把朝堂里炸开了锅。
各路人马蠢蠢欲动,怕先出手被其他两方人齐手按下去,又怕后出手失了先机。景平帝放出这个风声后,又不再有任何动静。
大伙儿都在思索,圣上是什么意思是不是想看谁不老实还是真的要立太子一阵抓心挠肺之后,都忍住了冲动。
赵世简之前就犹豫要不要进献火器,后来因蝗灾的事情,先搁置了。如今听说朝廷里要立太子,他又按下了此事。且等一等再说,反正火器目前研究的结果也不大理想,不如再改良改良。
腊月二十九,景平帝封印,京城各衙门也封印,官吏们都回家过年去了。
三郎今年又没回来,只捎回来了一封信,告诉李穆川夫妇,他在一个友人家里过年。友人家是读书人家,家里藏书多,他预备要多住一阵子再走,请父母不要担忧。肖氏叹了口气,就不再管他。好在今年有李承业一大家子在,有两个孙子在一边,李家这个年过的也分外热闹。肖氏高高兴兴地带着儿媳妇备年礼,给孩子们裁新衣。
杨柳胡同那边,张氏这两年越发精神了,一顿还能吃一碗饭,比郑氏吃的还多。
郑氏今年都五十多了,自己头上都是白发,还有婆母要伺候,好在有全娘,家里有丫头婆子,婆媳两个也能忙得过来。
李承祖一直住在祖宅里没有搬家,一来他品级算不上太高,不好住大宅子,二来,张氏在这里住了一辈子,大伙儿知道她舍不得这里,反正家里还能住的开,索性就一直没搬家。旁边杨家也一直没搬走,杨镇把两侧隔壁的宅子都买下来打通了,家里住的很是宽敞。
如今李杨两家的走动只限于表面上,过年过节和红白喜事,互相只送礼,人不到场,也算还维持着一份关系。自从杨镇做了皇子们的侍讲学士,李家每年送往杨家的礼比以前厚了两分,杨镇依旧如前,与李家保持着若离若即的关系。
李穆川自从父亲过世后,每年年夜饭都带着家里人到杨柳胡同来吃,今年也不例外,张氏很高兴,看着满堂的子孙,一直笑个不停。
平康坊这边,赵书良带着赵世崇一家子、庆哥儿、两个女儿以及庄小郎夫妇一起吃了顿年夜饭,两个姨娘自己单独开了一桌。
赵世崇先给赵书良敬酒,“阿爹,这一年儿子来看阿爹看的少了,都是庆哥儿在孝敬阿爹,倒是阿爹总是在补贴儿子,儿子敬阿爹一杯。”
庆哥儿给赵世崇也敬了杯酒,“大爷,阿爷在我家,也是阿爷照顾我更多一些。况且,咱们都是一家人,谁照顾谁,都是一样的。”
赵书良笑着骂赵世崇,“你如今儿子都要成亲了,还说这样的肉麻话。老子补贴你,用的也是老二的银子。老二如今在外势力大,咱们爷儿两个就不好再出头。官位上不能给你动一动,只能补贴你些银子。”
赵世崇笑道,“自打二弟做官了后,儿子总是沾他的光。”除了赵书良补贴他,赵世简每年都给他送了丰厚的年礼,当然也包括银子。
赵书良又骂他,“屁话,那是你亲兄弟,你不沾他的光,难道让别人沾。你莫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沾呢,老二可理他们”
赵世崇哈哈笑了,“阿爹活得最通透,儿子这上头就不如阿爹。”
赵书良喝口酒,“你们年轻人,就是要面子,老子年轻的时候,要是有个这样有出息的兄弟,老子做梦都能笑醒了,还怕人家笑话我靠兄弟你有本事,你有个这样的兄弟给我看看”
庄小郎也笑道,“老爷说的是,那些子人,不过是心里发酸而已。”自打娶了瑞娘,庄小郎不再叫赵书良姐夫了,只叫老爷。本来他也不是赵书良的正经小舅子,以前不过是为了亲热才这样叫。
瑞娘刚有了身子,胃口不大好,不大说话,只安安静静地跟着孙氏,偶尔给嬛娘等人夹菜。她是小辈,这种场合不需要说太多话。
庄小郎一边照顾瑞娘,一边听赵书良祖孙三代说话。
两个姨娘在跨院吃饭吃的也不大安生,嬛娘大一些,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又有丫头看着,但馨娘还小呢,洪姨娘不放心,庄姨娘虽然不用担心女儿,但瑞娘才有了身子,月份浅,她也不大放心。
好在孙氏是个细心人,等众人吃了一会子后,就与赵书良说道,“阿爹,三妹妹还小呢,坐都坐不大稳,这么高的凳子,怕摔下来。索性她小人儿也吃不了多少,我看她吃的也差不多了,不若让她去陪她姨娘吧。”
赵书良点点头,让旁边的丫鬟把馨娘给洪姨娘送去。过了一会子,瑞娘也告退了。
自瑞娘有了身子后,她就不大管平康坊的事情了。本来,她也只是代管。家里许多事情,都是玉娘在操持,很多时候只是借瑞娘的名头用一下。
赵书良有时候感叹这宅子太小了,若是大一些,把老大一家也搬过来住,有老大媳妇在,家里再也不担心了。一会子姨娘管家,一会子丫头管家,再又是亲戚管家,总不是那么名正言顺。
吃过了年夜饭,赵书良给家里小辈全部发了压岁钱,连赵世崇都有。
赵世崇难得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阿爹,我都几十岁了。”
赵书良笑骂他,“你一百岁了,也是老子的儿子。”
这边赵书良给大伙儿发压岁钱,远在千里之外的李姝,也正搂着儿子说悄悄话。
一家三口吃了年夜饭后,就聚在耳房里一起说话。泉州这边比京城暖和,但夜晚也有些冷。李姝非常想念小时候一家子围着火盆包饺子守夜的场景,故而让人在西耳房里升了个火盆,烧的是干柴。又让人准备了上好的五花肉、大白菜、香菜、晒干后泡发的野山菇等一些材料,她亲自剁碎了,去了白菜里的水,加了调料和盐,用生鸡蛋搅匀,拌了一盘子饺子馅儿。把丫鬟婆子通通赶出去,一家三口围着火盆包饺子。
赵世简这一世小时候没少帮吴氏做活,上辈子也是家里擀饺皮子的主力,今儿换上家常的衣裳,撸起袖子,亲自在火盆边的案板上擀饺子皮。
夫妻两个一个擀一个包,白玉玲珑般的饺子一个个排在一起,放在旁边高粱杆做的锅盖上,煞是好看。平哥儿在一边拿着火钳一会儿添一根柴火,一会儿把火堆下面捅一个窝,漏一些空气进去,让火烧的更旺。
玩了一会儿火,平哥儿撸起袖子,在旁边的水盆里洗了手,擦干后坐到李姝身边,“阿娘,我也要包饺子。”
李姝笑了,“那你就包吧,说好了,你包的饺子你自己要吃光了。”
平哥儿立刻道,“阿娘放心,我自己包的我自己肯定吃。”
赵世简在一边一只手捏小面团,一只手拿着短小的擀面杖,几下的功夫,一个大小厚度都合适的饺皮子就出来了,连边缘都很匀称。
平哥儿感叹道,“阿爹,没想到您居然会擀饺子皮,还擀得这么圆。”
赵世简笑道,“我小的时候,经常给你阿奶打下手做这些活儿,你阿爷不管厨房的事儿,你大爷整日就晓得玩,你姑妈还小呢。过年期间,家里雇的婆子回家过年了,你阿奶一个人忙不过来,我就学会了擀饺子皮。”
平哥儿一边包饺子一边说道,“阿爹真能干,又能拿笔杆子,又能拿枪,还能拿擀面杖。”
赵世简笑了,“我还会拿板子,下回你背书再背不好,你屁股就要挨板子了。”
李姝笑了,“大过年的,吓唬孩子作甚。”
平哥儿那边正被一只饺子难为坏了,他捏到后面,前面的又散了,再回去捏前面的,后面再次散开的洞里饺子馅儿又冒出来了,饺子皮边缘被打湿后,越捏越糟糕,最后彻底破皮了。
平哥儿顾不得和父母说笑,立刻又拿起一张饺子皮,挑了些馅儿在上面,看了回李姝的手法,然后仔细慢慢地捏。这回,虽然仍旧很丑,好在终于不往外面漏了。
李姝看了看两个惨不忍睹的饺子,笑道,“头一回包,能有这样,很不错了。你这个破皮的,怕是不能下锅了。你把火钳放到火盆一边,饺子放火钳上烤着吃,等熟了后,才香呢,你三舅舅小时候最喜欢烤饺子吃。”
赵世简擀那边又开始揉面了,笑道,“你既要烤饺子,多烤两个,咱们一起吃。”
平哥儿立刻兴匆匆地拿了五六个饺子,把火钳摆满了。他怕饺子烤糊了,立刻喊封娘。
封娘等人被李姝都打发到厢房里去了,厢房里有炭盆,有茶水果子,她们跟着辛苦了一年,李姝给她们多发了两个月的月钱。今儿晚上她们一家三口要包饺子,不想让下人在场,就让她们都在西厢房歇着。
小丫头们听见哥儿在叫,忙进屋告诉封娘,“姐姐,平哥儿在叫姐姐呢。”
封娘立刻起身,她虽然在一干丫头们面前是老大,但贴身伺候主子的事情,她都是亲力亲为,听见小丫头说,忙过去问,“哥儿有什么吩咐。”
平哥儿道,“姐姐给我再拿把火钳来。”
封娘不让别人帮手,自己把西厢房里的火钳送来给了平哥儿,然后又让小丫头去大厨房拿把火钳放在西厢房用。
平哥儿接了火钳,把饺子旁边的柴火往边山挪一挪。
李姝教他,“你若怕饺子烤糊了,就别加新柴了,只往里面加炭就可以了。炭火火力小一些,灰尘也小。”
平哥儿听她这样说,又忙着加炭火。
等李姝两个人这边的饺子包的差不多了,平哥儿这边烤的饺子也开始冒香气了。平哥儿让人给他拿来了小碟子和筷子,自己认真地在火钳上把饺子翻来翻去。
等头一批烤熟了,平哥儿把六个饺子夹到盘子上,又迅速在火钳上又摆上几个饺子。摆好了饺子后,他用筷子夹了一个饺子,递到李姝嘴边,“阿娘,您吃。”
李姝不客气地咬了一小口,平哥儿又把剩下的半个递到赵世简嘴边,“阿爹,您也吃。”
夫妻二人分着吃了一个烤饺子,平哥儿立刻夹起自己包的那两个饺子,喂到嘴里,瞬间感觉香甜无比。
两口子包完了饺子后,一起坐在炭火盆边,就着火盆里的炭火,一边说话一边守夜,平哥儿插到中间来,左边蹭蹭右边蹭蹭。
李姝把平哥儿搂紧怀里,给他讲自己以前在杨柳胡同的生活,又给他讲以前吴氏的事情,赵世简偶尔补充两句,平哥儿听得津津有味。
孩子的内心都是善良的,在听到自己长辈的事情时,他们都会自动美化,摒弃了一切不足和缺点,经过李姝和赵世简的第一轮转述,平哥儿自动把吴氏想象成一位完美的妇人,勤劳贤惠、温柔和善,反正没有一丝的不好。
李姝给他讲了吴氏,又开始给他讲故事,先是吓人的,再是搞笑的,平哥儿先是跟着一惊一乍,又跟着嘻嘻哈哈,最后趴在李姝怀里,迷迷蒙蒙睡着了。
赵世简把平哥儿抱去睡了,让人看着,两口子又坐下一起继续守夜。
李姝看着炭盆里的火红彤彤的,感受到周边的空气都被烤热乎了,觉得异常温馨。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等到了子夜时分,一起接了年,然后去歇下了。
到了初一,赵世简把赵世康和肖青荣两家都叫了过来,三家人一起聚一聚。
赵世简给孩子们都发了压岁钱,另外两家也给了平哥儿压岁钱。这几年,三家人同气连枝,关系越来越好,本就是近亲,如今另外两家还结了亲,越发亲近了。
今儿也不分内外了,就在后院小花厅里摆两桌,男一桌女一桌,用屏风隔开,男在外,女在内。
如今赵世简的私船只剩下了不到十条,赵世康和肖青荣终于不再像以前那样忙碌。对于赵世简把银子都散出去的事情,二人都不反对。赵世康觉得简兄弟这才是大义所为,肖青荣觉得反正是妹夫的银子,他有本事,以后再挣也不难,散就散了吧。私船虽然少了,挣的银子也足够京城和这边的花销,只是不能再随心所欲罢了。
大过年的,大伙儿都捡着高兴的事情说,男人们喝着酒,女人们说着家常,热热闹闹的,好不快活。
再说秀水坊这边,今年初二,丽娘没有回来,因为她婆母方太太年前腊月初过世了。
方太太五十多了,在这个年代,也不算死的早。如张氏和周氏那样的,真不多见。都说肖氏命好,也不无道理,你看她婆母和亲娘,都活到七八十岁还身体硬朗着。
方太太过世的时候,家里大孙子都娶亲了,虽然没见到第四代,好歹也算子孙满堂。
方太太的丧事办的很体面,方大奶奶和丽娘在葬礼上比着哭。方大哥儿媳妇年纪轻,不敢跟婆母顶着干,见了丽娘也淡淡的,丽娘也不想和大房婆媳有太多往来,这样正好。
年初三要给方太太烧新灵,丽娘提前要和方大奶奶商议好当日的许多事情。婆母没了,方大奶奶感觉自己顿时翻身做了主人,如今她也不敢再总挑丽娘的刺,若只是多出些银子,丽娘倒不计较。妯娌两个竟然头一回没有争吵就商议好了婆母烧新灵的事情。
方太太烧新灵这一天,按规矩,两个儿媳妇的娘家人都要来的。李穆川带着肖氏和李承业去了,让严氏在家看家。
方大奶奶见到李承业就发憷,老老实实地干她的事情,方大郎总算松了口气,这个糟心婆娘,让他一辈子跟着操心。
烧过了方太太的新灵,丽娘松了口气,等后头的五七和周年办完了,她再也不用成日过来了。丽娘年少时是个软和人,后来被方大奶奶的许多无耻行为气出了性子,如今婆母没了,她再也不想看到方大奶奶那张脸,哪怕她如今变老实了一些,丽娘还是多看一眼她都觉得烦。
人与人之间大抵就是如此,还有情分时,可以吵吵闹闹,一旦某一方的心被彻底伤透了,她会忽然看开,醒悟,然后就是无欲无求。到了这个境界后,你好也罢歹也罢,哪怕你立时就要死了,她都不想看你一眼。你就算把天底下的宝贝都捧到她面前,最多也是一笑而过。
不论父母和孩子,还是夫妻之间,或是亲朋之间,到哪里这个道理都是一样的。方大奶奶不懂这个道理,喜欢作,作的大家都不理她了,她更喜欢作了。
皇宫外的年,热热闹闹,红红火火,皇宫里面,许多人焦心不已,首推平贵妃。
自从景平帝放出要立太子的风声,平贵妃就急的睡不着觉。今儿二皇子带着皇子妃来看平贵妃,平贵妃见到二皇子还在惦记种田的事情,气得把茶盏摔了过去,“你整日就知道惦记这些没出息的玩意吗”
二皇子妃被吓了一跳,二皇子抬起头,见贵妃怒气冲冲地样子,先挥挥手,让宫人们都退下,只留下了二皇子妃,然后劝平贵妃,“母妃,何必大动肝火,大过年的。”
贵妃拍了下桌子,“你难道一点都不操心吗,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
二皇子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母妃,您可急什么呢,儿子知道您的心意。只是,母妃,儿臣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父皇春秋鼎盛,儿子一点儿也不急。”
平贵妃气结,“你父皇,可是做了好些年的太子。”
二皇子也不避讳二皇子妃在场,“母妃,听儿臣的劝,莫要轻举妄动。外公那里,我已经与他说过了,舅父们可老实些吧。”
平贵妃气得骂他,“我这里说你呢,你扯你舅父们做什么还要多老实整日当王八不成。”
平贵妃是庶女出身,她的两个亲兄弟自然也是庶子。当日齐王选侧妃,平家一来没有嫡女,二来这也不是做正室,就把平贵妃呈了上去,没成想她最后果真飞上枝头做了凤凰。她的两个兄弟仗着妹妹做了贵妃,如今在平家抖了起来,但在平正涛眼里,还是嫡长子更重要。
平贵妃想扶持亲兄弟,但平老二和平老三一无功名,二无本事,只能混个闲差。如今二人唯一的想头,就是盼着亲外甥能早日登基,他们跟着飞黄腾达。
平贵妃母子不欢而散。
平贵妃不知道的是,她的两个兄弟,正在宫外背着平正涛,筹谋一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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