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摩西?提摩西?德雷克先生?”
在加西亚市长等人熟悉的声音中提姆被唤醒。
意识复苏的那一刻他立刻以常人难以企及的敏捷身手跳起来, 去摸藏在口袋里的电击器——等等,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刚刚发生什么了吗?
提姆在大脑里迅速过了一圈,却没有找到一丁点印象。好像既没有任何敌人入侵, 也没有任何任务急需他完成。会场里的客人们都好好的,虽然有关心他的人群围过来,但大多数人只是事不关己地遥遥旁观着这边的情况,保持着正常限度之内的好奇。
他又悄悄查看了蝙蝠通讯器, 里面什么新讯息都没有刷出。
但仍然有什么东西不对劲。
这种错失了什么重要事宜的感觉让他焦躁不已。
就像在熬夜途中不慎把头掉在桌子上睡着了,醒来就发现离死线只剩下一个小时, 手边的工作还没有完成。
“你差点吓到我了, 提摩西。虽然你现在看起来还不错, 不过你确定你还好吗?需不需要我替你通知韦恩先生?”
“我有司机在外面等我, ”提姆答非所问地糊弄着市长,“刚刚发生了什么?”
“呃……我不知道。你只是坐在这里的椅子上,然后突然就摔倒在地上昏过去了。你只有十五岁——是的是的,我知道你不是个那些一般的青少年, 但你是不是劳累过度了?虽然年轻人努力是好事,但你们有很长时间,也不用太过拼命。唉……韦恩先生也真是的。我有一个不错的私人医生,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为你预约。”他边说着隐含暗示性的话语, 边眨了下眼睛。
提姆不太想知道他脑补了什么, 尽管对方暗示的意图他甚至可以大致猜到。
他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谢谢。不过,加西亚先生,上周我刚刚做过体检, 我信任韦恩集团旗下医疗机构的水平,并不认为我有什么身体上的问题。也许这只是因为……昨天晚上我睡得太晚了。”
蝙蝠洞有各种仪器能够检测他们的生理情况,夜巡过后抽血检查是寻常。至少提姆确定自己没有在大脑里培养出一个肿瘤或者罹患急慢性白血病。
“呃……好吧,那就好,总之你自己小心一点就是。”市长先生点点头,看起来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
——我摔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提姆拿起桌上喝到一半,已经转凉的咖啡,悄悄提取了一些样本保存在口袋中,对于之前碰过的食物也采用同样的方法处理。
应付掉前来搭话关心他情况的人群,他快步走到宴会厅边被帘幕遮住的某个阳台上,倚着栏杆,一边盯着入口处进出的人流一边,掏出手机。
罗宾:帮我查一下今晚宴会厅各处的监控,比对来往人流和邀请人员名单。
神谕:收到。
给芭芭拉发完信息后,提姆也拿着手机黑入了宴会场的监控系统。
很快他的眉毛皱起,转头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掌上电脑,和手机插上连线,开始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操纵程序。随着他输入的指令,掌上电脑的屏幕分隔成无数小块,分别显示出在场记者的摄像机拍摄内容和上百名客人手机摄像头中记录到的影像。
嘀嘀,通讯器传来振动。
神谕:没有发现什么异常。走廊和出入口监测到的面孔都与宾客名单一一对应。
罗宾:检查一下这段录像。
提姆将会场的监控内容发了过去。
很快芭芭拉回复: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了?
她也在监控录像上看到了提姆突然昏倒的那一幕,这与市长对提姆所描述的内容一致。
罗宾:你确定这段录像没有被做过手脚?
过了一会儿神谕才回复到:没有,至少我确定数据上没有剪辑和伪装的痕迹。等等……
3:17:43秒的地方右上角的男人在喝香槟,他放下杯子前后酒杯内香槟的容量差和他的饮用速度不相一致。
罗宾:我注意到的是左下角那位女士跳舞的时候被自己绊了一下,但她磕绊的动作和1:31:27的时候完全一致,包括她鞋子的高跟差点卡到地毯缝里的小动作,然而那一次是因为有人踩到了她的裙子。
这太古怪了。就像有人抽出一段过去的画面当作兼用卡重新编辑了一段现实。
神谕:很好的比喻。但我们仍不能排除这是某种远超于我们认知的信息技术所致的结果。
罗宾:你是指布莱尼亚克?那个人工智能也许能够做到,但我不觉得这里有什么值得它下手的东西。就生命形式而言,我们像阿米巴原虫一样对它不值一提。
而且布莱尼亚克没有不通过媒介,同时入侵数百个人类大脑,让所有人对发生的事情同时视而不见的能力。
神谕:但是一些来自宇宙的奇异能源可以。也许我们应该跟布鲁斯通个气,确认那些东西的位置。
你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吗?
提姆:……看起来没有,但我不确定。
神谕:立刻回来,B和便士一会给你做个检查。
提姆想到那块醒来时在衬衫袖子里发现的沾满血迹的玻璃片。他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提姆的手上并没有任何伤痕,但他能肯定这是一个重要线索,并且可以据此推断出他至少有一段记忆消失了。
如果没有它,他或许真的会对市长的说辞信以为真,认为自己的晕倒只是一个意外,录像的异常也可以找到别的解释。
一边和芭芭拉通讯,提姆一边检查在场其他人电子设备中记录的影像,令人失望却也在意料之中的一无所获。
所有从各个角度拍摄到的影像都与他们从监控中截取的录像一致,只有角度的不同,但并没有拍摄到什么能够当作线索的盲点。这侧面佐证了作出这种隐秘行动的绝不是普通势力。但同时入侵所有电子设备制造仿真影像的成本过高,即使对布莱尼亚克来说也是如此。即使对机械来说不存在麻烦与否,也没有技术难度,但它也大可以选择利用3D投影或镜像现实技术这类计算量更少的手段。
对了……3D投影和镜像。提姆忽然重新站起来,再次跑回宴会厅,他直接奔向另一侧的出口。
他留在这里只是为了采集现场的线索和对目击者旁敲侧击,但现在看来现场什么东西都没有留下,他也没必要留在这里了。
提姆意识到Geek的本能使自己绕了一个大弯。
他是一个侦探,不只是一个擅长黑客技术的电脑高手。
侦探的三要素包含“how”、“why”和“who”。谁干的暂且不论,比起“how”来说更重要的是“Why dun it?”
对方为什么要用镜像技术伪造现实来掩盖在宴会厅里发生的事情?他们想要隐藏什么?是他们对自己做的事吗?
也许关键就在自己缺失的记忆上面。
提姆下意识地拍了拍放在口袋里用证物袋包裹好的那块玻璃碎片,确认它有好好地待在那里。
如果没有它的存在,得不到其他佐证的情况下提姆将不得不强迫自己相信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甚至一开始就不会察觉到异常。
联想到这一点,宴会厅里所有人都默认着另一个现实的情况就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是否在这个世界上,还有另一群人活着,用这样的方法在其他人眼中营造出另一个现实,从容地在人群中生活着?
“哦,提摩西!刚刚一直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回家去了——来得正好,我有几位朋友要介绍给你,他们都是我的校友,如果你将来申请常青藤的大学,他们都是很好的推荐人。”
“唔……我恐怕有点不巧,加西亚先生,我感到有点——一些程度上的头晕,正是来告辞的。以防万一我问一下,今天晚宴有邀请什么特别的客人吗?”
或许对方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被邀请来晚会的其他人,提姆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
“没关系,没关系,你确实应该尽早回去休息,”提姆的话让市长遗憾地砸了咂嘴,但他知趣地没有出言继续挽留,“我也不记得有什么特殊的客人了。名单和去年差不多,我们邀请了工会主席、律师、医生、教堂负责人、记者、议员和哥谭排名前二十的企业,如果莱斯利医生没有搬走她应该也会在这儿。你还记得她吗?我记得韦恩家和莱斯利医生关系很好。”
“…………”提姆沉默了一下:“当然记得。”
莱斯利医生因为不赞同布鲁斯将罗宾带到蝙蝠侠打击犯罪的工作中,没有救活被黑面具拷打至重伤的斯蒂芬妮。她说她本可以救她,但是——她选择了不这么做。
愤怒的布鲁斯因此放逐了她,蝙蝠家族自此失去了一位最优秀的医生伙伴。
但谁也没有对此抱怨,而斯蒂芬妮她……她曾是提姆的女朋友。
想到这里提姆再没有心情和市长寒暄,简单地告别后就向大门走去,韦恩企业安排的司机已经接到了通讯开着车在门外等他。
离开时他隐约听到了半句:“……修女,欢迎来到这座城市……”
他加快了脚步。
※※※※
“请假?”
杰森从书本中抬起头,疑惑地问。
“如果你有什么事要办,直接去就好了,不用问过我。”
虽然他们本质上是上下级关系,但更接近于合作伙伴,士郎负责冰山俱乐部所有人的考勤和打卡——本来士郎的考勤理应由他的直属老板,也就是杰森本人负责,但显然后者并不想管这点小事,所以就变成了士郎自己给自己考勤打卡这样看上去有着严重管理漏洞的模式。
当然,这类低级的问题并不构成他们这类人的忧虑。目的不纯和无法妥善管理自己的人无法走到他们这一步,因此这反倒是一种信任的体现和优待的。
“平时这个时候你不是都会回安全屋吗,我们至少要保证冰山赌场有一个人在。”
这也是士郎从杰森的行动规律中摸清楚的,并不代表士郎知道杰森安全屋的位置,或者他意指杰森真的去安全屋了。也许后者只是普通地外出办事,但士郎不会越线去探究这种问题。
“是这样没错,但被人摸清楚日程和习惯是很危险的。”不知道是由于士郎说的话中的某一点还是因为他放在膝盖上的那本书的内容,杰森此刻看起来心情很好。
他用带着一些慵懒的表情挑眉:“所以我原本打算看完这本书再走。”
“那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士郎随意应了一声,似乎没有听出来杰森语言中的意有所指。
倘若神经稍微过敏一点,也许会受不了杰森说的词句中那些百转千回的情绪。但在士郎看来,事实就只是事实而已。
“等等。”杰森叫住了他。他瞥见士郎换下制服后身上穿的全套黑色西装和手里拿的一柄黑色雨伞:“你这是要去参加葬礼吗?”
“是啊。”
“你有朋友去世了?”
“……不,称不上朋友。只能说是认识的人。”士郎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区别,但杰森能够感受到其中细微的差异。
他坐直身体,阖上了腿上的书本,但没有故作悲伤地说“我很抱歉听到这件事”这类无意义的客套话,哪怕只是纯粹出于礼节。
很少有人知道,黑道上鼎鼎大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红头罩先生最大的爱好是看书。他沉浸于中的时候比任何人都看起来安静、乖巧。似乎也只有这个时候他才看起来符合他不足20的年龄。
他细微的肢体动作被士郎映入眼底,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士郎整理着装的动作顿了一顿。
“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杰森捧着书的手稍稍用力了些:“哦,不会不合适吗?”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的。如果去看她的人多,我想她也许反倒会感到高兴。”
“现在是下午,警察还没有下班,不会有人在这个时候来找冰山俱乐部麻烦的。”杰森站起来,谨慎小心地把书放回书架上。
士郎眼尖地认出那是一本保存得很好的1859年出版的精装初版书。虽然这本书由英文写作,但隶属上上个世纪的华美用词有些生僻,作为一本长篇诗集理所当然地充满了各种晦涩的比喻和从犄角旮旯翻出的典故,是士郎看一眼都觉得头疼的那种类型。
杰森基本什么书都看,逮到什么就看什么。他并不一定比《罗马史》更喜欢《傲慢与偏见》,实际上他连《五十度灰》、《追求烹制全美最棒披萨饼的方法经验》这类东西都能饶有兴致逐字逐句地看完。但《资本论》、《战争论》这类书籍是他会反复翻阅很多遍的。
杰森把他现在脖子上系着的那条红色领带扯掉,换了一根棕色的,又换了一双鞋子,然后在红色的面罩外面围上一层厚厚的灰色围巾——经由隔壁小天才绘制的图纸而启发的一系列系统升级,他现在能够离开轮椅只利用面具说话了,语音输出程序也经过了重新编写和声纹采集,不再那么机械死板。
他稍稍揉了揉发型,戴上一副能遮住半张脸的大大的墨镜,再加上包裹住嘴部的围巾,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认出来这是韦恩家族的第二位养子。
在路上,杰森听士郎说了关于他认识格林夫妇的始末。
士郎以为杰森会因此有感而发,阐述到他对于关押在阿卡姆的那些超级罪犯的憎恨,重申杀死他们的必要性。
但实际上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作为听众保持着沉默。同样地,他也没有对士郎帮助格林太太的行为作出任何指摘。如果是士郎过去认识的人的话,他们一定不会赞同他的做法,更难听的话也会接踵而来——士郎倒不在意这个,只是有时感到他们只是热衷于评价他人,并不真的关心需要帮助的人过得好不好。
他们走到一半又下起了雨。虽然这在哥谭是常见的天气,但这样适时的雨偶尔也会让人怀疑土地和城市确实具有灵性。
与东方的文化相反,基督教国家相信葬礼时遇到阴雨的天气是好兆头,逝去之人的灵魂能够顺利升入天堂。
公墓在郊外的一座山上。地上已经挖好了土坑,每一座土坑旁边都停有一具外表普通的棺材,总数大约二三十,都是在这几周内死去的无人认领的尸体。
经过了法医检定程序,这些尸体被收殓,运到停放在山上的教堂由牧师守灵。然后再由市政府出资,在统一的日子安排牧师宣读祷词,于公共墓地一齐下葬。
集体葬礼举行的日期在政府工作网站上有公示,理论上欢迎任何市民来参加,为他们祈祷献花。但以这种形式下葬的大多是养老院里孤独死去的老人或者不幸于路上倒毙的流浪汉,很少会有人特意来为他们送行。
尤其是寒冬中的阴雨天,就更不会有人来了。
杰森数了数,在场的除了头发花白的老牧师本人,加上他和士郎,也不过四个人罢了。
“当我……”牧师开始宣读祷词的时候,杰森低声开口说:“我被布鲁斯收养的那个时候,哥谭还没有推行这项举措。我在街头出生长大。在那条街上,男孩最好的出路是混进黑帮当打手或者贩毒,女孩则是成为一名妓/女。我的母亲凯瑟琳和我的父亲私奔之后就染上了毒瘾,她有段时间还算清醒,威利斯入狱后她就彻底堕落下去。每一天我都害怕回家的时候会见到她躺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果然有一天,他们当着我的面拖走了她。
“我不知道她最后葬在了哪里——也许他们也认为我没必要知道。在某种程度上,他们是正确的。那时候的我清楚地知道,也许某一天我也会被埋到相同的地方,离她不远。
“就像尘土一样……就这样落下,不值一提。没人知道你会飘到那里,没有人在乎。如果没有我,也不会有人记得她。”
青年的语气很平静,眼神中不带有一丝怨恨,只有被埋葬起来的深深悲伤和怀念。
士郎的眼神沉默着。
“那甚至不是某个人的错,我知道。那是看不见的某样东西。我应该指责威利斯引诱了凯瑟琳,让她染上毒瘾;我也应该控诉他不负责任地丢下妻子和孩子然后死在监狱里;我甚至可以对凯瑟琳对我所做的一切怀有恨意——包括这个街区、这个城市。但他们又能怎么做呢?”
杰森浪迹于街头跟人在垃圾桶里抢食物的时候,就听见有人咒骂这一切都是韦恩不好——他赚了那么多的钱,应该把那些钱分给他们这些穷人。
杰森那时候并没有学过什么东西,却已经本能地知道这些话荒谬的地方。如果把钱平均地分给每个人就能简单地消除世界上的一切不公平和痛苦,早就有人这么做了——倘若那有用,布鲁斯就会那么做的。
就像格林夫妇的悲剧全都是因为稻草人的毒气造成的吗?不,那只不过是压垮他们生活的最后一根稻草。
士郎目不转睛地看着杰森,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我第一次听你说这些。”
他曾以为杰森是凭借着一腔愤怒才立志用暴力手段铲除哥谭的罪犯,对他们怀有某种憎恨或不平的感情。但现在看来,对杰森来说手段也仅仅是手段而已,其中甚至不需要含有个人情绪的考量。
他想得比士郎以为的更明白,也或许远比蝙蝠侠以为的更明白。
“当然,”杰森笑了笑,“我也没有跟任何人讲过。”
他甚至没有对布鲁斯诉说过在街头的感受。并非由于他觉得布鲁斯听不懂或者不能理解,只是因为那毫无意义。
杰森敛去了脸上的表情。
“没人在乎苟延残喘的老鼠如何生活,反正那听起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故事——也确实如此,不是吗?他们粗鲁、肮脏、生而命贱,所以活该泯灭得像草芥和尘土。但人们却没有意识到他们自己也没有区别。即使以为自己已经跨出了那一步,命运还是会无差别地降下。”
在某个层面上,每个人都只是一粒尘沙。
杰森的用词似乎像在讽刺,但士郎从中只感受到深深的怜悯。
他的年纪不到二十岁,不知道经历了怎样的过往,才让他自认为漂泊不定,对命运怀有一种并不消极的悲观。
他曾站在社会的最底层往上看过,所以已经深刻地理解了现实。
在钟声之后,第一铲土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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