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法源寺

    “淳雪呢?近日怎么总是不见她?”

    时春坐在软靠上,看着两位妹妹拿着绣绷子绣手绢,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问道。

    “大概是又在额娘院子吧,她最近想是不知道又受了什么撺掇,非要去法源寺,额娘不想她到处乱跑,但耐不住这几天她天天去主院撒娇。”纳兰家三姑娘、纳兰夏芍说。

    “我看啊,额娘最吃她那套了,保不齐过两天就得同意。”四姑娘纳兰庄云摸了摸帕子上绣好的戏水鸳鸯,一边说道。

    “法源寺,”时春嘴里过了两遍这个名字,抬头瞬间目光和如意交接,只是短短片刻,“不错,正是时候。”

    “哟,我这四妹妹绣得什么呀?鸳鸯?快给姐姐我看看。”

    她忽地直起身子探过去,看着那碧水鸳鸯的帕面欢声笑道。

    “二姐。”四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她是订了亲的,爱新觉罗家的宗室子弟,愉郡王弘庆,故而等闲在家不外出,闲暇时常常绣绣香囊荷包,却每每被姐妹们抓个正着,取笑半天。

    “说真的,二姐,”三姑娘放下手里的绣活——她也订亲了,对方是阿巴泰裔孙希布禅,是个有为青年,“如若你十三的那年不生那场病,不说入宫怎样,这会儿功夫你也早该出嫁了。”

    四姑娘睨了三姑娘一眼,只抿嘴笑起来:“三姐,你还看不出来呀,阿玛和额娘就是指望着二姐入宫光耀门楣,不然何苦这三年放着那么多蒙满勋贵不要,卡着二姐十六的这个时候放二姐去选秀?”

    三姑娘细心打量了一眼坐在软椅上若有所思的时春,试探着说:“我倒觉得二姐志不在此,倒是淳雪有些热衷。”

    四姑娘笑意加深,捂嘴笑起来:“这叫什么?正主不放在心上,倒是陪选的上了心。”

    时春回过神来听到这话,淡淡一笑,手里的团扇轻摇,素手倒是被殷红的玛瑙坠子衬得白得耀目。

    “你们这话可不能再说第二遍了,什么叫正主?什么叫陪选?传出去像什么话,不仅在府里听着不成体统,到了宫里,让皇后娘娘听着刺耳,我们纳兰家有几个脑袋够掉的。”

    淡淡一句话,最后一个字刚落在空气里,屋子里的几个人面上都是一变,令人窒息的沉默过后,是两位小姐惨白的脸色和弯得有些过分的脖颈。

    “好了,”时春打量过她们的神色,不想过分吓到两个妹妹,只不过这碎嘴的毛病得改改,不然嫁到宗室人家,可有苦头吃,“知道你们什么意思,但是今后说话也得过过脑子,不能像在家里一样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淳雪也是你们妹妹,你看你们说的那些话像样吗?咱们纳兰家姑娘,个个都是水灵文秀的,淳雪要是入了宫,那在宫里也说得上话了,将来和弘庆、希布禅互相帮助,岂不更好?若是你们的话让那丫头听见了,可要狠狠地给你们记一笔。”

    三姑娘忙赔笑道:“二姐说的对,是我们口无遮拦了,我们一家子理应和和睦睦的,这也是阿玛和额娘的愿望。”

    四姑娘有些被惊吓到,脸还发着白,闻言嗫嚅了一下,偷眼看了看二姐的神色,还有些心惊胆战。

    房里的人早已见怪不怪,侍女丫鬟都低着头,不敢发出一点响动。

    这个家里,除了早就嫁到平郡王府的大姑娘,阖府上下,二姑娘积威甚重,直把下面的四个妹妹管制得服服帖帖,生气起来连夫人都有些发怵。

    二姑娘见谁都是一副笑模样,生得一副笑面天仙的样子,那手段却着实厉害得让人不得不服。那好似含情的眼扫过,能让一干下人冷了肠腑;那丹唇白牙一张一合,定人生死仿佛比元禛的情诗还来得烂漫多情。

    屋里气氛快要结成冰,隔着竹帘又响起小丫鬟的声音,清清脆脆的,把这屋子里的压抑可怖统统打破。

    “二小姐,五小姐来了。”

    “快让她进来,”时春露出灿烂的笑,笑眼一弯就是一轮月牙,那月牙扫过两个坐立不安的妹妹,又定定地看向掀起帘子进屋的五妹妹,“我们正在说你呢。”

    她说。

    “姐姐们在说什么?”纳兰淳雪微微睁大了眼睛,看向坐在一旁的两位姐姐。

    三姑娘张了张嘴,迟疑地看了眼时春,笑了笑:“我们在说你选秀的事。”

    “听说还欠缺些头面?需要姐姐们帮你寻寻吗?”

    四姑娘急着跟话,仿佛一心要在二姐面前弥补刚刚的失言。

    时春看够了,才慢里斯条接过话茬:“我们在讨论,五妹妹单纯可爱,又兼具纳兰氏的文雅毓秀,选秀时无需刻意求出众,只要安安稳稳的,保管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二姐你是这么想的?”淳雪惊喜地瞪大了眼,想了想又略略有些迟疑:“只是乌雅姐姐一心想要拔个头筹,在许多方面都别出心裁,若我平平淡淡,那岂不是落了下乘?”

    三姑娘只想在心里翻个白眼,但碍于二姐还坐在这里,她又在刚刚说错了话,实在不宜再生事让二姐逮住。

    不仅单纯,还单蠢!

    四姑娘声音温柔地解释道:“选秀又不是只选一位,凭我们家的份量,只要你仪态庄重,不在宫里做出格的事,入选还是稳妥的。”

    “所以别跟着乌雅家那个小姐瞎折腾,”时春微笑地做了结语,她觉着有点渴了,拿过一旁的茶盏喝了口茶:“对了,我听说你想出府?”

    淳雪也不纠结了,急忙点头:“我刚刚才从额娘那里出来,额娘说了可以,只不过她要求我必须和你一起去,要不然绝对不放我出府。”

    说着她露出一副娇憨的样子,走过去蹲在时春的旁边,双手握着时春的手臂就是一阵摇:“二姐,好二姐,你会陪我去法源寺吗?”

    “法源寺?”时春眨了眨眼,露出寓意不明的笑容,反问:“香雪海?”

    淳雪飞快点头。

    “还有谁?乌雅青黛和陆敏敏?除了她们两个呢?”

    “除了她们俩……就没了。”淳雪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声若蚊呐。

    三个姐姐对视一眼。

    三姑娘走过来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淳雪额头一下:“你呀,成日就和她们两个在一块儿,你这交好友的眼神,也不知道是跟了谁。”

    “那二姐,”淳雪抬头小心打量时春的神色:“你去吗?”

    时春脸色有些莫名,她笑着摸了摸淳雪的额头,说:“去啊,二姐陪你去。”

    -

    五月,京城的法源寺花香萦绕,因着许多花种盛放,因此又被称作“香雪海”,是京城中极具代表性的一景,每年都会引得许多人来游玩观赏。

    纳兰淳雪和乌雅家、陆家的两个姑娘早不知道跑到了哪里,三个明年入宫选秀的贵女,一早就有心来法源寺拜拜菩萨,以求明年入宫后能一飞冲天,达成所愿。

    都是小姑娘,天□□玩爱美,捐了香油钱后也不乐于继续呆在这檀香味浓郁的佛堂里,早早寻了由子去外面赏花玩耍去了,乌雅家和陆家的两位小姐礼仪周全地向纳兰时春分别,看背影两个人倒是离开得有些迫不及待。

    时春目送三个人走远,却不离开,只在佛堂不远处贩卖佛珠的摊子前流连,眼睛时刻关注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打听清楚了吗?确实是今天?”她低声问道。

    如意也压低声音:“不会错的,往年都是这一天,都十来年没变过了,没道理今年有变。”

    时春心事重重地垂下眼。

    “小姐有兴趣算一签吗?”

    时春一惊,才发现自己已经在佛寺的签摊前立足了不短功夫了。

    反正消磨时间,她抿唇笑笑,示意如意掏银两,摊前的小和尚接过那一锭整一两的银,倒是像模像样拉长了声音喊了句佛号。

    “施主慈悲。”

    “小师傅谬赞了。”

    她还了一句,接过递来的签筒,只轻轻摇了两下做了做样子,一只竹签掉了出来,她亲手捡起,递回去解签。

    “可是好签?”她笑问。

    解签的老和尚须长而灰白,面色祥和,细看了两眼,慢慢点了点头:“算是好签,只是女施主求什么”

    求什么?

    想到今天来的目的,时春笑:“求姻缘吧。”

    这时被派去门口盯着的锦绣急急走回来:“小姐,来了。”

    时春向佛堂门口看去,老和尚慢悠悠的腔调从旁飘进她的耳朵里:“开头难,恐是一场伤心事;但却也不差,兜兜转转,还是那一个。”

    时春迈出去的脚步一顿。

    “不过小姐命中带着贵气,此签若不解姻缘,也是富贵签。”

    时春看向老和尚。

    老和尚脸上是与刚才一般的笑,仿若殿中的佛像转世注入血肉,面对她的视线不避不让。

    “恭喜您,祝您今日达成所愿。”

    她脸上表情空白一片,慢慢道:“多谢。”

    时春转头,眼睛紧紧锁定在一个妇人身上。

    确切地说,一个端重威严,奴仆成群的命妇。

    “皇亲国戚。”

    她低声说给自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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