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夫人好。”
“哎。”
竹青色的衣角在回廊处一闪,花盆底叩击地面发出沉闷声响,幽静中,女子的声音温柔婉约。
“弟妹在吗?”
看门的小丫头低头应着:“四少夫人在,只不过……四少爷也在。”
“四弟?”
三少夫人眨了下眼,眸中亮起一瞬,又被她飞快掩饰过去。
“难得四弟在府里,看来今日是沐休?”
她温声问道。
小丫头回答:“正是呢,四少爷今日不去衙门,正和少夫人在一起呢。”
三少夫人,也就是富察家新进门不久的新媳妇,正是尔晴。
她低眉一笑,正是新婚不久,脸上还带着新妇特有的娇美羞涩,素雅的衣裳不但没有压下她的妩媚,反倒越发把她眉目间的秀雅之气烘衬出来。
尔晴作一副为难样子:“这可如何是好,按理说四弟好不容易休假,我是不该打扰他和弟妹,但额娘命我准备给大哥和那位怀了孩子的苏姨娘的礼物。我刚嫁来不过一月,在这府里什么都还生疏,又从未见过大哥,不知长房的喜好。两位嫂嫂又与我不甚亲近,着实让我有些畏怯。可明日府里进藏的马车就要离京了,便有心想来问问你们四少夫人有没有什么想法?”
“这……”小丫头也不知所措了,她本就只是一个守门的二等丫鬟,这等替主子做决定的事,哪里能轮得到她。
尔晴见她不知所措,便一笑,循循善诱道:“现下时辰已经不早了,额娘那里我也总得想法子交代过去,既然四弟妹在,你进去通报便是,我也不想为难你。”
小丫头一瞥,见她面相柔美,眼中关怀,顿生亲切之感。
难怪进府以来,一向独来独去不与人交往的三少爷也把新少夫人疼进了骨子里,真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
这般温柔美丽的女子,与四少夫人一般,都是让人忍不住想放在心上疼爱的。
她应答下来,转头进去通报。
不多时,如意从垂花门出来,见了尔晴,福身一拜:“三少夫人,请跟奴才来。”
尔晴微笑着颔首。
进了院落,拐过几道回廊,那在院门口便听到的琴声越发清晰起来。
尔晴驻足侧耳倾听,半晌笑着问:“这可是四弟妹在弹琴?弟妹真是个可人儿,这琴弹得真好。”
如意垂着眼恭敬道:“是四少夫人,这便到了,三少夫人小心脚下石阶。”
尔晴笑盈盈道:“不碍事。”
说着便不由加快了脚步,绕过照壁,却是一下顿足在原地,不动了。
上月紫禁城飘了一场初雪,尔晴还记得自己就是在初雪那日进门的,北方寒冬冷气逼人,迎亲路上湿滑泥泞。喜塔腊家卯足了力气想要向富察家展示自己家的实力,备置了丰厚嫁妆,光是准备用来在路上给围观百姓撒的金瓜子就足足装了两箩筐,然而天公不作美,大雪下了,也没有多少人冒着这恶劣天气来观赏的。好好一场婚宴,竟就被硬生生搞得添了几分萧瑟。
如今雪是化得差不多了,更别提富察家日日有下人洒扫,青石路早就干干净净,今日更是难得的大晴天,太阳冒出头,金光从光秃秃的树杈间照下,把灰白的地面也照得多了几分暖意。
然而这金光再亮,也不比寒气中一闪而过的冷冷银光来得耀目。傅恒着一身白色箭袖,在院中舞剑。剑光如水,舞动中银辉闪烁。男人身形修长挺拔,跳跃挑刺却轻盈如一片白色的羽毛,天气冰寒,他浅色的双瞳从剑后扫过,沁着微凉的眸光,一影惊鸿,翩若游龙。
尔晴一瞬间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眸中的痴迷,她站在原地看着在院中舞剑的人,满心满眼都是他。
院中的青年却浑然不知,他挽过一道让人目眩神迷的剑花,身形翻转,手腕轻轻一转,便似是轻易玩弄着手中的利剑一般,游过一道潇洒的收势,剑眉下目光一转,轻挑起眼角睨向一旁,剑身明澈,映出他一双带笑的琉璃瞳。
“铮——”
似乎是一道回应,一直悠扬着的琴声忽地迭起高/潮,乐音渐急起来,那剑光便织成铺天盖地的银网,气势滔滔而来,院中纵是只剩寒冬枯枝,也被这凛冽剑气扫得枝头微动。
尔晴的目光却是自那一声后便移开了,她盯着傅恒看过的那处。
冬季天光暗淡,满院萧瑟,可那琴声传来地方却是一派富贵堂皇景象。时春坐在廊中,身后是房间敞开的大门。她膝下铺着大片厚实的紫貂毛,身边立着两座金丝炭炉,松香在“噼啪”的炭火声中弥漫开来,她身上红色的大氅铺陈开来,在身后铺开,金线云纹华贵炫目,她脸下却簇着一圈雪狐的毛领,玉琢般的容颜被拥在雪白狐毛中,娇美无双。
唯有一双手,露在空气里,微微泛着红,但玉手在琴弦上拨弄,更显得清贵,不似世间人。
寒冬冷月,连动物都恹恹起来,这对谪仙人一样的夫妻,倒是好个兴致!
尔晴挑起下巴,目光森冷地看着弹琴的人,嘴角轻轻一勾,笑意扩大,一瞬间就扫去了眼里的阴骛,明朗起来。
她迈出一步,显出身形。
傅恒感官灵敏,最先发现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过来。
那边时春见状,琴声也停下了。
“三嫂。”傅恒道,只是简单唤了一声。
尔晴看他面上无波,竟是全然对她新身份无动于衷的模样。
“三嫂来了,看我,招待不周到,竟是没有发现,嫂嫂站了多久?”
那边,时春急忙吩咐下人收拾廊下,起身走过来,关切问道。
尔晴迎向她:“怪我,贸贸然来,还打扰了你和傅恒。若非我实在对向西藏送府礼的事没有个章程,否则今日也不会上门来讨人厌。”
“这是哪里的话,”时春说道,带着她往屋里走,转头对傅恒道:“我和三嫂说说话,你快些回屋,姜汤早就给你备下了,别忘了换了衣裳,等等我可是要看的。”
傅恒本在一旁百无聊赖地擦着剑,听了这话抬眼含笑看了时春一眼,又顾及着尔晴还在,没说什么,只是应道:“我知道了。”
时春将尔晴请进门,抱歉道:“真是对不住嫂嫂,天气这么冷,我身边的丫头也是,竟然没有人和我说一声。”
尔晴笑道:“你与傅恒那般琴瑟和鸣,别说她们了,就是我,也是不忍心打断你们的。”
时春被调侃了下,有些窘迫地笑笑,换了话题。
“三嫂刚才说有事想问我?”
尔晴仿佛突然想起来,忙就把自己想不明白的都问了出来。
时春正一一跟她细说着府里的情况,雀宁和如意上前为她们递上一杯热姜茶,尔晴道谢后接过,时春接过来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她手一松,茶盏就掉在了地上,四分五裂。
滚烫的姜茶溅起,一多半落在时春的衣襟处,微微一点烫意让她清醒过来,她伸手捂住额头,手肘撑在椅子把手处,久久没有缓过来。
尔晴惊呼一声,探手过来:“弟妹?没事吧?”
她话音刚落,傅恒的声音就响起:“怎么了?”
傅恒换了一身冬装进来,就看到几人面色焦虑围着时春,他上前几步,从尔晴那里接过时春的手,半蹲下来皱起眉看着时春的脸色。
尔晴看着自己猝然一空的手,有些微怔。
“叫大夫去。”傅恒拧起眉,吩咐一旁的丫头。
他又看向如意和雀宁:“少夫人的伤该好得差不多了才对?”
他疑惑问。
如意和雀宁忙点头:“好了,再说,那些都是皮外伤,应该不是那个原因才对。”
傅恒皱着眉,看向时春,放轻了声音:“你这是怎么了?”
时春现下觉得好多了,她把手抚在胸口,有些难受。
“我也不知道,”她说:“就是突然有些眩晕,说不得是最近天冷受了凉。”
尔晴在一旁道:“这也是有可能的,最近天气冷,不少人受不住都着了凉。”
傅恒看她一眼,抿着唇,还是感觉有些不安生。
正说着话,府中的大夫来了。
傅恒让开,富察家养着一位女大夫,专门为后院女眷看病。
她伸手探在时春的腕上,片刻抬眼看一眼,倒是有些惊讶的样子。
“四少夫人这是……喜脉?”
傅恒怔住,一旁的尔晴也怔住。
还是两个大丫头先惊喜地道:“什么?太好了!”
傅恒眨了眨眼,蹙眉确认一般问:“……喜脉?”
大夫肯定地道:“绝对不会错了,少夫人已有孕在身一月多,胎象有些浅,但绝对是喜脉。”
她收拾一下站起来:“恭喜四少爷,恭喜四少夫人了,咱们富察家,可算是要添新丁了。”
傅恒看向时春,她坐在那里,抬头愣愣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是一幅没反应过来的样子。
渐渐地,傅恒眼中满满盈起了笑意,那笑意越来越大,很快,他的脸上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
“时春,”他轻声道:“你听到了吗?我们要有孩子了。”
时春点头,把手放进他掌心里,紧紧与他十指交缠。
“我听到了,”她眼里还带着几分恍惚:“我就是……不敢相信。”
“少爷,少夫人,这件事,是不是该禀报给夫人?”
还是如意在一旁提醒,两人才如梦初醒。
傅恒看向一旁的尔晴:“三嫂,弟弟无礼,现下三嫂可请回?我有些话想对时春说。”
尔晴在一旁面色恍惚,发着怔,听了这话,像是突然被人惊醒。
“啊,对!”她点着头,强笑着:“是,你当然该跟弟妹好好说说体己话,我这便回去告诉你三哥,他若是知道了,也一定会为你们高兴。”
说完,她便急急转身离开,走得太急,迈出门的时候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章佳氏听说这件事,喜不自禁,富察家多年没有新生儿,却不想今年竟然双喜临门。
她喜不自胜,忍不住大赏了府里的下人,很快,整个富察家都知道四少夫人有了身孕。
宫里,闭宫清静养着儿子的富察皇后很快也听说了消息,她笑着掂了掂怀里的永琮,伸手点在六阿哥的小鼻子上。
“永琮啊,你很快就会有个年纪相仿的小表弟或者小表妹了,将来让他陪着你玩,好不好呀?”
六阿哥流着口水抓住她的手指就往嘴里送,富察皇后看着他这副只知道吃和睡的呆萌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