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宫城

    尔晴从殿中退出,已经月上枝头。富察皇后这胎不算稳,她又有多年寒症,怀永琮时是难得的顺遂,但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用在上一胎了,这一胎把她折腾得够呛,连带着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都败了些。

    尔晴上个月每日在别院里发疯,闹着要见褔灵安,后来管事不留神,竟差点让她自尽成功了,事情报回京里,章佳氏铁了心不予理睬,发话只要别让她把自己折腾死,其他都由着她闹,但傅谦听说了不忍心,正好上月章佳氏带着褔灵安和思嘉进宫来想让皇后看看两个外甥,竟趁着这个机会写了封短信别在褔灵安衣襟里,言辞恳切求皇后网开一面,就让尔晴见褔灵安一次就好。

    皇后与这个庶弟关系一般,一方面是因为不是一母同胞,有些隔阂,一方面也是因为她还未出阁时,傅谦尚且年少,敏感内向,而她身为富察府大小姐,神采飞扬意气风发,是不同世界的两个人。如今这向来自尊的弟弟用如此卑微的口吻来求,想到他成婚不过几个月便与妻子分离,难得如此情深却无法相守,让皇后有些动了恻隐之心。

    更何况,尔晴是从王府陪皇后一路走来的老人,是她曾经真心当作亲妹妹爱护的,就算她做了如此的坏事,那许多年一起走来的情分,不是轻轻松松能舍弃的。

    再及,不过是远远让她看一眼亲生骨肉罢了,看过后送回别院,让她用余生赎罪,这样也就够了。

    于是尔晴便低调地进了宫,皇上过问起来,皇后也只是说尔晴有心,进宫来照顾她。

    皇帝也没多想,毕竟尔晴的事京中知道的人也在少数,先前只是有个印象喜塔腊氏犯了错被罚到庄子上反省,既如今回来了,想必事情也过去了。

    就这样,尔晴就在长春宫住了下来。她倒也尽心,照顾皇后面面俱到,从早忙到晚,从无懈怠,倒是让明玉看得都有些佩服,仿佛当年那个长春宫一等大宫女又回来了一般,富察皇后也看在眼中,心内叹息若是早这般该有多好,到底这话兜兜转转也没有说出口。

    尔晴捶捶腰,走回侧殿,抬起眼,看到站在门前的人,停下了动作。

    魏璎珞转过头来,站在长廊居高临下看过来,月色下她眉目冷而厉,清隽的五官透出排斥又警惕的神情。

    尔晴露出一个笑:“璎珞,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吗?”

    璎珞冷淡道:“少夫人还没有回来,奴才哪里能放心睡?”

    尔晴仿佛没有听到她的嘲讽,淡淡一笑:“那我就先进屋了,今天忙了一天,有些乏了。”

    她走上台阶,见璎珞没有给她让路的意思也不恼,绕过璎珞往回走。

    “喜塔腊尔晴,”错身的时候,魏璎珞开口:“旁人都以为你转了性子,但我却是不信的,不管你留在皇后娘娘身边是有什么打算,我都不会让你得逞的。”

    尔晴嘴角含着浅浅笑意,扭头望来:“璎珞,你不相信我,这让我十分难过,不过不要紧的,日子一久,人心自见。你也不必这样小心我,我们都是为了娘娘好。”

    璎珞抽抽嘴角,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走进去。

    如今她没有证据,无法证明尔晴的居心叵测,但直觉告诉她,尔晴这次回来,其中定有蹊跷。

    璎珞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已经紧闭的房门,转身走下石阶。

    月华如水,她抬头望一眼这黑漆漆的天空。

    喜塔腊尔晴,你最好别被我抓到什么马脚,若你敢对皇后娘娘做什么,我就是赔进我这条命,也要把你千刀万剐。

    -

    “叶天士,我有个事想烦请你帮忙。”

    着太医院制服的人停下了挣扎的动作,谨慎地看了一眼周围,才顺着后衣领的力道退到了墙根处。

    “璎珞姑娘?怎么又是你啊?听说皇后娘娘近来好些了?我还没有恭喜长春宫。”

    璎珞脸色肉眼见得变差:“恭喜什么?娘娘最近身子越来越弱了,如今一阵风吹来就能得个风寒,再这样下去可怎么能行?”

    “这……”叶天士偷眼一瞧她的脸色,噤声了。

    要说皇后的脉案,整个太医院都有所耳闻,毕竟是如今后宫最受关注的人。也是折磨人,自皇后这胎显怀以来,是病痛不断,本来上次生永琮阿哥昏迷早产就已经耗费了大半元气,建议不管宫务修养之后已经是好了许多了,但谁也没想到这后遗症来得这么快这么凶猛,现在宫里谁不知皇后胎象不稳妥,身子也弱了许多。

    其实叶天士倒是没有对皇后现下的情状有过丝毫怀疑的,因为本来就很说得过去。富察皇后身子不好在宫里是大家都知道的,尤其是端慧太子去世后,皇后伤心的程度无异于心神俱灭,早年间就累下了身体垮了的因。后来更是在生六阿哥的时候遭了人暗算,养了两年就又怀了孕,这身体强壮的妇人自然还好,对于富察皇后来说,这不是索命嘛!

    但这璎珞姑娘不信啊,一心只觉得是人事作为的,三天两头拿出些东西让他来看,叶天士都替她心累。

    这日璎珞果然又从袖中掏出一幅帕子,掀开,露出里面的一些茶色渣滓。

    “这又是?”

    “这是娘娘孕后常有喝的安胎药,听说是一幅传家秘方,贵重得很,娘娘颇为依赖它,甚至避着我在喝,这是我趁明玉不注意暗中偷出来的,叶太医看看,这可有不妥之处?”

    叶天士见她一脸执拗,再加上璎珞曾经对他有恩,叹了口气伸手把帕子接过来,凑到眼前细细看了片刻,眉毛皱了皱,走到院中,让璎珞拿些水来。

    璎珞见他神色不同往常,连忙取过些水来,凑上前问:“可是有什么发现?”

    叶天士用水洗净渣滓,看了半晌:“木色,应当是植物所制。实不相瞒,我从未见过此物,更分辨不出这是哪种草药。”

    璎珞抿唇:“尔……她也说过,这是她们家族世代传下来的秘方,珍贵异常,应当是不易让寻常人认出。”

    叶天士手指捻了捻,安她的心:“观这样子,应该是哪种珍奇植物,再辅以些奇土栽出的,这样吧,我会多留心的探查的。”

    璎珞叹口气:“也只能这样了,麻烦您了,叶太医。”

    她垂着头走回去,心中充满疑窦:当真是她疑心太重误会了尔晴吗?娘娘从怀胎二月起就开始避着她用这副药了,近来身体虽然差些,但闹喜的次数少多了,如此说来,这药也不算没用。

    但无论如何,璎珞已经决心是要跟皇后好好聊聊了。

    当天,她趁着单独和皇后在殿中的机会点破了明玉她们避着她在煎安胎药的事。

    皇后果然感到有些对不住她,璎珞跪下恳求,虽然得了皇后一声“多疑”,但此后,皇后也不再喝了。

    同月,长春宫走水,皇后那时正在钟粹宫与纯贵妃闲聊,得知消息双腿一软,惊声叫起:“永琮!永琮还留在宫里!”

    她话音还未落,身边已蹿过一道人影,璎珞甚至没有告退,就已经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冲出钟粹宫大门的时候,她踹了脚下的花盆底,一路向着长春宫狂奔。

    宫里只留了明玉,尔晴因为身份的问题也留在长春宫里轻易不出来,皇后怕璎珞留下与尔晴有争执,便带了她出来。

    早知道!倘若早知道!她绝不可能留尔晴呆在长春宫!

    璎珞心急如焚,不顾白袜子上渐渐沁出的血迹,转过拐角,前方长春宫上方弥漫起黑烟,无数宫人立足看着,不安地议论着,璎珞顾不得其他,放声斥道:“都在这儿看什么?还不快去长春宫救火?若是六阿哥有个三长两短,你们都别想活!”

    六阿哥!

    众人如梦方醒,宫女们对视一眼,都向着长春宫方向奔去。

    璎珞脚下不停,竟比那从四处赶来的太监侍卫还要跑得快,一路进了长春宫大门,就见明玉带着一群人惊慌失措地驻足在火幕前,璎珞来不及说她,一咬牙径直冲向旁边蓄水的水缸。

    “璎珞!水结冰冻着呢!”

    怎么可能?这是个彻头彻尾的阴谋!

    然而形势已经来不及让她思考了,璎珞奔至门口夺过第一个太监抱着的水桶,劈头浇下,顶着四周的尖叫惊呼就要往火里冲。

    “璎珞你别——”明玉的声音响起。

    火势愈大,“噼啪——”,是里面横梁落地的声音。

    璎珞定在原地。

    熊熊火光里,一个人跑了出来,身形有些踉跄。

    她跑出火势殃及的地方,就再也支撑不住地扑到了地上,还特别地护住了怀中的人。

    璎珞放大的瞳孔里映出她狼狈的面容。

    明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刚刚就想说,尔晴已经冲进去了。”

    璎珞浑身湿透,湿发垂在她眼前,她喘着粗气,对上尔晴望来的眼。

    她们同样形容狼狈,但尔晴笑了下,眉目含着光芒,显出一种另类的得意来。

    璎珞忽而上前,从尔晴手里把永琮接了过来,死死抱在怀里,继而失力般地趔趄了一下。

    她知道,娘娘的命根子,保住了。

    她眼眶湿润起来。

    最起码,在这一刻,她是感谢苍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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