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这次战争结束,湖广总督献女,皇帝一时新奇,大为宠爱,晋封速度惊人,如今已经从贵人晋为了顺嫔。
时春正坐在富察氏城郊的马场外茶棚里,坐着看这月还没处理的一些信件。其它倒没什么,只是令妃从圆明园发出来的这封信读着倒挺耐人寻味。
令妃这还是头一次旁敲侧击向她打听京里的局势。
时春挑了下眉,读罢后把信件往桌上一放,自有人拿下去处理。她轻叹口气,感叹道:“令妃到底是慌了,竟也有来向我打听宫里消息的一天。”
也是,三个月圆明园都无家信,没了了解渠道,她当然慌。若只令妃一人,她的执拗还能撑一会儿,但她现在膝下还带着个六阿哥,无论如何都不能因为儿女情长误了六阿哥的将来。
时春暂且将京里这些事放进心底,抬手倒了一杯茶握在手心,目光便向马场里看去。
说是马场,围场要更准确些,比皇家猎场规模小得多,但跑马是足够了。那两人骑着马进了围场,到现在都不见踪影。
正想着,便远远听到马蹄声传来。棚内的女眷丫头们都扭头踮脚远远眺望出去,时春夜忍不住握着手帕伸长了脖子。
当先一匹黑马飒沓如流星闪电,简直劈开一切疾驰过来。马身高大矫健,膘肥体壮,鬓毛光滑,正处于最强壮鼎盛的年纪,目光如炬,堪称是王者悍勇。
傅恒着黑色劲装坐于马上,俯身贴着马背,身形几乎要与骏马贴合为一体,手臂与双腿肌肉紧绷,呈现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力量感。他并不将全副心神都用于驯马,神色可称轻松,远远望着场外为他欢呼鼓掌的丫头和爱妻,甚至还有闲心笑着向她们挥马鞭示意。
这当头,另一道迅疾的马蹄声也响起,从林中跳出一匹俊美的白马。白马尚是马驹,同它背上的主人一样年纪尚幼,但仍有不甘人后的倔强与骄傲。雪白鬓毛在风中轻扬,宝马长嘶一声,眉间一道枣红像极了一条血线,眉眼桀骜而高傲,毕竟是北方王种马之后,骨子里就渴望着胜利与征服。
一如此刻的福隆安。
月白劲装的小少年紧抿着唇,玉白的额角泛着细汗,眼眸紧紧盯着前面阿玛的背影,攥着缰绳和马鞭的手掌已经被粗粝的料子磨红,但他一点力道都没卸。他紧紧咬着牙发狠地落下马鞭,他身下的白马吃痛,却也不发飙,反而更是被刺激了一般,向着主人所渴望的地方拼命地奔跑。
傅恒甚至还有闲心回头望一眼他儿子,浑然不在意的样子,离马场终点不到百米的地方,竟然就对着时春吹了声口哨,然后便展示起他的马术动作来。
侍女们都发出哄笑。时春笑得无奈,拿着帕子捂住有些发红的脸,又看了眼他身后逐渐逼近的儿子,忍不住露出个属于额娘的幸灾乐祸的笑。
“花里胡哨的。”
傅恒大人显然是得瑟过了头,倒挂马头的动作结束,还悠哉游哉打算跳过终点的木桩,结果余光里一道雪白刷地从旁而过,福隆安长嘘了一声,白马马蹄轻扬,他转过头来对着阿玛挑起长眉。
傅恒也挑起了眉,这次是略有些惊讶。黑马以一道极其漂亮的弧度跳过木桩,被他勒停。傅恒坐在马背上,忍不住伸出马鞭去,在福隆安的白马马头上轻抚了一下。
“做得漂亮。”
福隆安挺直了胸膛,闻言才长舒出一口气,翻身下马,被也下了马的傅恒揽住肩膀,带着向时春这边走来。
时春笑着对这父子俩道:“跑了一上午,都累了吧。喝些茶水,解渴。”
傅恒坐到她对面,时春则把福隆安拉到眼前,拿着帕子细细给他擦着额头的汗,以防他不小心着凉感冒。
傅恒灌下三杯茶才看着福隆安对时春笑道:“福隆安这身子骨养得真好,与我奔了十几里都还能跟上,不见乏力,马术也精进。我知道他身子强壮,倒没想到他身板这般结实。”
时春睨他一眼:“何止,我们福隆安最后还不是把他不成器的阿玛给赢了。”
福隆安听着他们的话,嘴角不由扯起一道笑来。
傅恒也没有辩驳,爽快应是:“是了,我竟全然没有料到。既然福隆安赢了阿玛,想要什么都可以说,阿玛一定满足你。”
福隆安眼神亮起,说道:“听说这次战事后阿玛缴获了一批赞巴拉特□□,儿子甚是好奇,也想亲眼去看看。”
傅恒还没表态,时春先呵斥了:“胡闹。□□这种东西,威力不知有多大,即便你阿玛都不一定能全然应用得手,况且它也是我们大清的军械机密,你一个小孩子凑什么热闹。你若是对武器感兴趣,让你阿玛为你造一张弓也好。咱们满人素来喜好以宝弓做狩猎胜利的奖赏,虽然你年纪小,但武师傅也夸你天生壮力。你不要些合适的东西,在这里为难你阿玛做甚。”
福隆安先是失望地皱了下脸,待听得有一张自己的好弓,也有些意动,只是目光还是忍不住往旁边阿玛脸上瞟,观察傅恒的反应。
傅恒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倒有些好笑。这个儿子生得既像他,眉眼也有时春的影子,就连性子都既有他的豪迈,又有时春的内敛和谨慎,就嫡出的独子来看,也未必不好,更稳重些,也让人放心。
傅恒不由怀念起他小时候来,因着是幼子,也算是老来子,他自小被额娘娇惯,天生胆子又大,是兄弟几个人里幼时最跳脱无畏的。他小时候赢了什么,总也是趁着机会问阿玛讨要一些宝马神兵,也提出对火炮感兴趣,只可惜李荣保后来已经退下来,又性子严肃,只呵斥他胡闹。
他做阿玛的,常年打仗,本来就极少能陪伴爱子成长,福隆安又极懂事。如今他好不容易央求他这一次,傅恒也不忍心拒绝。
他心念一动,想着既只为了瞧一眼那□□,也没什么,更不必要遮遮掩掩。最近就有个机会,到时候带福隆安一道去就是了,反正有他在一旁看着,也出不了问题。
他对时春道:“这倒也没什么,不至于你说的那么严重。福隆安也不动手,只在旁过过眼,明日皇上要去军机处检验那批枪械,我带着福隆安一道去好了。正好他也许久没进宫,昨日皇上还问起他,一同吃顿饭也好。”
时春思索了一下,傅恒若说要悄悄带福隆安去军机处玩闹,那她是不会同意的。但既然明日皇帝也去,君臣有分寸,福隆安想来也造次不了。何况皇帝一向喜欢福隆安,由傅恒带着见见也正合适。
她又看了眼一连期盼看着她的福隆安,略无奈地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你啊,记得明日听阿玛的话,别妨碍其他大人做公务。”
福隆安素来内敛,现下也不由喜盈于色,甚至一反前些日子对阿玛恭敬有余亲密不足的态度,坐到了傅恒旁边对阿玛问东问西。时春含笑看他们父子俩,心神一动,想到了此刻还在圆明园的六阿哥。
永琮那孩子,说来也两三年不见皇父了,离宫前又是那副景象。福隆安甚至都短暂地对阿玛感到陌生,永琮乍逢大变,又被太后教养了这几年,也不知成了什么心境,倘若有一日紫禁城里父子再见,难说还是昔年的父慈子孝。
第二日,傅恒带了福隆安去军机处。
军机处都是肱骨大臣,大多年纪能做傅恒的阿玛,头一次见传闻里傅恒的独子,都满是新奇,围着考校学问、逗弄福隆安说话,不多时便都称赞有加,让傅恒大人很是得意了一把。
待得皇帝下了朝,又批了一批奏折,才想起今日说好要去找傅恒试验那批□□。他移步军机处的靶场,刚到就让人倒茶,自己先在场外坐了。
刚坐下没多久,就看傅恒匆匆赶来俯身请安,正巧这时候茶水被奉上,皇帝接过来一饮而尽,却看到傅恒望过来一言难尽的眼神,跟着他视线一转头,才发现奉上茶水的竟是福隆安。
皇帝不由大笑出声,见福隆安要行礼,也摆手免了,伸手在他头上摸了一把,对傅恒道:“朕可真是没意识到倒茶的是咱们富察家的小公子,你今儿怎么把这小子带过来了。”
福隆安道:“回皇上,昨日奴才与阿玛跑马,侥幸赢了阿玛一道马身。阿玛便依诺带奴才来见识那赞巴拉特□□。”
皇帝惊讶:“你竟跑赢了你阿玛?”
他看了眼在苦笑的傅恒,更是龙心大悦笑起来,拍着福隆安的肩:“好样儿的,不愧是我们大清的好儿郎,年少有为!”
皇帝试枪,因着此前未见过这种型号,初时还经常打歪,到后来准头便好许多,只是还不比傅恒在前线练手熟了,几乎把把都中准星。
皇帝略有些尴尬,只因他素来自认自己文武全才,便做不经心把□□递给身边人,让李玉小心捧了给福隆安摸摸,他则转头表扬起傅恒这次缴获这批军火有功,又关怀起他家事来。
“你这成婚也十来年了,府里还只守着纳兰氏一个,膝下也仅有个福隆安,就没想过再多给富察家开枝散叶?”
傅恒恭敬道:“这事与内人无关,主要还是奴才常年在外打仗的缘故。前线已经够令人焦头烂额,奴才实在没那气力再让府里闹将,内子也与奴才相濡以沫,这夫妻情谊便足够了,再多别人也不成样子。福隆安懂事,有他一个在家,奴才就已经放心。有福再多几个子女自然更好,若没那福气,只福隆安便足够了。”
皇帝心道这小舅子倒的的确确是个难能可贵的情种,当初赐婚的时候幸好没给他瞎指,不然还真是要祸害他一辈子了。只是他也可惜,富察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以傅恒的风采和纳兰氏的家教,这如此好的家门更该多育子孙、为大清诞下栋梁之才才是。
皇帝看向一旁的福隆安,越看这孩子的行事便越喜欢。其它倒是另一码事,只这福隆安身上的稳重和超脱年龄的成熟就让人刮目相看,比宫里的几个阿哥都懂事。
他不自禁地想起永琮,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儿子,泛起几分思念之情,却又头疼永琮离宫前的性子,全然没有一点让君父放心的地方,甚至还不如永瑢聪慧。
只是永琮如今也不在他身边,他想管教也没法子,又担忧太后和令妃对他宠爱太多彻底教歪了嫡子,但让他放下身段向令妃服软,他也不愿。
他对傅恒道:“朕想让福隆安进宫做伴读,给朕几个阿哥做个表率,老七老八也到了读书的年纪了。”
傅恒微愕,随即下意识拒绝。倘若六阿哥还在宫里,两个表兄弟一起读书倒没什么不好,甚至孝贤在世的时候都想让他们兄弟互相扶持。只是若给七阿哥八阿哥做伴读,那趁早不要,免得不小心被拉进什么党派之争,更怕福隆安跟他们生了感情,将来跟自家亲表兄弟倒戈相向,岂不叫苦。
皇帝说出口也觉得不妥,福隆安身份太特殊,是傅恒的独子,给庶出的阿哥做伴读也不合适,将来永琮回宫多尴尬。傅恒既然拒绝,他赶紧就掀过这个话题。
“朕打算给富察家建宗祠,顺便追谥你阿玛。”
皇帝摆手,示意傅恒不要拒绝:“这是朕早就跟你姐姐说过的事,只不过你这些年功绩太盛,一时间竟是无从提起。眼下你既已是公爵,再封也没什么可封的,倒不如把恩典给了你阿玛和宗族,也不会惹人忌惮。”
这事就算是定下来了,金口玉言,圣旨一下,自有人磨墨开始写诏书。
皇帝事情多,用了午膳便不能再留,临走前还是忍不住对傅恒感叹他子嗣太少,这次留京,该让夫人再给他添几个孩子才是。
天家到底金口玉言。
这日傅恒带着福隆安下了值回府,因着路上福隆安说额娘喜欢吃京城一处店子的烤鸭,父子俩便停下马车买了一只回去。入府的时候就见下人个个脸色欢喜,见着他更是喜笑颜开,问有什么好事却又不说,让人摸不着头脑。
走进后院,时春正在饭厅里等着他们。傅恒把手里的油纸包递给下人让他们去片鸭子,却见时春面前放了一盘杨梅,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他明白时春定然已等了他们许久,便开口解释说为了等现烤的鸭子耽误了些功夫。时春今日笑呵呵的,不知道为什么心情极好的样子,闻言更是笑容明媚,只让他们赶紧坐下吃饭。
片好的烤鸭送上来,配料都是京里人惯爱的,福隆安今日心情极好,亲自动手卷了鸭子给额娘。时春看了他一眼,伸手接过来,看了看这鸭子,还是往嘴里塞。
傅恒略有些疑惑,时春对鸭子没什么忌口,福隆安也说这是额娘素日喜欢的。只成婚十几年,他对时春已经了解透彻,很清楚她刚才对鸭子没什么食欲,为了福隆安甚至都有些勉强的意思。
时春咬了几口,面色忽然一变,旁边下人似乎早有准备,机敏地递来一只盂。傅恒一时惊得站了起来快步过去,福隆安也怔怔坐在原地,面露惊惶。
时春干呕了几下,面容略略苍白了些,但精神头却极好。她看了眼担心的丈夫和儿子,用帕子抿了下唇角。
“我没事,本想膳后告诉你们的,倒是不想影响了你们吃饭。今儿我身体不舒服,晕得厉害,叫了大夫来看,却说我又怀孕了。我竟然也未察觉,本来想当惊喜告诉你们,只是身子不争气,倒早早暴露了。”
傅恒微微发怔,然后喜笑颜开。倒是福隆安,微微张大了嘴,反应了好一会儿。
“我这终于要有个弟妹了吗?”
家里每个长辈都说他的性子定然是个好哥哥,只若是弟弟妹妹还不见踪影,好哥哥也没用,如今他额娘终于让他如愿以偿,福隆安反而觉得很不真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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