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拉皇后本指望着令妃回宫能遏制住顺嫔的一些风头,因此不惜与她联手,只是她没想到令妃竟和顺嫔日渐走近,关系一日比一日亲密。连她费心想出的借公主一事陷害顺嫔的计谋也被令妃化解,反倒是让顺嫔得到了太后的喜爱,在宫里一日日强大起来。
皇后真不能理解令妃在想什么,这个关头还在养虎为患,也不知道是犯傻还是有所谋算。
她最近心情不好。前朝言郡王永琮已经把搬去了王府,彻底不在她权力掌控范围内,后宫盟友令妃反水,劲敌顺嫔春风得意。皇帝也许久没来她宫里。那拉皇后心烦,巡视内库的时候发现了几把荒废的琴,忍不住让人收拾出来搬回了宫里,日日弹琴。
中间十二阿哥被乳母抱上来放在地上,让他四处走着。十二阿哥人小腿短,低头看着路,一不小心就一头撞上了皇后的琴头,跌倒在地上,捂着额头大哭起来。
皇后正心烦意乱,听到他的哭声不觉疼惜,反而失望极了,训斥他天性懦弱。
同为嫡子,永璂自小就是个温吞的慢性子。倒不是说这性子不好,只是没有帝王储君该有的攻击性,更何况在这宫里,只有张牙舞爪的人才能活下去,善良老实迟早被人啃得骨头也不剩。
当初小六在宫里的时候,虽说被纯妃养得跋扈又无赖,但天性就是外向的,人也更无畏。天然具有侵略性,那才该是帝王的特质。
倘若永璂只是个闲散王爷,这种性子既然好极了,修身养性。可永璂是她的儿子,大清的嫡出皇子,便不该如此懦弱,遇到事就哭。
她确实应该找个机会好好看看永琮现在如何了。一日不确定他的现状,她就一日睡不好觉。
皇后摸了下自己凸起的小腹,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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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府。
这日傅恒回来,一家人还在用晚膳,突然就说想要去前线。
亭子里众人都怔怔地看着他。福隆安张张嘴:“可、可皇上不是让您负责后勤吗?”
傅恒平静道:“战况有变,恐军中生事。我已向皇上请命,圣旨很快就下。”
啪!时春撂下碗筷,从桌上起身,一言不发往外走。
她面容憔悴,被这一胎折磨得狠,本就比往日心绪敏感许多。情绪上头,她失仪了,走出去才觉自己任性,只是莫名不想服软。
也该让他愧疚一次,才能多牵挂着家里些,卯着劲儿好好打仗,早日归家。
福隆安皱紧了眉头看阿玛一眼,也从椅子上下来,咬着牙走了。
卜隆:“大人,您这是何苦?皇上突然下旨,也不是您的过错。”
傅恒叹口气:“时春怀这一胎不易,我不想让她再多牵挂。索性她气些,等气消了我也就该回来了,倒省下担忧了。免得她去打探前线情况,知晓现在局势有多危险。”
没过几日,他就收拾好人马出发了。只有时春去看了他离开,府里其他人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十月怀胎,也快得很。时春这次再生,府里就比上一次要井然有序许多。
章佳氏现在已经起不了身了,但还是强打精神派出嬷嬷来院子里等着。傅恒去上差了,小主子福隆安小大人一样守在额娘的产房外。还有大夫人也难得出现,一起守着。
日头亮起来的时候,福康安出生了。
这个孩子身体健壮,出生那时的哭声大得隔着两个院子都让廊上的下人们听到了,纷纷放下手里的活欢呼雀跃起来。
只是时春却不太好。这一胎从怀到生都太折磨人,今早她在产房里更是一度昏迷,产后大出血,至今都未醒,直把府里欢欣的气氛也泼了冷水。
二夫人踏进门槛,府里下人都向她问好。她加快了些脚步,扬声吩咐管家给所有下人月例翻倍以庆祝福康安降生,才忧心忡忡往里走。
她来的时候产房已经收拾干净,能让旁人进来了。大夫人昨晚产房外守了一夜,现在也快支撑不住了。福隆安那孩子大哭了一场,听太医说四弟妹的情况稳定住了才止住哭声,情绪平复下来。
时春躺在枕头上,昏迷又似沉睡。二夫人站在床边看了会儿她宁静的睡颜,叹口气,才退出来,自有奶娘抱着襁褓过来,把新生的小少爷给她看。
新生儿脸颊红红的,皮肤也皱着,小小的眉眼,但呼吸沉稳有力。二夫人忍不住伸手逗他,他还给自己的二伯娘无意识地吐了个泡泡。
结束了功课的福隆安轻手轻脚进了屋,见到躺在阿玛手里的弟弟眼睛都亮了,连声说想抱。
二夫人刚想跟他说别把福康安摔了,就见奶娘已经小心把福康安递到了福隆安手上,而福隆安也抱得像模像样。
她目露诧异。一旁的奶娘见状忙笑着解释:“夫人有所不知,早上小少爷出生的时候,大少爷就已经跟奴才细细学过该怎么抱孩子了。早在那时就已经练得像模像样了。”
明玉也从内室掀帘出来。她自来到富察府,府里的人都把她当小姐对待,但明玉自己总觉得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四夫人产子,她便自告奋勇也来帮忙。
二夫人扭头看到她,问道:“四弟妹如何?可有醒的征兆?”
明玉摇了摇头,表情黯淡。
二夫人不敢让福隆安发现,毕竟府里人跟他说的是他额娘困了睡着了,倘若让他知道时春昏迷不醒,定然是要翻天的。她这几天把人支开,说把福康安给他做哥哥的看顾。福隆安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一时都减少了来正房的次数。
章佳氏都被惊动,彻底失明的老太太被人搀扶着过来,摸着儿媳的手落下眼泪。
到最后,还是从前线送来的第一封家书让时春有了动静。到昏迷第三天的时候,她终于睁开了眼。
她知道自己生产时候撑不住晕了,没想到会晕这么久。时春把傅恒的家书放到枕边,告诉自己要振作。她的丈夫还在战场上搏命,她也该努力恢复才对。
现在已经是她醒来的第五天,身子已经好了大半,只谨慎起见,先不下床了。
外间传来如意压低的声音:“夫人醒了。”
话说着,福隆安就抱着襁褓进来,看到时春向他看过去,目光亮亮的,走上前,把抱着的婴儿给她看。
“额娘,这是福康安。”
时春意识朦胧的时候看过她的小儿子一眼,但到底没有细看。她从福隆安手里接过襁褓,伸出手轻轻摸了下福康安的脸蛋。
“他的眉眼像你阿玛。”她说。
福隆安抵触地皱了下鼻子。
等傍晚的时候富察思嘉和福灵安也挑了合适的时间上门,一来是恭喜婶娘康复,二来也是为了看看新出生的弟弟。如今当家作主的是四房,他们的院子自然也是主院。主院里的下人以前称呼福隆安不带次序,直接称呼小少爷,提及府里三房的福灵安,也不会说“大少爷”,反倒是直呼其名,后面跟个“少爷”的尊称。
以前家里只两个男孩子也好说,含糊着叫福隆安小少爷便好。然而如今福康安出生,府里的序伦也该有个统一的说法了。
时春从来没想对福灵安这孩子另眼相待过什么,四房里下人或许心有迁怒,然而如今也是不行的。她便在思嘉和福灵安来之前已经派两个大丫头敲打过了。
从此以后,府里福灵安为长,福隆安排行二,福康安暂时用了小。
福灵安敏感,进屋的时候就察觉了下人说法的改变,也明白定是婶娘事先下了命令。他之前还曾经为此忿忿不平过,如今也早就看开了,只是心里还是觉得熨帖。时春看过来的时候,他硬是把自己僵硬的一张脸拼命挤出个亲和的笑出来。
富察家人口简单,平时日子过得平淡又温馨。时春生福康安的时候已经是年底,没过多久宫里传出消息,说那拉皇后也生了十三阿哥,起名叫永璟。
等福康安过了满月,身子立住了,也已经到了新的一年。
明玉定了六月出嫁,如今尚还有五个多月。这段时间她帮着照顾福康安,也帮了不少忙。她知道自己不聪明,本来只敢给两个大丫头帮帮手,都不敢经手福康安的事。后来还是如意和雀宁告诉她不必防备那么多,府里人丁简单,大夫人礼佛、二夫人醉心诗词画册,小孩子也少,没宫里那么凶险。何况时春的房间素来是铁桶一样的。
明玉看这四房的下人果然井井有条,主院也不怎么有别的院子的人来打扰,感叹四夫人果然治家有方。早些年,娘娘出嫁不久,那时府中大爷和二爷都在家,两位夫人也年轻,府里见天为了纳妾和子嗣的事吵架,要么就是妯娌间捻酸儿,每房互相之间都有说不完的腌臜事儿,唯有三爷和四爷的房里还清静些。不过这本也就是公侯宅院里惯常的情况。
十几年过去了,只怕就算娘娘还活着,也不会想到规矩重、门楣深的富察家有朝一日府里会这么简单,倒跟民间百姓家似的,和和睦睦,风波不兴。
她也在这里得到了一丝喘息,享受到深宫里得不到的惬意和放松。不必担心有主子虐待,也不必防人防得那么警惕。虽然说她帮着打下手,但照顾孩子,其实是明玉最喜欢的事情,更何况这孩子还是她先主的子侄。
在宫外,她甚至平时还能出门去逛逛街。哲郡王府建成的时候明玉还去看了一眼,看着看着就湿了眼眶。
一转眼,六阿哥都封王了啊。
只是虽然她自由了许多,但却没想过去见自己的未婚夫。就连海兰察平时来找她,她也是忙溜出了府来逃避,不愿意见他。
时春一开始忙着照顾福康安,等他过了满月宴后便轻松了许多,也能腾出手来处理别的事了。明玉的异常自然被她收在眼里。她照顾福康安的那段时间精神头极好,只是面容总带些不该有的苍白。
她疑心明玉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不然如何解释她堂堂一个大宫女,后来又成了富察家的义小姐,吃穿用都不受亏待,面色反而那般差。
时春旁敲侧击打听过,但明玉只装着听不出来的样子。太医来府上给时春和福康安诊脉的时候,时春让太医给义小姐也看看,却被她站起来不顾礼数地逃走了。
时春更肯定她有心事。只是自那以后明玉总是避着她走,很是害怕被她查出来什么的样子,时春不好吓着她,便想着寻机会再看。
四月的时候,婚礼的东西都赶好了。婚服也送到了。绣娘跟着来府,预备着做出修改,时春便让人唤了明玉出来。
明玉本是高高兴兴地把嫁衣上了身的,只是在被绣娘整理着袖子的时候,突然就捂住了心口站也站不稳。时春连忙叫府里下人去请太医,又让丫头们把她扶回了内室床上躺下。等明玉缓过气来,才扭头对她道:“我似乎惊吓到四夫人了。太医就不用请了,我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时春惊疑不定地看着她:“明玉姑娘,你到底是怎么了?”
明玉苦笑了一下,一滴泪很快从鬓角滑下去。她说:“当初皇后娘娘去世,我就跟了纯妃。一开始她对我很好,只是当我撞破了她的真面目,她便命人将许多针逼入我的体内。后来令妃娘娘回宫,请了太医为我逼出那些银针。我们都以为所有的针都被排尽了,但从去年起我的心口就不停地绞痛,去看太医也说没什么大碍,我那时便明了定然是有被漏掉的银针流去了心口。我自知自己活不了多久,便不欲耽误海兰察。只是没想到四夫人好心,接了我出宫,我想着最后的日子里能在富察府度过,也十分快乐了。”
时春微微动容,怎么也想不到这竟也是苏静好造下的孽。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明白明玉这样放弃是断断不行的,对于海兰察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她伸手,握住明玉冰冷的手:“明玉姑娘,这世间值得你留恋的事,难道真的只有先皇后的家吗?你想想看,还有两个月,便是你和海兰察的婚期。他如此喜欢你,好不容易才盼到这一天。你忍心让喜事变味,给他一辈子留下阴影吗?”
明玉面露不忍,但道:“可我已经问过了宫里的太医,都对此束手无策。若非我实在没有办法,又怎会不想与他在一起?我在婚前找个时间偷偷地离开京城,总好过成婚后他日日为我担惊受怕、忧心我时日无多要来得强。”
时春摇摇头:“这话不是这么说的。或许你觉得你不告而别是为了他好,焉知海兰察是不是这样想呢?我和傅恒夫妻这么多年,学到的最大道理便是坦诚。若有困难,一起面对就好了。倘若我们谁遭逢了不幸,那趁着剩下的日子,也一定要把该说的话、该表达的感情都告诉对方,这样才公平。再说,你又怎么能说你一定就会死呢?不过是你自己的猜测罢了。要我说,你既然那么喜欢小孩子,就不想着有一天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明玉面上表情大乱,时春趁机让人去追上之前请太医的下人,叮嘱说一定要把叶天士请到。
等她扭回头,就看明玉面色平静下来,侧着头,显然在听她的吩咐。看时春回过头,她对她感激一笑。
“多谢四夫人。我听了您的话,也觉得自己残忍。或许我该给海兰察一个自己选择的机会。倘若他害怕未来我们的命运,到时候我再走不迟。”
时春笑起来,给她掖了掖被角:“好,你若是想,我就叫人把海兰察请过来。”
明玉对她点了点头。
海兰察来的时候,叶天士正收起医箱走出来。
时春跟在他身边,问:“叶太医,怎么样?针能拿出来吗?”
叶天士摇了摇头:“那根针已经往心脏去了,普通的方法逼不出来,除非刨开胸膛,然而这无异于异想天开。”
海兰察急着踏前一步:“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叶天士:“这倒也不是。虽然拿不出来,但可以用针灸和药物延缓针刺入心房的速度。若是调养得当,是可以晚许多年的,而且就算进去了,也是有不同的。多加注意完全可以小心些活着。
海兰察松了一口气,露出来个笑:“那就好!这样就很好了!”
待叶天士被人领着去写药方,海兰察才移目对时春,猛地掀衣跪下。
“嫂夫人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从此以后有任何要我去做的事,我都义不容辞。刀山火海,绝无二话。”
时春吓了一跳,退了一步,俯身扶他。
“好了,这些话留到之后再说。现在明玉姑娘在房里等你,她心里忐忑,还得要你给她些力量才好。”
海兰察果断道:“我知道!我早已打算好了,有事夫妻一起抗。既然她不是不喜欢我了,那我就什么也不怕。”
说完,他就再行了个礼,便急匆匆进去了。
六月的时候明玉从富察府出嫁,那时福康安已经半岁,长了许多。他身子骨本就健壮,又被养得白胖,时春抱着他观礼,旁人看着总说他和傅恒小时候一模一样。
说起傅恒,他的家信月月都有,也在信间和她解释了前因后果。时春本来就没怪他,只是讨厌他事发突然的通知,但他似乎被她生产时候断了的家信吓到了,那以后用词有都些诚惶诚恐。
她心里觉得好笑,但也觉得该给他个教训,好让他明白她的心惊胆战,于是打定主意不能很快让他发现她早就不生气的事。
到下一年开春,傅恒终于凯旋回来了。他战功赫赫,但对一直记着仇的福隆安来说什么都不算。他打定主意不要让自己阿玛好过,时春看在眼里,任他发泄了一段时间,还是把他叫来开解。
福隆安到底还是个孩子,心中总会觉得委屈,能宣泄也好。只是他也该明白,他阿玛为人臣子,很多时候都是为了皇室为了国家身不由己。若没有他阿玛拼命去杀敌,他又怎能生来就比别人养尊处优这么多?富察家的荣华富贵都是傅恒用命换来的,这话一点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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