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南巡

    木兰围猎结束后,赶在南巡前,福隆安大婚。

    他的妻子是四公主和硕和嘉公主。关于他们这个婚事,背后的闹剧实在太多了。

    福隆安二十二岁成婚其实尚且还好,毕竟男子是没有太多限制的,只是四公主比福隆安还大一岁,却拖到现在才成婚,放眼整个满洲都少见。

    和嘉却不在意,她素来我行我素,张扬又执拗,是灿若骄阳的骄傲公主,想要什么都要得到。她一心要嫁给福隆安,就算当着皇父的面从十四岁被拒绝到了二十岁,也绝不放弃,甚至在

    皇帝生气地想要直接给她指婚的时候以死相逼,硬是耗到了二十三岁。皇帝不忍心了,福隆安也有些疲惫了,这才圣旨飞快落下,快刀斩乱麻定了婚事。

    皇帝心有不忍,强硬地用圣旨逼福隆安就范,但福隆安这次也没做出多大反应,反倒是干脆求他把婚期定的近些,早些结束这场闹剧。

    他们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对怨偶。

    时春一开始以为长子不喜欢和嘉是因为她的母妃。她其实也不是特别赞成这门婚事,上一代的恩怨倒是其次,她也不会因为这个就对和嘉有什么想法,只是福隆安本来就和和嘉相处不好,成了亲以后又怎可能融洽恩爱。

    可圣旨既然已经下达,便只能认了,总不能携功抗旨,那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既然如此,做母亲的,还是希望孩子能家庭和睦、婚姻美满。

    福隆安不愿意谈这个话题。他从小的时候出入皇宫,面对四公主的讨好就避之不及。早些年是因为她母亲的恶毒不愿接受她,到了后来年纪渐长,他也明白迁怒不好,但多年印象已经种下,偏偏和嘉的性情又张扬跋扈,让生性认真淡泊的福隆安感到不适,甚至厌恶。

    难说和嘉自己有没有察觉到,但应该是有的。就算性子再明烈,她到底也是个少女怀春的姑娘,心思也是敏感的,福隆安情绪的转变她不可能察觉不到,可是皇女的骄傲和天生的执拗让她做不出低头服软的事,宁可顶着心酸,也要高昂起头来。

    新婚不久就是南巡。皇帝觉得福隆安新婚燕尔,本没有点他随行,但福隆安自己请命,皇帝心里叹了口气,想着自己那个不服输的四公主,出于对强行指婚的愧疚,还是无可奈何地应了。

    成婚不过十来日他就要跟着南下,这彻底让和嘉怒了。她追着福隆安一路出了院子,福隆安根本没理会她,拿过下人递来的行礼就径直出门策马离开,让和嘉站在门厅,手紧紧握着拳。

    她眉眼有她生母苏氏江南女子的温婉柔丽,眼睛和嘴唇像皇帝,只是她的神态和气质都太过强势高傲,像一株带刺的玫瑰,所以虽然长相婉约,实际看起来却明艳得很。

    汾嬅正带着沅嫏要去额娘那里请安,听到动静寻过来,看到她孤独地站在那里,心里也明了了大半,不由暗自叹了口气。她对和嘉观感复杂,以前在宫里也不过是点头之交,对于和嘉成为她嫂嫂的事,她一向觉得不合适。但如今看着二哥这么冷落她,又觉得她可怜。

    纵使贵为公主,在夫家能拥有比寻常女子高许多的地位,但也还是有各种原因阻碍她得到幸福,更不用说那些没有公主名号的普通女子,嫁人以后,命运都被握在夫婿手里,半点不由自己做主。

    汾嬅又叹了口气,这次却是为自己忧心。她牵着妹妹走上前,安慰道:“公主不要太难过,二哥公务在身,又在辅助和亲王筹备南巡,没有太多时间与公主道别。他那人素来那样,行事认真,以前办差的时候几日几夜不回家也是有的。公主别和他计较,不如与我和沅嫏一起去找额娘说话。”

    和嘉的目光移到她身上,因被人看到了狼狈的模样下意识一僵,又听她为自己兄长找借口,嘴角含了冷笑。只听到汾嬅说起“额娘”两个字,那冷笑一怔,整个人面色泛起些不自在来。

    她只在成婚第二天敬茶的时候去见了她的婆婆一眼,之后就像是逃避一样,仗着公主的身份没再去过主院。清律皇女出嫁本该修建公主府才是,只是她的婚事办得急,公主府至今还未修好,而且她也不愿意用规矩束缚福隆安,那样他说不定更不去看她了,才暂时住在富察府里,却只觉浑身不自在。

    和嘉心知自己的生母纯皇贵妃和富察家严格来说是有仇的,她作为纯皇贵妃的女儿,爱上仇人之子,本就在孝义上说不过去。偏偏这是她自己千方百计求来的,而且作为理亏的一方,她自己就不敢见富察四夫人。

    但既然汾嬅都这样说了,她说不也不合适。和嘉硬着头皮跟上她们,往主院走。

    绕过一排夹竹桃,主院垂花门出现在眼前。富察家那位女主人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后面,桌上摆了满满当当女儿们爱吃的瓜果糕点,听到声音温柔笑着扭头望过来。

    和嘉也不免在心里感叹了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这个婆婆都是生育了五个子女的人了,却依旧美得让人心惊,仿佛岁月在她身上无法留下痕迹一般,依旧还是人们心中的满洲第一美人。

    时春笑着说:“原来是和嘉,快来坐。我也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若是不喜欢这些,我就让下人们重新准备。”

    和嘉硬着头皮挨着汾嬅坐下,说:“不必了,这些我就很喜欢。”

    富察家母女在一起的时候,出乎和嘉意料,说的也都是些家常琐事,不似和嘉想得那般诗情画意。到了后来汾嬅和沅嫏都取了针线,和嘉问她们在做什么,汾嬅笑着告诉她是在给缅甸的阿玛和南下的福隆安、福康安绣平安符。

    时春含笑看着小辈们说话,并不参与。只是自己坐在一旁,为傅恒抄写佛经。

    和嘉怔怔地看着她们。

    原来这就是将门的女人等着夫君和阿玛回家时候做的事情吗?她只知道富察家天恩浩荡,直到这一刻,她才知道这种花团锦簇表面下蕴含着家人多大的担惊受怕。

    她坐了一会儿,也伸手拿了针线,绣着绣着看了眼旁边汾嬅的绣工,微微红了下脸。

    汾嬅看着她笑了下,柔声宽慰:“公主能有这份心就已经足够珍贵了。心意到了,旁的都不要紧。”

    沅嫏皱着脸,撅着嘴拉了拉姐姐的袖子,指着自己绣坏的地方。

    汾嬅接过,三两下改了线,沅嫏忙就让她停手,示意剩下的自己来做。

    和嘉看着,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低头,神色认真地绣着平安符。

    -

    此次南巡,筹备工作主要由和亲王弘昼负责。他这些年颇得倚重,办事能力强了不少,这次的安排也做的不错,让皇帝多有赞叹。

    皇后带着各宫嫔妃随同皇帝坐上龙船一路南下,却处在水深火热的焦虑和犹豫中。

    在京城的时候,弘昼悄悄与她见面,提议说要趁着南下混乱,替她解决掉永琮这个心腹大患。皇后当时正因为永琮心烦意乱,想尽办法也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听了他的提议,一时着相,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当时结束谈话,她走在回宫的路上,还非常志得意满,对自己信赖的宫女珍儿说她能就此东山再起。可如今随着龙船在江南各岸停靠,她的心就越来越乱。

    前些日子,她刚和皇帝因为他宠幸底下官员进献的舞女的事大吵了一架。龙舟上歌舞升平,她看不过眼,向皇上进谏,不要做有损名声的事,可皇帝对她的话置之不理。皇后知道自己现在在皇帝心里没太大分量,怀着心酸让令贵妃去劝说皇帝,可那魏璎珞甚至还帮着皇帝说话,扬言请求再多些美女,甚至还想带回宫里。

    这简直是再世褒姒、妲己一般的佞妃!

    皇后无法忍受皇帝对她尊严的践踏,她可以容忍皇帝不爱自己,但无法忍受他连她作为皇后的体面都不给。一气之下,她去找了弘昼,他们两人同仇敌忾,然而弘昼却在替她愤怒的时候无意中暴露了话茬,让皇后当时就心惊胆战,只是强自遮掩。

    她只想让永琮死,让她的小十二上位,但却从未想过杀了皇帝、谋朝篡位。就算她如今对那个男人失望,可他也终究是她爱了这么久的丈夫,是她儿子的皇阿玛,更何况如果皇帝死在南巡,且不说永璂即位会不会被天下人戳着脊梁骨揣测,连雍正爷皇位的正统性现在民间还有微词,更何况她的小十二年纪尚幼,弘昼帮忙夺权,焉知会不会是下一个摄政王多尔衮。

    因此她虽然表面应允,近日却非常煎熬,唤来珍儿,领了一群自己养的信鸽,悄悄对外传信。

    不过几日,龙船上便有了消息,说前方沿岸有叛军出现。弘昼被皇帝找去说话,害怕节外生枝,决定尽快动手。那拉皇后面上温声问他计划安排,掩在袖子里的手攥得骨节发白。

    太后舱房走水,火势不断蔓延,船上的人都乱作了一团,而弘昼的手下就趁机作乱。当皇后听说皇帝被弘昼留在了船舱意图活活烧死,整个人都要疯魔了,一路逆着逃窜的人群往里涌,弘昼那么多手下竟也拦不住她。弘昼只能把她打昏。

    船上人群龙无首,皇帝疑似去世的消息搞得整艘龙船人心惶惶。弘昼带着人四处在舱房里搜,用诛杀乱党的理由一路快把所有知情者杀光了。

    龙船上走火,兹事体大,很快船靠岸,沿岸官员带了大量卫兵出现接应。船上的人冷静下来,清点人数,发现皇帝、太后、令贵妃还有慧亲王永琮失踪。

    袁春望站出来,扬声请弘昼代皇帝主持大局,然而却被站出来的福隆安冷笑着打断了。

    他从火势一开始蔓延的时候就在带人灭火,刚才却差点被弘昼在背后捅了刀子,也不过是捅偏了些,伤了左臂,现在衣衫火燎,脸上呆了几抹乌痕,左手袖子已经被血浸湿了。

    “真是可笑。就算皇上与慧亲王暂时失去踪迹,船上这么多贵人,何时轮到一个太监领头请命?和亲王是宗室不假,然而何德何能取代在场诸位大人主持大局?如今皇上还未找到,竟就开始推选新序伦了。诸位,火势不等人,大小横竖也是一条船,若不然就是皇上和太后跳了船,聚在此处毫无用处,还不快赶紧再行搜查,地面兵士寻出水性好的来,封锁掉这片水面,上天入地也要把各位主子找出来?”

    他一言惊醒梦中人,在场的地方官员都面面相觑交换了眼神,只是望了眼站在上方面色难测的弘昼,都不敢妄动。

    弘昼歪头看着站出来的这小子,心说刚才没趁乱弄死他实在失策:“福隆安,说起来,本王也想问你。你向来奉永琮为主,如今永琮踪迹不明,你身为臣子,却对此丝毫不知,岂不是渎职?如今你转移视线,莫不是心虚了?近日叛党出没,你武艺高强,闻名遐迩,如今却连就在身边的慧亲王都没保护好,实在让本王怀疑,你是不是跟乱党有什么勾结?”

    福隆安笑了:“乱党?我富察家世代忠烈,我阿玛如今还在前线战场领兵,若论忠贞,谁能指摘我富察满门半分污点?倒是王爷,似乎一早就有准备,船上人惊慌救火,王爷却已镇定自若,如此快集结好一帮兵士满船杀人清算。知道的是您在诛杀乱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逼宫呢。”

    他轻轻吐出最后一句话,整艘船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空气像是死寂了一般,

    正在这当头,掌声响起。众人惊惶扭头,看到皇帝鼓着掌从暗道里出来,身后还跟着若有所思的慧亲王、捂着胸口的太后、神情冷峻的令贵妃和之前无人想起来的御前护卫福康安。

    “说得好,朕倒是也想知道。弘昼,朕的好弟弟,你到底想做什么?”

    弘昼大吃一惊,没想到皇帝居然还有这一手,见功败垂成,干脆打算装蒜到底。

    “皇兄!你没事?”

    皇帝颇有些得意,说船里的暗道是福隆安和福康安兄弟设计,为的就是防止意外。

    弘昼心里暗恨,千防万防,还是没防备住姓富察的这些人!

    皇帝:“你费尽心思让沿岸官员献上瘦马,又大肆宣扬朕南巡为了选美,以便事后让天下人觉得朕死有余辜。待回京后,另立新帝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朕猜测,此事非你一人所谋,以你长久名声,便是朕不在了,你也难以继位。朕看,对那把椅子觊觎的人,应当不是你,是朕的皇后吧。”

    弘昼眼看皇帝已经将一切推测得差不多了,抵赖无用,但他不愿意连累皇后,索性就把所有事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皇后眼里只有皇帝,如今哪还顾得上弘昼。听了弘昼的话,也忙将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表示自己只是假意答应弘昼,其实早就联络了岸上官员前来救驾。

    她觉得自己有先见之明,幸而及时联络了岸上,却不想这时候有人上前一步,跪下高声揭发她与弘昼的私情。

    皇后转过头,死死地盯住了袁春望,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背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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