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答应第二天将紫鹊送过来,可柳培培怕情况有变,当天晚上就用一辆小车将人送了过来。送她过来的是安国公府二门上的一个婆子,先前负责看押紫鹊的。于氏吩咐让她第二天将人送到四府三姑娘跟前,大小姐却又偷偷着人塞了银子给她,让她当天晚上就送过来。那婆子心想,既然于氏已经松了口,那早送晚送都是送,柳培培在府里又是一贯受宠的,她犯不着得罪她,如此一合计,便大着胆子连夜偷偷将人送了过来。到了四府也不敢多待,将紫鹊送到柳英跟前,领了赏,便急匆匆地走了。
那婆子一走,紫鹊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磕头,声泪俱下,“奴婢多谢三姑娘救命之恩。”
“你快起来。”柳英忙说,又示意紫燕去扶地上的紫鹊,紫燕站在床边,嘟了嘟嘴,却是不动。柳英心下叹息,这丫头想是还记恨着上回在七轩茶楼紫鹊给她“下药”一事呢。可白日里却也是她冒着危险将消息传递给她,要不然,紫鹊此时未必能够跪在这里。
思忖间,紫鹊已然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额头立时红成一片。
柳英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我今日虽救了你,可你也知道我在三房的境遇,你跟了我,日后也未必有好日子过。”
紫鹊道:“回姑娘,奴婢是穷苦出身,爹娘将我卖了,无非是为了让我有口饭吃,奴婢不求过好日子,只求这辈子都能在姑娘身边,当牛做马,伺候姑娘一辈子,以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紫鹊说得诚恳,柳英却是疑惑了,“大伯母只是要将你发卖,你又为何说我对你是救命之恩?”
紫鹊抹了抹眼泪,道:“奴婢早就想过了,与其被卖到那些个见不得人的地方去,还不如自己个儿抹了脖子干净,只是安国公府好歹对奴婢有恩,奴婢不能让他们落一个逼死下人的罪名,想着等人牙子带走我之后再……”紫鹊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扑到地上,唤了一声:“三姑娘”,就呜呜哭了起来。紫燕站在一旁,也是忍不住,悄悄地背过身去擦眼泪。
柳英不由得心下慨叹,这个紫鹊,到了如此境地竟还记得安国公府对她的恩情,足见其忠贞。怪只怪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全然不将奴婢当人,想那于氏平日里对下人也算宽厚仁慈,可饶是如此,也还是说发卖就发卖,全然不管一个卑微弱小女子的命运,更为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人会觉得于氏的做法有任何不妥。这或许就是历史书上所写的“封建社会吃人的本质”。这样一想,柳英觉得自己还是很幸运的,至少她再生为人成了主子。
正胡思乱想间,忽有小丫头进来禀报,“二姑娘来了。”
柳英刚想说请进来,却见柳培培直接推门而入,穿了一身半旧的天青色银丝穿花百蝶斗篷,将人遮了个严实,足边略有水渍,跟她来的小丫头云雀在门口收伞,原来不知何时竟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紫燕忙上前帮柳培培脱下斗篷。
柳培培一心扑在紫鹊身上,一进屋,都没来得及跟柳英打声招呼,就径自走向紫鹊,扶起跪在地上的她,关心道:“紫鹊,你没事吧。”
紫鹊摇了摇头,“多谢二姑娘关心,奴婢没事。”
柳培培见紫鹊只是瘦了些,身上并无伤痕,才放下心来,歉然道:“紫鹊,对不起,都是我连累了你。”
紫鹊躬身道:“二姑娘千万不要这么说,奴婢当不起。”
主仆二人说了几句话,柳培培终于意识到自己失了礼仪,转身对柳英行了一礼,说:“三妹,谢谢你。”
柳英笑道:“二姐不用谢我,紫鹊这样好的丫头,平白给了我,我倒觉着是我占了便宜。”
一句话说得柳培培破涕为笑,当下也就不再矫情,言道:“三妹,大恩不言谢,二姐记心里了。”
看柳培培那架势,是准备日后好好报答她了。可柳英真心觉得,这次的事情,她不亏,毕竟在这个时代,身边能有个像紫鹊这样聪明机智又忠诚的丫头,太重要了。紫燕虽然也很好,但比起紫鹊来,能力稍显不足。
“我是偷跑出来的,不能停留太久。”柳培培说道,从身边小丫头云雀手中拿过一个小匣子,塞给紫鹊,“这个给你。主仆一场,我也没有什么好送你的,这点东西你留着,只希望你日后能过得好些,我也就安心了。”
紫鹊犹豫着打开匣子,只见里面躺着好几样精致的金银首饰,还有一只通透莹润的翡翠手镯,一看就价值不菲。
紫鹊慌忙跪下,举着匣子说道:“二姑娘的好意,奴婢心领了,只是这些东西,奴婢是万万不敢收的。”
“二姑娘是奴婢的主子,又待奴婢有恩,奴婢为您做任何事情都是应当的,姑娘不必觉得愧疚。”
紫鹊的话语透着坚定和果决。
“可是……”
柳培培还想说什么,这个时候柳英说道,“二姐,紫鹊这丫头忠义,你就别为难她了。”
柳培培叹了口气,“好吧”,让身后小丫头云雀上前取回紫鹊手中的小匣子,然后她又转身从匣中拿出那只冰种翡翠玉镯,上前一步,俯身对紫鹊道,“紫鹊,你伴我多年,名为主仆,实则情如姐妹,这些东西,你既不要,我也不勉强,可好歹,留个念想吧。”说完,伸手拉过紫鹊的左手,将玉镯套了进去。此时紫鹊也没有再拒绝,纳头拜了一拜,“奴婢多谢二姑娘。”待抬起头来,已然眼眶通红,哽咽着道:“二姑娘,奴婢给您磕个头吧,从今以后,奴婢……就是三姑娘的人了。”
好丫头!
她这是在向柳培培表明立场呢!
当然也是向柳英袒露心迹。
紫鹊是忠诚的,但忠诚和立场是两回事!对柳培培,论主仆,她尽了忠,论姐妹之情,她尽了义。事到如今,形势转变,忠仆易主,她必须认清形势,摆正态度,日后她可以对柳培培保留情谊,但只能对柳英尽忠。若不然,就算紫鹊再有能力再出色,柳英也不敢放手用她。
这些事情,自然是一开始说清楚最好,省得日后诸多牵扯!
这个紫鹊,不但聪明机智,而且当机立断,行事果决,是个有魄力的。要是生在现代社会,肯定是个精英人物。柳英越想越觉得得到紫鹊是件幸运的事情。
柳培培不多久就走了。
因走的匆忙,紫鹊的随身物品就一个小包袱,身上的衣服也是被关押期间穿了好多天的旧衣服,早已脏了。柳英让紫燕带她下去,找了两身她去年留下的半新的衣服让她先穿着,回头禀告宁氏后,自己再出钱给她做新的。
说是半新,其实那衣服已是穿了多回,款式也已过时,拿她来赏赐紫鹊这样曾经在安国公府待过的一等大丫头,未免上不得台面。可柳英实在没有更好的能拿得出手。之前薛元琴倒是给她准备了许多的新衣服,可那些衣服,就算是柳英穿不完,也不能拿她赏赐下人。一来是对四婶心意的不尊重,二来也是太过招摇,对紫鹊目前的状况来说,反而不利。
而紫鹊,刚刚劫后余生,哪里会计较这些?高高兴兴地收下衣服,跟着紫燕下去了。
因为事发突然,又是在别人府上,所以紫鹊只能是跟紫燕一个房间。
紫燕心里仍埋怨上次在七轩茶楼被“下药”的事情,对紫鹊不理不睬。但饶是如此,她还是将自己好不容易留下来准备回家探亲时穿的一身新衣服拿出来给了紫鹊。
紫鹊认真梳洗了一番,穿上紫燕给她的新衣服,重新回到卧室,看见紫燕正坐在床沿边上低头打络子,听见门口的响动,眼皮都没抬一下。
屋内气氛尴尬!
紫鹊放轻脚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走到紫燕边上,诚恳地道:“紫燕妹妹,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姐姐这里给你陪不是了。”
紫燕侧眸斜了一眼紫鹊手中的茶碗,冷冷道:“你的茶,我可不敢喝。”
紫鹊面上讪讪地,手中的茶碗送不出去,也收不回来,好不难堪。
紫燕将手中打了一半的络子搁在床头,说了一句:“睡了,明日还要早起伺候姑娘。”然后自顾自上床睡觉,不再理会紫鹊,只是床上备了两床被子,她占了里边的那床,背朝着紫鹊睡了,外边的那床空着,到底……是给她留了地方。
于氏第二天知道柳培培暗中差人连夜将紫鹊送走之后,倒也没说什么。反正已经答应把人送出去了,也不在乎早那么一时半会儿,犯不着再为了这点小事伤了她们母女间的情分。非但如此,她还命人收拾了紫鹊的物件儿,连同卖身契一起送到了柳英跟前,还命人封了两封银子送去宁氏那儿。不得不说,于氏果真是心思缜密。
府中下人都有定例,除了宁老太君那边,其余房中的一等丫头都是每月一两的月钱。柳英是三府的姑娘,她身边的丫头自然也由她的嫡母宁氏掌管。外人或许不知,但柳家几房亲近之人却都知晓,那宁氏,对于银钱方面一贯比较“重视”,平白无故多出个丫头,每月又要往柳英房中多拨一笔的款项,她本就不喜欢柳英,如此一来怕是更不乐意。不乐意,便容易生事。毕竟这事说起来,宁氏也占理,她府中的庶女,却要由大房来送丫头,岂不是打她脸面?再者,那紫鹊丫头的卖身契,按理也该送到三府的主母宁氏手中,而不是直接给柳英,只是如此一来,紫鹊便等于掌握在了宁氏的手中。不论紫鹊先前所犯何事,但她毕竟是从安国公府出去的,在外代表的是安国公府的脸面,于氏又岂会任由她任人拿捏?故而,于氏大大方方的送了厚厚地两封银子给宁氏,还亲自出面将此事明晃晃地在宁老太君跟前转了一转,得了她老人家的首肯,那宁氏纵然心中不愉,也不好说什么,又得了厚礼,当下也就不做计较。
两封银子,足足一千两,按紫鹊每月一两的月钱算,就算她在三府待一辈子也领不完,更何况,像她这样的大丫头,一般姑娘出嫁的时候,都是跟着过去的。这宁氏,这回真是占了个大便宜。
对于柳英的恩情,于氏已经还得够够得了,安国公府从此再也不欠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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