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一场琼林宴,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 这怕也是大宣建朝以来头一回吧。
从琼林苑出来, 月已高悬, 幽深的宫道内,车轱辘“菇滋菇滋”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回响。
柳荫和穆子契坐在马车内, 前后都是太监宫女, 脚步声轻而和缓。
穆子契斜靠在车壁上, 看见柳荫面色不大好,伸手揽了她的肩, 轻声问她“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
柳荫摇头。
穆子契又道“那是因为父皇禁你的足所以不高兴”
柳荫再次摇头,说道“我只是奇怪父皇的态度。”她转头看向穆子契, “你说父皇到底是怎么想的”
穆子契却是浅浅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他怎么想的不重要。”
柳荫
她这个夫君还真是不走寻常路, 当所有人都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去猜测皇帝想法的时候,他却说皇帝怎么想的不重要
不过说来也奇怪,不说旁的, 就说宫中那些个皇子,他们千方百计地去讨皇帝的欢心, 也不见皇帝对他们另眼相待, 可穆子契从来不讨好皇帝, 甚至处处对他作对,他却对其百般包容这是不是就是人的劣根性对你好的不稀罕, 对你不好的上赶着
柳荫想了想又道“你说晋王接下去会怎么做”
穆子契浅笑一声说“随他怎么闹腾, 他现在闹的越凶, 将来跌地就更惨。”
穆子契这话说的极为笃定的样子,柳荫好奇地看着他,问“王爷是不是知道什么”
穆子契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子,笑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柳荫笑了笑,她其实对这事兴趣并不大,便没问什么,倒是穆子契接着说“孤王这几日就在家中陪你。”
柳荫听闻忙说“父皇不是刚派了差事给你”
穆子契道“管他呢,谁让他禁你的足他禁你的足,孤王就在家陪你,看他能把我怎么着。”
柳荫被他有些无赖的样子给逗笑了,但知他素来是个稳重的,想必心中自有计较,便也没说什么。
接下去连着好几日,穆子契果然就在家中陪着柳荫,不上朝,也不查工部浩天楼贪污一事。没几日,皇帝那边就坐不住了,他这不上朝也就罢了,反正以前他都是爱上不上的主儿,可工部那边的事儿却是等不得的,皇帝派穆子契彻查的消息早已经放出去了,穆子契这边却迟迟不动,他不动,底下的官员更不敢擅作主张,那些个心底里清楚自个儿屁股不干净的官员都乘着这几日在暗地里活动,手里头的钱该转移的转移,可能的证据该抹灭的抹灭穆子契要是再在家里磨蹭上几日,只怕到时候一滩浑水变成了清水,该工部的那些官员哭哭啼啼义正言辞地到皇帝跟前喊冤了
皇帝派人催了两次,可穆子契楞那边是没动静,皇帝气得在御书房摔东西,“不就是禁了他媳妇两天足吗他就这般跟朕对着干,他眼里还有朕这个父皇吗啊”
皇帝气急败坏地吼了一通,李全默默将洒落一地的奏章捡拾起来,整理好了重新堆码在御案上,嗓音细细润润地说道“奴才听说,近两日太后娘娘咳疾又犯了,传了御医也总不见好,倒是前一阵子雍亲王妃炖的那雪梨汤太后喝了有几分成效。”
皇帝金口玉言,说过的话自然不能收回,所以很多时候得给他一个台阶,李全深谙此道。
果然,没过两天,圣慈宫那边就派人来传话,说太后娘娘病中想念雍亲王妃,招其入宫陪伴。
柳荫入宫陪伴太后,穆子契也就该干嘛干嘛了。禁足一事便也没了下文。
倒是晋王,结结实实地被禁了一个月的足,直到他大婚临近才被放出来。
期间尤成酒后大闹南院一事也有了定论,他被责打二十大板,然后关进京兆府衙门大牢一个月,这显然是轻判。晋王一党的人自然不肯,可在此期间晋王被禁足,他底下的人也掀不起什么浪花儿来。至于查卷一事,依旧悬而未决,朝堂之上依然是各路神仙打架,无有定论。
对于尤成查卷一事,以往皇帝的态度一直是高深莫测,任底下的人争来斗去他就是不发表意见,然通过琼林宴一事,倒是无意中透露了一些讯息。他禁足晋王,轻判尤成,由此可见他是赞成科举改革一案的。原本此次科举中榜者寒门子弟占多数,已是让那些门阀世家有所警觉,如今皇帝又是这般态度,这越发让他们感觉不安,以晋王为中心围拢到一起,团结起来拧成一股麻绳与皇权相对抗,势力倒是比从前更甚了。
至于柳荫被禁足,完全是被殃及的池鱼,所以她最后借着太后的由头进出宫廷,也无人闲话。因为到目前为止,穆子契都还没有参与到科举改革一案的政治斗争中。
然而就在他们为科举改革一事争执不休的时候,穆子契这边迅速展开了对工部的调查,上上下下被查了好些人,整个工部简直都快要一锅端了。原来他之前留在家中陪伴柳荫实际上并未闲着,而是暗中派了人紧盯着他们,那些人以为穆子契因为媳妇被禁足跟皇帝对着干不肯出门查案,所以背地里动作频频,企图蒙混过关,却不知道这其实是穆子契诱敌出水的策略,他撒了一张网,让他们一个个自己钻进去,最后一下子捞出来,一抓一个准连柳荫都觉着他有些个奸诈了。
不过一个月的功夫,工部浩天楼贪污一案彻底收网,穆子契将那些个捞出来的人一下全扔给了刑部主审官林望喆,自个儿甩手又回家陪媳妇儿去了。
经此一事,工部元气大伤,皇帝气得差点吐血,但少不得又要为后补人选费心思量,跟柳景淼商议,柳景淼支支吾吾不肯多言,却也最终在皇帝的再三迫问下推荐了几个能干之人,其中有两个还曾与他有过节。这也是柳景淼一贯的风格,选贤不避仇。
至于柳荫,那段时间也没少受烦扰,那些被查办的官员家属走投无路之下,听说雍亲王素来最疼媳妇,一个个都求到她这儿来了,金银玉器、古玩珍宝,一箩筐一箩筐地往她这儿送但全让柳荫给退回去了,最后实在不堪其扰,索性闭门谢客,直到穆子契将事情甩给了刑部侍郎林望喆,这才安生了些。
只是安生了没多少时日,晋王那边又要大婚,虽然两家不对付,可到底是亲兄弟,情面上得过得去,少不得夫妻二人盛装出席,虚以为蛇一番。
晋王大婚的礼仪虽然比穆子契当时略减了一个档次,但也是盛况空前,整个上京城花团锦簇,灯火通明。
在红彤彤如长龙一般迎亲队伍的吹吹打打中,李若萱坐在八抬大轿进入晋王府的大门。这场二皇子妃的争夺战,今日真正落下帷幕,她是最后的赢家。
卯时三刻,皇帝和长孙贵妃亲临晋王府,接受新人跪拜,这可是当年连雍亲王都没有的待遇。
皇帝亲临晋王婚礼,这让以晋王为中心的世家门阀们略微松了一口气。
柳荫经过这一段时间的历练,对于这样的大场面早已司空见惯,处理起来游刃有余,跟一众贵妇们相谈甚欢,款款大度却又不喧宾夺主,进退有度,恰到好处,连皇帝瞧了都忍不住赞了她两句。长孙贵妃见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这明明是他儿子媳妇的婚礼,却让柳荫大展风头,但她贯来是个沉得住气的,见皇帝夸赞柳荫,倒是也跟着说了两句好听的话。
第二日,晋王妃新妇入宫请安,刚巧也是柳荫要进宫给太后请安的日子。如此一来,二人少不得要在宫里头碰上。
李若萱先去了文华殿、棠华宫,最后来到圣慈宫,刚好在宫门口遇见了柳荫。
有道是新妇颜面桃花俏,无需脂粉自红润,李若萱一袭红衣,风流俊俏更甚从前,她见了柳荫,依然跟从前一般恭恭敬敬地行礼,柳荫笑道“如今你已是晋亲王妃,你我品阶一样,无需再行此大礼了。”
不过都是些面上的功夫,柳荫乐得与人为善,横竖在心里头防着些就是了。
李若萱怯怯笑道说“虽然品阶一样,可雍王妃您是长嫂,我理当敬重。”
李若萱说这话的时候,含羞带怯,一副懂事明理地小女儿模样,可谓是摆足了姿态,也放低了身段,让人挑不出一丝儿错来。
柳荫不多做理会,笑笑说“进去吧,别让皇祖母等急了。”
李若萱站在一旁让柳荫先走,柳荫是长嫂,长幼有序,她走前面本就在情理之中。只是柳荫走了没几步,李若萱便跟了上来,面上略带了几分惶恐,说“皇嫂,我第一次来圣慈宫请安,心里很紧张呢。”声音不轻不重,正好让前后宫人都能够听见,说话的同时脚下的步子不停,恍惚是急切慌张的模样,无意中略过柳荫超前了几步。
柳荫见了,看出李若萱的用意,她一方面对她恭敬有加,一方面却又故意越过她走在前头,企图压她一头,她事先摆足了柔顺姿态,就算被旁人看出越矩,也只会说她是因为紧张而不小心犯错,没有人会认为是她有意为之。
柳荫察觉到她的意图,微微一笑,刻意放缓了脚步,淡声说道“你又不是第一次见太后她老人家最是慈善,有什么好紧张的。”
李若萱也跟着放缓脚步,可依然不着痕迹地走在她前面,“可今日与往日不同,故而有些紧张。”
李若萱面带焦虑,一边说着一边朝前走,走到圣慈宫门口的时候,一脚踏进门槛,却忽然发现,柳荫停下了脚步,正笑吟吟地看着她。
李若萱一只脚已经垮了进去,此时停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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