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落地的碗砸成了碎片,褐色的药汁四溅。
穆曦宸吓了一跳, 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柳荫将他抱起来哄了一下, 然后交给紫鹊, 自己则跑出去查看。
等柳荫到的时候, 莲花池边围满了人。裴原揽着身怀六甲的三公主站得远远地不让她过去。
皇帝站在人群中间, 面色铁青。
李若萱的尸体已经被打捞上来,浑身湿漉漉地,乌黑的头发黏在惨白的面孔上, 歪着脑袋, 双眸紧闭, 气息全无。
穆子邯抱着她,低头呜咽,双肩颤抖, 一双儿女跪在一旁哭着喊母妃
孩子撕心裂肺的喊叫声,以及穆子邯悲伤而压抑的低低地啜泣声让在场的人无不心生动容,有几个心软些的, 已经跟着一起抹眼泪了。
而柳荫的心中却是冒着一丝丝儿的凉气。
李若萱不可能是失足落水而死的,她跟她说话的时候,站的地方跟莲花池还有一段距离, 根本不可能会失足掉下去,而且这大晚上的, 她也没可能一个人走到水边去了
如果不是失足落水而亡,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
柳荫抬眸看向站在对面的柳神珠, 此时的她一身紫红衣裙, 在夜色的笼罩下散发着妖异诡谲的气息,冷冷地看着躺在地上的李若萱,嘴角挂着一抹若有似无地狱修罗般森冷的笑意,让人看了头皮发麻。
游离于人群之外的还有福寿大长公主,她双手交叠,握着拂尘,月色之下傲然站立,清风中衣袂飘飘宛若世外高人。然而这位超尘脱俗的世外高人眼底并没有悲天悯人,除了冷漠,还是冷漠,甚至还有那么一丝丝的快意。
“到底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失足落水大晚上的,旬邑王妃跑到这莲花池里来做什么”
皇帝怒而责问众人。
伺候旬邑王妃的宫女太监呼啦啦跪了一地。
“启启禀皇上旬邑王妃,她她”
伺候李若萱的宫女桂儿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抬头看了一眼柳荫,想说又不敢说的样子。
“说”
皇帝厉声命令。
“方才在宴席之上,小县主不小心打翻酒杯,弄脏了旬邑王妃的衣裙,奴婢伺候她到偏殿换了衣裙,出来的时候,经过游廊,远远地看见雍亲王妃在莲花池畔,旬邑王妃就说过来找雍亲王妃说几句话儿,也不让奴婢跟着,谁知没过了多久,旬邑王妃就”
那桂儿战战兢兢地把话儿说完,众人也都听明白了,按她这意思,柳荫就是最后一个见过李若萱的人。
众人看柳荫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有些不同寻常起来。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柳荫镇定地道“旬邑王妃确实在这儿同我说过几句话,而我因惦记曦儿,没一会儿就回去了,我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而且”
柳荫看向柳神珠,视线在她身上停留片刻,然后越过她转而看向皇帝身边的李全,说“我走的时候,遇见了李公公,他也看见了。”
李全点头说道“是啊,皇上,雍亲王妃离开的时候奴才确实瞧见了,那个时候,旬邑王妃还一个人好好儿地站在这里。而且不止奴才一个,当时跟着奴才的太监宫女也全都瞧见了。”
众人顿时释然,李全是皇帝跟前最得力之人,不可能会为了柳荫撒谎,更何况还有那么多的宫女太监同时在场。
看样子,这件事情跟柳荫的确没有关系。
“这么看来,旬邑王妃之事,的确是个意外,唉,这孩子,夜深露重的,怎么就到这水边来了呢。”
徐淑妃慨叹着说道,然后又凑近了皇帝说“皇上,今儿个是太后寿辰,出了这样的事儿,怕是不吉利,依臣妾看,还是不要闹大的好。”
皇帝沉着脸没有说话,眉宇间已然有了赞同的迹象。可当他看见坐在地上悲痛欲绝的穆子邯,以及跪在一旁的一双儿女的时候,又有些犹豫。
李若萱好歹是旬邑王妃,是他的儿媳,不论她究竟是不是意外,都该叫刑部的人来查验一番才是,而不是草草结案。这样对任何一个死者以及家属而言都是极其不公平的。
可是徐淑妃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今日是太后寿辰,出了这样的事情本就不吉利,太后如今身体不好,若是被她老人家知道了,倘或有个万一就不好了。更何况,此事若是追究下去,查出点什么来,伤的也是皇家的颜面
然而若是皇帝开口掩盖此事,未免有无情之嫌。
皇帝一时沉默,难以抉择。
这个时候,一直抱着李若萱低声啜泣的穆子邯突然开口了,嗓音嘶哑地道“不用查了,萱儿素来最喜欢荷花,还说要亲手给宜杨和遂武煮荷叶粥,想是今夜看这荷花池里的荷花开得鲜艳,故而走近赏玩,这才有了这场意外”
穆子邯突然变得格外冷静,嗓音暗哑,在这寂静幽暗的天地间显得尤为落寞,有种孤独的悲伤。
既然穆子邯自己都这么说了,皇帝自然也有了下台的阶梯,于是说道“旬邑王妃年纪轻轻,就这么意外去了,诚为可惜,着以亲王妃之礼厚葬,其子女也加封为郡王、郡主,明日着礼部拟旨封号。”
“儿臣谢父皇隆恩。”
穆子邯向皇帝垂首谢恩。他始终没有抬头,隐藏在李若萱冰冷的身子底下的一只手,紧紧地攥成了拳。
不远处的福寿大长公主看见这一幕,嘴角划过一抹弧度,转身离开了。
“好了好了,都散了吧。今日这事儿切记不可让太后她老人家知道,哪个若是多嘴饶舌的被我知晓了,本宫定不轻绕,都明白了吗”
徐淑妃疾言厉色的交代,既是命令宫人,也是说给在场所有皇室成员听的。
众人自是无有不应。
一时人群散去,有宫人上来抬李若萱的尸体,穆子邯挣扎了许久,才终于放开了手。苍白的面上无一丝血气,却又平静的可怕。
李若萱被太监盖上白布抬下去之后,她的一双儿女跑向穆子邯,依偎在他身边小声地喊“父王”,童稚的脸上流露出不解和恐惧的神色。穆子邯木然地伸出手将他们揽进怀里,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去驱散儿女的恐惧
“王妃,回去吧。”
紫鹊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边,给她披上一件外衣,劝她道。
柳荫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太后寿宴结束之后,所有皇室成员都留宿在了宫中。然而李若萱的尸体是不能留在宫中的,那样太过晦气,穆子邯带着她和一双儿女回到了他在京城的府邸,连夜摆了灵堂。
柳神珠也被韩王安排宿在了宫中。所住的琼苑和柳荫所在的紫月轩相距甚近。
柳荫回到紫月轩的时候,穆曦宸已然睡下,柳荫坐在他床边给她摇了一会儿的扇子,也不知为何,心里始终七上八下的不得安稳。遂又放下扇子出去外边走走散心,走之前吩咐紫鹊好生看着穆曦宸别让蚊虫叮咬了他。
出了紫月轩,一路沿着青石小径信步而行,空气中隐隐飘散着桂花和栀子的馨香。月已西移,蛙声四起,蝉鸣聒噪,这夜,漫长而又凄冷让人不由生出置身在这天地间人无比渺小又无比孤独的感觉。
走不多时,行至一处假山池,娟娟的水流声中,远远地瞧见那假山石旁斜倚着一个人,柳荫一眼认出了那人是谁,只因那一身紫红色的衣裙实在太过显眼,哪怕是在这幽暗的月色之下,也丝毫无法敛去她身上的妖艳和妩媚。
自从九凝山回来,柳神珠似乎是刻意地在散发她身上的这股子娇艳,就像暗夜里的牡丹,将自己独有的魅力融进生命之中,拼尽一切的绽放。
柳荫停下脚步正考虑要不要走过去,柳神珠却是幽幽地向她开口了,“三妹也睡不着吗”
柳荫只得走过去,“大姐怎么在这里”
柳神珠轻笑“因为我也睡不着啊。”
柳荫无言。
柳神珠却道“三妹没有话要问我么”
柳荫隔着夜色看向柳神珠,“我说什么,问什么,于大姐而言重要么又可能改变大姐的心意一分一毫”
柳神珠道“不能。”
柳荫叹息道“大姐你这又是何苦李若萱早已放下,你又何苦执迷不悟”
“放下”柳神珠的声音陡然变冷“一个杀人犯,难道只要放下就能抹去她所犯下的罪行么难道你忘了,当初祖母也是同样的疼爱于你的。”
“你到今时今日还不明白吗害死祖母的人不是李若萱,而是你。为什么你总是将错推到别人的身上”
“我有什么错”柳神珠大声道“我不过是追求自己的幸福,我只是想跟白郎远走高飞,我根本不会碍着她什么,可是她呢百般算计,拆散了我跟白郎,害死了祖母和品兰,若不是她,我的孩子也不会被活活冻死这桩桩件件,深仇大恨,我只取她一人性命已经算是仁慈了。”
“三妹你嫁得良人,夫妻恩爱,儿子活泼可爱,幸福美满,可你何曾想过我在五华庵枯寂落寞的一个个日夜,那些挖心挠肝的痛苦你从来没有经历过,又凭什么来要求我放下”
柳荫低低叹息,道“我不是要求你放下,放不放下,旁人说了无用,总归要你自己想通。”
柳神珠冷笑“倘若有人拆散你跟雍王,害死你的儿子,你是否还会如此轻描淡写,侈言放下”
柳荫的杏眸之中陡然多了一丝凌厉,正色道“我会用我的生命去保护他们。但正因为我爱他们,知道爱的沉重和失去的痛苦,所以我不会去伤害别人。”
世间万般,皆有因果。你伤害了别人,别人便也会伤害你。李若萱种下了当日的因,得了今日的果;同样的,柳神珠也种下了她的因,那么这日后的果,也当由她自己承受。
“三妹,你终究是心太软了”
柳神珠低低地道,说不清是慨叹还是嘲讽。
她的这句话说完,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二人同时眉头一皱,这里是后宫,怎会有马蹄声
须臾,火光四起,杀声阵阵,兵刃交接之声此起彼伏,有宫人四下逃窜,大喊“不好了,旬邑王带着人杀进皇宫啦”
一瞬间,柳荫感觉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柳神珠亦是吓得面如土色。
“不好,曦儿,曦儿还在紫月轩”
柳荫嘀咕了一句,拔腿便向前狂奔而去,慌乱之间柳神珠也跟了上去。
二人跑到紫月轩的时候,紫月轩里里外外都站满了身穿铠甲的士兵,每个人手中都拿着火把,将幽暗的夜照的亮如白昼,热浪一阵阵扑向人的面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太监宫女的尸体
柳荫想也不想就要往里冲,柳神珠一把拉住她,“你干什么”
柳荫奋力想甩开她,“我要去找曦儿”
“你现在进去只有死路一条。”
柳神珠压低了声音说道。
柳荫当然知道目前的情况于她们不利,可是身为母亲,她不可能弃自己的儿子于不顾。
她略微冷静了一下,跟柳神珠说道“大姐,旬邑王能够这么快带人杀进皇宫,说明南军中已有人叛变,如果你想活命,就去宣武门,那里有北军的营,父皇也肯定会前往那里,所以那里是最安全的。”
“那你呢”
柳神珠的眉宇间有些担忧。
“我不能抛下曦儿不管,我说过,我会用自己的生命去保护他。”柳荫坚定地说道。
就算救不了他,她也情愿跟他一起死。
“可是”
柳神珠还想说什么,可柳荫却甩开她的手,毅然决然地往紫月轩内奔去。
刚跑到门口,就被守门的士兵发现,呼啦一下围上来,挡住了她的去路,亮晃晃地兵刃架在了她的脖颈间,传来寒冰般冰冷的触感。
“走开”
柳荫冷声呵斥挡在她面前的人。
拦住柳荫的人名叫陈修年,南军飞骑营校尉,也是当年随荣安郡主围柳家府邸结果被穆子契杖杀的羽林卫左副指挥使陈阿狗的弟弟,他冷冷地看着柳荫,嗤道“雍王妃娘娘,到了这个时候,您还耍什么威风”
柳荫冷笑道“我猜你的主子并未叫你杀了我。”
但凡这种政变,宜快不宜慢,倘若可以,他们早就手起刀落砍下柳荫的人头了,哪里还会同她废话。
陈修年眉头一蹙,目露凶光。
柳荫不理会他,兀自抬步朝里走去,而架在她脖颈间的兵刃亦未敢落下。
柳荫来到屋中,里头跪了一屋子的丫头,紫鹊亦在其中。柳荫忙问“曦儿呢”
紫鹊什么都没说,只是对着柳荫轻轻摇了摇头。
从紫鹊镇定的神色中,柳荫猜到曦儿应该没事,兴许她早就将他偷偷送出去了,不是皇帝的文华殿,就是太后的圣慈宫,不论是哪一处,都能够让人放心一些。
陈修年紧随其后跟了进来,乜眼扫了屋子一圈,冷声道“全部带走。”,,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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