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荫在紫月轩哄了儿子入睡。外头天光大亮, 宫人侍卫拖走了院中的尸体, 又将里外洒扫干净, 清除血迹,不过半日功夫, 紫月轩便恢复原貌, 纤尘不染,恍惚间似乎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屋子内外都静悄悄地,无形中透着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旭日东升,朝霞在天空灿烂一片, 透过窗棂洒进来,浅浅淡淡落了一地。
不论人间发生什么样的悲剧,太阳每天照旧升起,这个发光发热给予人间生命的球体,最热情,也最冷漠。
柳荫等了许久也不见穆子契回来, 始终坐立难安。紫鹊出去查探后回来说, 外头除了巡逻的侍卫比往常多了许多之外, 并无任何异常, 文武大臣也已在文华殿外集合, 只是皇帝一直未曾召见。
文华殿自昨晚后半夜政变结束之后便大门紧闭,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穆子契也一直在里面没有出来。
柳荫实在放心不下, 想着过去瞧瞧, 便放下儿子, 一个人出了紫月轩。
到了文华殿, 果见大殿内外,侍卫林立,戒备森严。柳荫根本进不去。恰好这个时候,李全出来给皇帝弄参茶,远远地瞧见柳荫,便下了白玉石阶梯,朝她走过来,说了两句话,带了她进去。
柳荫进到文华殿的时候,偌大的殿堂,里头空荡荡的,除了高座在龙椅上的皇帝,以及下面站着的穆子契,便只剩下了跪在大殿中央的福寿大长公主。
皇帝斜歪着身子坐在龙椅之上,用手撑着头,很颓丧的样子。
柳荫放轻脚步走到穆子契身边,穆子契侧头看她,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又见他身上完好无损,并未受伤,柳荫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李全悄然走到皇帝面前,奉上参茶,轻声劝道“皇上,先喝杯参茶吧。”
皇帝缓缓抬头,却并未理会李全,而是看向了跪在地上的福寿大长公主,默了片刻之后,说道“母后保着你朕不会杀你,不过你要知道,你犯的是谋逆的大罪,朕现在不杀你,不代表永远都不杀你朕绕你性命,不过是念在骨肉亲情的份上,倘若你日后还敢生一丝一毫的异心,朕绝不轻绕”
皇帝说罢,剧烈的咳嗽起来。
李全忙搁下参茶去替皇帝顺背。
“她是为了保我吗”
福寿大长公主讥诮着道,“她不过是想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罢了她就是日日吃斋念佛也难以抵消她当年所犯下的罪孽,她怕下地狱”
“你闭嘴”
皇帝喘着气吃力地说道,却因咳嗽而显得力不从心。
“你们当年做的那些事儿,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还是你们以为杀了那些人就能够瞒过天下人的眼睛”
“当年你们为了夺取皇位,不惜利用我的婚姻,摧毁我的幸福;为了坐稳皇位,你猜忌发妻,陷害忠良你无情无义,自私狠毒,现在却又跟我来说什么骨肉亲情皇弟,你脸皮是有多厚啊你当真是拥有一颗这世上最虚伪最肮脏最狠辣的心呐。”
“你”
皇帝气急之下,抓起一旁的滚烫的参茶扔向福寿大长公主。但因气喘,气力不济,杯子还未到福寿大长公主面前就哐当一声落地,滚烫的参茶四散飞溅。
“你别以为朕不敢杀你。”
参茶杯子落地之后,紧接着就是皇帝愤怒的吼声。
福寿大长公主冷笑“我走到今时今日,难道还会怕死并不成”
“你”
皇帝急怒攻心,猛烈的咳嗽起来,连身子都佝偻了起来,眼看着就要支撑不住了。这个时候,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的穆子契终于开口说道“父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既然皇祖母都说了,那依儿臣之见,不如将紫阳宫辟为禁地,暂时关押福寿姑姑,待日后再做定夺吧。”
穆子契之所以一直没说话,是想听福寿大长公主口中说出些当年的事情,然而听了这半天,她跟皇帝都跟打哑谜似的,不断地说着当年,却又不说当年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也因为如此,穆子契选择保福寿大长公主,因为他觉得,他母后的死,肯定也跟当年的事情有关。
福寿大长公主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她早就算透了穆子契的心思,所以才没在皇帝面前抖搂那些不堪的往事。她就是要让他好奇,让他自己慢慢地去探寻真相。
皇帝咳嗽了许久才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没有说话,看神情,是同意穆子契的意见了。
皇帝挥挥手,穆子契召了侍卫进来将福寿大长公主带下去了。
李全重新泡了参茶进来,又召了个小太监进来将地板上的瓷碗碎片参茶残余给清扫干净。
过了许久,皇帝终于缓过劲儿来,苍白的面上泛着一丝病态的潮红。看见柳荫站在穆子契身边也没说什么,只是喝了口参茶,淡淡地问“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这是在问穆子契没去北境却反而出现在京城的事情了。
柳荫也正好奇这事儿呢,转头看向了穆子契。只见他拱手对皇帝说道“父皇,其实儿臣这些年来,一直关注着福寿姑姑的一举一动,一开始,我只是觉得她跟我母后的死有关,可是到了后面,我却发现事情并不那么简单,福寿姑姑表面上隐居道观,不理世事,暗地里却跟各大世家互有联络,更是通过其女婿闫策在军中广植眼线,扩展势力,这些年她封地所得的税收,大部分都用在了军需之上”
“混账”
皇帝咬牙切齿的咒骂,继而责问穆子契“你为何不早跟朕说”
“如果一早告诉父皇,父皇是会相信儿臣,还是猜忌儿臣”
穆子契坦然以对,神色间,似乎有了要跟皇帝摊牌一切的打算。
皇帝沉默不语。
的确,如果穆子契一早告诉皇帝这些,皇帝诚然会防范福寿大长公主,然而更多的却是猜忌穆子契,说到底,福寿大长公主再怎么折腾都只是个女人,而穆子契,却是皇子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当穆子契的一切才华和锋芒,甚至是野心都暴露在皇帝面前的时候,哪怕是儿子,只怕也不会被他所容
穆子契首先要自保,然后才能侈谈其他,所以到了今时今日这个局面,他能在最后关头扭转乾坤,保住大宣朝的社稷根本,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那镇北侯呢他的死讯也是假的”皇帝问。
穆子契坦然回答“是。舅舅此刻应该在北境抵御犬狄人的进攻”
“你们这些年互不来往,都是装出来做给朕看的”
穆子契停顿了片刻,答“是”,然后跪下说道“父皇,儿臣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自保,并没有任何不臣之心,请您相信儿臣。”
皇帝垂眸沉默。
他一直不说话,穆子契便一直跪着,偌大的殿堂中,寂静地针落可闻。
这种时候,柳荫是不能说话的,纵然心中着急,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寄希望于皇帝身边的李全,倘若他能够为穆子契辩上一句,到底抵得上旁人百句。思及此,柳荫不由得多看了李全几眼,然而后者却是眼观鼻鼻观心,全然没有理会。
然后过了许久,李全终于俯身到皇帝耳边,细声细气地说“皇上,倘若雍亲王真有不臣之心,这一次勤王救驾,也不会来的这么及时了。”
是啊,倘或穆子契真有私心,他大可以等穆子邯政变成功杀了皇帝之后,再来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杀进皇宫,拿下穆子邯,夺取大宣江山,一切顺理成章,名正言顺又何必如眼下这般,跪在这里,被皇帝疑心和猜忌
皇帝终于沉思了许久,终于挥了挥手说“罢了,你起来吧。”
然而穆子契却不起来,继续说道“父皇,舅舅的死讯虽然是假的,可是北境告危却是真的,那一封封的边关告急求援文书也并非虚假,如今北境苦撑了一个多月,已是到了极限,如果再不增援,只怕北境危矣儿臣请求父皇,准许儿臣领兵前往北境”
穆子契掷地有声,语中有着急切的恳求。
当初皇帝之所以一再拖延不肯派穆子契增援北境,就是忌惮他跟镇北侯串通一气,危及皇权,后来传来镇北侯的死讯,皇帝这才放心的让穆子契前往北境,如今既然知晓镇北侯的死讯为假,那么穆子契领兵前往北境增援一事,自然也要另当别论了。
然而这一次,皇帝却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摆摆手道“去吧去吧”
穆子契大喜过望,“儿臣多谢父皇。”
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垂眸低首,又是一阵咳嗽,一夜之间,他似乎苍老了许多。
“陛下,先歇歇吧。”
李全劝皇帝道。
皇帝点了点头,李全扶着他往殿后走去,一路上,只听见咳嗽声一声重过一声。
穆子契站起身,牵了柳荫的手道“走吧。”
二人携手出了文华殿,殿外一直守着不肯走的文武大臣此刻全都围了上来,询问穆子契。出了这么大的事,倘若不给大臣们一个交代,只怕是人心不稳。
穆子契让柳荫先回去,他留下来应付这些朝臣。
柳荫便先回了紫月轩。
回到紫月轩,穆曦宸刚刚睡醒,睁着迷蒙的双眼,萌萌地看着柳荫,一瞬间柳荫只觉得心都融化了,抱了儿子在怀里逗弄,倒是将前夜的不快之事暂且抛到一边去了。
穆子契回到紫月轩已是日暮十分。他踏着晕黄的夕阳踏入紫月轩的时候,穆曦宸正拿了个小勺子跟着紫鹊在庭院中浇花,一看见父亲,顿时扔下手中物什,迈着小短腿蹭蹭蹭跑向穆子契,口中大叫“父王父王”
穆子契大垮一步向前,俯身捞起儿子,抱在怀里亲了一口,然后又把他高高地举起来,“让父王看看你是不是又重了”
穆曦宸被穆子契举刀半空中,手舞足蹈,高兴地咯咯直笑。
柳荫出来看见了,上前说道“你快把他放下来,你老是把他举这么高,当心吓着他。”
“哪里会吓着,他高兴的很呢。”
穆子契嘴上说着,但到底是把儿子放了下来,改而抱在怀中。
二人走进屋内,柳荫斟了茶给穆子契,穆子契累了一天一夜,连口茶都没喝,此时接过,仰脖一口饮尽,柳荫忙又给他斟了一杯,一面又吩咐紫鹊上晚膳。直到他吃完了,才问些别后之事。穆子契一一说了。
“此事事关重大,容不得丝毫差错,所以没有提前告诉你,希望王妃不要怪我。”
“王爷不必担心,妾身明白。”柳荫说道。
这一盘棋,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让福寿大长公主那边以为穆子契已然离京,继而放松警惕,发动政变,那她身为他的妻子,如果事先知道,便有露出马脚的可能,如此一来,便会全盘皆输,所以,必须瞒着柳荫,才能确保计划万无一失。
柳荫的包容却是让穆子契更加愧疚,“只是我没有想到,二皇弟会突然之间发动政变,差一点害了你和曦儿。我原本以为,他们会再计划的周祥一些才是,而且据我所知,二皇弟一开始是拒绝参与这场政变的”
“他是因为李若萱的死”
柳荫叹道。
李若萱的死,让原本想要置身事外的穆子邯心生怨怼,皇帝的态度也让他感到寒心和惧怕,让他觉得就算他偏居一隅,心甘情愿做个藩王平庸一世也未必能够换取一家人的平安,这才孤注一掷,领兵攻入皇宫,发动政变。
说到底,这都是柳神珠造下的孽。
可惜了那几个死在政变中的皇子和公主。
“那先前传回来你在北境击败犬狄的捷报又是怎么回事”
柳荫问道。
“那是常靖。”穆子契道“我成天戴个面具,不是亲近的人本就难以分辨,加上北境那边舅舅都安排好了,自然无人起疑。”
“原来如此。”
柳荫低低地道。
柳荫和穆子契说着话,穆曦宸坐在穆子契的大腿上,靠在他怀里,双手捧着一块芸豆糕,像个小仓鼠似的,小口小口地咬着吃,十分的安静乖巧。
穆子契伸手握了柳荫的手,轻声道“荫儿,这一回,我是真的要走了”
离别总是让人难过,柳荫心中十分不舍,但仍强作镇定,道“王爷打算什么时候走”
殊不知眉宇间堆叠起来的愁云浓雾早已将她的不舍和难过出卖。
穆子契叹了口气“再过两天,等处理好二皇弟的后事我便起身。”
柳荫一时沉默。
穆子邯犯的是谋逆之罪,朝中无人会为他说话,更无人敢替他收殓倘若无人理会,最后很可能会落个曝尸荒野的下场,还有他的一双儿女
可怜那两个孩子,一夜之间,父母双亡,就连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也难以预料。
柳荫知道,政变虽然过去,可今夜,依然会是个不平静的夜。
夫妻两个心事重重,穆子契抱着儿子,柳荫拿了给穆子契做的腰带在手里绣,但心不在焉的,几次绣针扎了手,最后索性放到一边。穆子契让柳荫去休息,她哪里肯,只是坐在他身边,靠在他的肩头闭目养神。
前半夜传来一个好消息。
二公主虽然难产,折腾了一天一夜,可好在最后产下麟儿,母子平安。
柳荫和穆子契过去看了一眼那个孩子,虽然瘦弱了些,但到底没有大碍,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二公主产后虚弱,本该休息,然而她因惦记着穆子邯为救她而死,生产之后,竟坐在床头嘤嘤哭泣。裴原和柳荫好生宽慰了一番,才终于止住。
到了后半夜,不好的消息终于传来。
林望喆奉命清除叛党,将所有参与政变的将领及其家属全部抓获归案,最后围剿的是旬邑王府。
面对凶神恶煞的士兵和森森的刀枪剑戟,穿着孝服的穆宜杨和穆遂武姐弟俩惊恐万状,在母亲的灵堂前哇哇大哭
凄风飒飒,黝黑的棺椁,飘飞的白帆,稚子的哭声,灵堂前虚弱的火苗,空气中悬浮着的燃烧后纸钱的灰烬交织成了一副人间最为惨烈的悲剧。绕是最铁石心肠的人见了,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然而奉律法为信仰的林望喆,却是不为所动,极其冷酷的下令抓捕穆宜杨和穆遂武。
幸而穆子契早有准备,在林望喆带人冲进旬邑王府的那一刻,雍亲王的亲卫也同时进入旬邑王府,挡在林望喆的人面前,将穆宜杨和穆遂武姐弟两个护在了灵堂之内。
林望喆虽然有皇命在身,可面对穆子契的亲卫却也不敢随意造次,只得命人守在此处,自己进宫面圣。
皇帝听闻此事之后大怒,当即宣召穆子契前往文华殿问话。
穆子契早有预料,神色坦然,放下二公主的儿子,奉召前往。临走之际,柳荫抓住他,说“我跟你一起去。”
见柳荫神色坚定,穆子契答应了。
夫妻两个一起来至文华殿,皇帝见到穆子契,什么话都没说,就先拿折子砸了穆子契一脸,怒斥道“你想干什么啊难不成你也要学那逆子谋反不成”
穆子契岿然不动,任由折子砸在他的脸上和身上,冷声道“儿臣不过是惦念骨肉亲情,想要保住二皇弟的一点血脉罢了。”
“是啊,父皇,稚子无辜,二皇弟的事情跟宜杨和遂武无关。”柳荫情急之下也跟着说道。
然而一向对柳荫和颜悦色的皇帝此时突然露出狰狞的面孔,对其斥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
柳荫只得收声。
穆子契面色冷凝,神色十分坚定,在这件事情上,他绝对不会退让分毫。
“旬邑王罪犯谋逆,此乃株连九族的大罪,雍亲王”
林望喆在一旁说道,然而他话未说完,穆子契就嗤笑了一下,道“九族呵,那说起来,我跟父皇岂不是也包括其中”
林望喆按律书陈述,一时失言,顿时吓得面如土色,连忙跪地告饶“陛下,臣绝无此意。”
皇帝却是不理会林望喆,只是气哼哼地盯着穆子契怒骂“逆子”他原本就身子不大好,其实气怒攻心,竟是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
无论皇帝怎么骂,穆子契始终执拗地站在那里,丝毫不为所动。
今日,他是铁了心要跟皇帝对着干了。
皇帝气到不行,却又拿他没有办法。北境边关告急,还指着他前往御敌镇边呢。可是如果就这么示弱,就等于皇权受到挑衅,皇帝的面子往那儿搁
正当穆子契跟皇帝对峙的时候,李全从外面走进来,面色凝重,走到皇帝跟前,回禀说“陛下,二公主跪在殿外,要给宜杨县主和遂武世子求情。”
皇帝懊恼地道“她又来凑什么热闹”
柳荫心中着急,小声跟穆子契说“二皇妹刚刚生产完,身子哪里受得住”
穆子契没有说话,只是沉着脸,面色铁青。
皇帝烦躁地挥手“让她回去。”
李全犹豫了一下,躬身领命出去了。不一会儿又回来说“陛下,二公主她不肯走。”
皇帝大怒“她要跪那就让她跪着好了。”
穆子契额头青筋暴跳,虽然极力隐忍,可情绪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
这个时候,外头忽然有小太监跑进来慌张地说“陛下,不好了,二公主产后血崩,跪在文华殿外不肯走”
殿外,依稀有二公主虚弱的声音传进来“父皇,求您饶了宜杨和遂武吧,他们是您的亲孙儿啊,他们是无辜的”
二公主一路跪着爬向文华殿,血迹在她身下蜿蜒了一路,面色惨白,颤颤巍巍,随时都有可能倒下,却又坚定无比,任凭裴原在旁如何规劝都是无用。
“父皇父皇求您饶了宜杨和遂武吧”
二公主杜鹃泣血般的叫声一声声传进文华殿,柳荫忍不住落下泪来。
穆子邯以命相救,如今她也以命相博护他儿女谁说皇家就一定无情他们身处权力的旋涡中心,现在的无奈会逼着他们往不同的方向走,甚至相互厮杀,然生而为人,孰能无情
“已经死了七个了,父皇还要再逼死一个吗”
穆子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如野兽一般嘶哑着嗓音逼问皇帝。
然而不论何种时候,皇帝的权威都是不容挑衅的,皇帝原本已然有些动容缓和的面色,因穆子契的这一声吼,当即又沉了下来,怒道“朕还轮不到你来逼问。”
穆子契心中的怒火如海浪翻卷一番跃到最高处,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向前跨了一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瞬会做出什么事儿来。这个时候,柳荫一把抓住了他,穆子契下意识转头看她,就见她对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不知为何,在看见柳荫温柔如水般的眼眸时,穆子契心中那几乎可以毁灭一切的怒火瞬间消失殆尽,理智复又回归,终于默默地退了回来。
柳荫见穆子契后退,这才松开了他的胳膊,转而对皇帝福身行礼,用清泠的嗓音说道“恭喜父皇。”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惊愕,就连穆子契也诧异地看向柳荫。
二儿子谋逆,大儿子忤逆,外头还有个苦苦相逼的女儿柳荫居然在这个时候恭喜他皇帝简直觉得她是在故意奚落他。若是旁人在这个时候说这样的话,皇帝定然不会轻绕,可是柳荫温温柔柔,语调轻缓,身上自有一股不可抗拒又令人心生愉悦的亲近之感,饶是在盛怒中的皇帝也只是沉声说道
“你倒是说说,喜从何来”
柳荫不急不缓地说道“从来都说皇家无情,而如今我们穆家却是兄友弟恭,姊妹亲厚,这一切,全都是父皇教导有方的缘故。古人云齐家治国平天下,历来皇帝能全部做到的寥寥无几,而父皇却做到了,实乃圣明之君,岂不值得恭喜”
皇帝嗤笑了一声,显然不信柳荫的话,但面色到底是比之前缓和了许多。
柳荫又接着说道“二皇弟一念之差,步入歧途,全是因小人从中作梗的缘故,他亦是被逼无奈,倘若他心中全然不惦念骨肉亲情,下令强攻宣武门,也不会落到如今这般下场”
皇帝沉默了。
其实当时政变,穆子邯完全占据上风,他只消再狠狠心,当机立断下令强攻,此时此刻,大宣朝恐怕已然变天
柳荫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继续说道“父皇乃圣明之君,素来仁厚慈爱,并未下令处罚宜杨和遂武,子契冲动冒犯,累及君主圣名,还望父皇恕罪。”
柳荫说罢,下跪告罪。
穆子契见状,也即刻下跪,称道“儿臣冲动,冒犯父皇,还请父皇恕罪。”
硬碰硬,从来不会有好结果。柔,方能克刚。
承认错误对于一般普通人来说都是一件难事,更何况是皇帝
只有给他台阶下,他们才能达到想要的目的。
面对穆子契的示弱,皇帝的面色果然就和缓了许多,林望喆在边上焦急地叫了一声“陛下”却被皇帝一个冷冷的眼风吓得禁了声。
“瞧瞧你那点出息,还不如你媳妇懂事儿,一口一个饶命的,朕什么时候说要杀宜杨和遂武了”
皇帝指着跪在地上的穆子契叱骂,穆子契心甘情愿磕头请罪“儿臣多有冒犯,请父皇恕罪。”
穆子契的响头让皇帝心气儿顺了不少,转而对跪在一旁的林望喆冷声说道“尚书左仆射妄自揣度朕意,对皇孙不敬,着罚俸一年,回家面壁思过。”
“陛下”
林望喆想要申辩,却又默默吞声,最后领旨谢恩。
皇权就是这样,皇帝永远不会错,就是错了,那也是臣子的错。,,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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