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子契一路带着柳荫进了镇北侯府。
梁娇妮坐着马车在穆子契后头跟了一路, 最后却没进镇北侯府, 而是折回了自己家中。
一回到家中, 她便眼泪汪汪, 气哼哼地将头上的花冠珠钗全都拔了去仍在地上, 又一股脑儿地将梳妆台上脂粉罐儿全都推到地上,然后扑到上面呜呜咽咽哭将起来。任凭小雀儿在一旁如何劝解都是无用。
闹出来的动静委实有些大, 把前头正招待客人的梁夫人都给惊动了。
梁夫人来到女儿房中,见女儿披头散发趴在梳妆台上大哭, 顿时心疼地厉害, 心肝肉儿地叫着上前, 梁娇妮扑到母亲怀中, 叫了一声“娘”, 一下子更是嚎啕大哭起来,似是受了万千委屈。
梁夫人一边抱着女儿安慰一边询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去接王爷了吗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谁欺负你了”
梁娇妮只是一味哭泣,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梁夫人只好问她身边的小雀儿,“到底怎么回事儿”
小雀儿也是红了眼圈儿,颇为气愤不平的样子, “姑娘今儿一大早就冒着寒风去城门口迎接王爷,可最后却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女子,说是王妃, 王爷一见了她, 跟个宝贝似的, 又是抱又是亲的, 最后走的时候竟然连看都没看姑娘一眼”
“王妃”梁夫人疑了一下,嘀咕道“她不是死了吗怎么会”
“娘,你说谁死了”
梁娇妮渐渐止了哭泣,隐约听见母亲的话,故而问道。
梁夫人从惊疑不定中回过神来,忙道了声“哦,没事。”继而又跟梁娇妮说道“女儿啊,你振作起来,管什么王妃不王妃的,咱不怕,你爹爹跟哥哥如今帮着王爷打退了犬狄人,你入王府那是迟早的事儿。”
“可是”
梁娇妮有些犹豫,“娘,你说王爷他是不是不喜欢我今儿我看见他看王妃那样子,满心满眼的全是她”
梁娇妮话未说完就被梁夫人给打断,“傻孩子,这天下哪有不偷腥的猫再说了,我的妮儿又是这么个天姿国色的大美人,哪个男人见了会不动心”
梁夫人言语间尽是对女儿容貌的自信,可梁娇妮却是有几分颓丧。其实她自己心里比谁都清楚,这雍亲王爷从来都没正眼瞧过她,以前她一直觉得,他是因为忙于战事,故而没有时间理会儿女情长,等到战事结束了,王爷自然会看到她的好,喜欢上她,可是今早城门口那一幕,竟是让她没了底气。
“既然她来了北境,那咱们就去会一会她。”
梁夫人说道。
梁娇妮一听要去见雍亲王妃,面上顿时就露出几分怯意,犹豫着说出了雍亲王妃就是前些日子上门为她治疗痘痘的医女,梁府曾得罪与她。
这倒是令梁夫人也惊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又道“不怕,是她自己隐瞒身份,怎能怪罪旁人再说了,咱们梁府后来不是送了好几车子的粮食去军医署这些外头百姓可都是看见了的,她不能拿咱们怎么样。”
“可是”
梁娇妮还是有些担忧,梁夫人却道“没事,有娘在,你怕什么”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小雀儿“雀儿,去把姑娘那套紫宝石头面拿来。”
小雀儿忙应声去了,梁夫人又跟女儿说“咱们不但要去见她,还要打扮地漂漂亮亮地去,头一回见面,就把她的气势给压下来,这样以后你进了门,便不会受她委屈。”
“她不过就是京城破落户儿柳家的一个庶女罢了,当年王爷蛰伏之际,故意以凶名掩盖,使得京城好人家的女子都退避三舍,这才让她捡了这个便宜。如今王爷潜龙飞天,正是用人之际。镇北侯虽然兵力雄厚,可这边关不稳,根本无暇顾及京城,你爹爹哥哥就不一样了,不但手握重兵,而且我们焉知城外无强敌环伺,内无祸乱之忧,可以随时领兵追随于他。放眼整个大宣朝,真正能够帮着雍王夺取天下的,除了我们梁家,还能有谁姓柳的那位若是聪明,今儿见了你,就该放下身段,讨好于你,这样将来我们梁家或许还会给她一席之地。”
梁娇妮原本已然垮掉的自信在母亲的鼓动下,又一点点重新建立起来。
梁夫人又说“如今战事已定,犬狄人派使者向京城谈判求和,只要等这事情尘埃落定,届时雍王自然会上门求亲,求娶于你。”
梁夫人拍着女儿的手柔声宽慰,梁娇妮低头露出几分娇羞,但转念一想,又忧道“可是娘,我听说雍王妃已然育有一子,还说什么此子是天赦入命,很是得陛下喜爱,民间百姓都盛传这个孩子是上天赐予大宣朝的新一代圣君。”
如果说柳荫的孩子是新一代的君主,那么他们今日费尽心思所做这一切,岂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裳
梁夫人却是很不以为然“傻孩子,民间谣传的东西你也信只是五六岁的小孩子罢了,不过是出生的时候巧合些,并不稀奇。都说母以子贵,其实不然,在宫里呀,都是子以母贵,将来你若是生了孩子,以我们梁家的权势地位,她的孩子哪能跟你的孩子比”
这一下,梁娇妮彻底放心了,不知不觉扬起下巴,眉宇间全是骄矜之气。正好这时候,小雀儿端了个黄花梨木雕刻的匣子进来,梁夫人埋怨了一句“让你取个头面怎么去了这么会儿功夫”
小雀儿放下盒子道“夫人恕罪,因这套头面珍贵,姑娘平日不用,这回虽然带了过来,可前前后后上了三道锁,故而麻烦了些。”
梁夫人“嗯”了一声不再多言,只是吩咐小雀儿“赶快替姑娘重新梳妆,别让外头的夫人们等急了。”
听见母亲说外头的夫人,梁娇妮有些疑惑,“娘,你这是要”
梁夫人笑了一下,说“娘召集了一些北境城中的富绅权贵,今日一起设宴款待那些打了胜仗回来的士兵,眼下这些夫人们都在我们家里,既然这么巧,那娘就索性带着她们一起去镇北侯府拜见一下这位王妃娘娘。”
梁娇妮顿时明白母亲的用意,通过铜镜,可以看见她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得意笑。
这梁氏最擅交际,八面玲珑,来北境的时日虽短,却与这城中的豪绅权贵家的夫人都混了个脸熟,有几个甚至成了她的闺中密友。
她带那些夫人一起去镇北侯府,说是拜见雍亲王妃,其实分明是有意欺柳荫面生,仗着人多势众,去落她的势的。
再说柳荫,穆子契带着她进了镇北侯府,说明了身份,一时间镇北侯府上下俱都出来拜见。
镇北侯夫人沈氏见柳荫穿着普通百姓的青衣,忙准备了衣物,命人侍候柳荫梳洗更衣,更衣毕,请至正厅,复又以大礼拜见。
柳荫忙扶她起来,又以外甥媳妇之礼相见,娘儿俩个相互厮见,倒是一见如故。
而穆子契,安排好柳荫之后,去了前厅接见北境城的官员,还有一些个跟随他作战的大将军,也一同入了府,需要招待。
柳荫知他事务繁忙,也不扰她,安安生生地待在镇北侯府后院,等他忙完之后,自会来见她。
这镇北侯府人口简单,除了嫡妻沈氏,只有两个姨娘,还有一个就是镇北侯嫡亲的妹妹,也就是穆子契的亲姨母,今日特地回府,为穆子契接风,恰好就遇见了柳荫。至于沈氏的两个媳妇儿,因忙着张罗前院庆功宴的事儿,一时未能相见。娘儿几个斜些家常,那沈氏见到柳荫,欢喜到不行,问起远在京城的穆曦宸,只叹不能见上一面,又想起她那虽尊荣却薄命的小姑子,先皇后蒋氏,不觉又悲从中来,牵起好些个前尘往事,不甚唏嘘,如此一来,又惹得在场的小蒋氏伤怀,一时忍不住落下泪来,说了一句“蒋家能有今日,全是姐姐用命换来了,只是可怜了子契,当时还那么小就”
这话倒是唬了沈氏一跳,忙说“妹妹慎言。”
先皇后蒋氏之死,乃是皇家秘辛,蒋家虽然是她娘家,却也不能多言。
小蒋氏回过神来,心知说错了话,忙道“瞧我,一见到王妃就欢喜到什么都忘了,好在这屋里也没外人。”
沈氏擦了擦眼泪,对柳荫说道“王妃既然早已来到北境,为何不来寻我们,反倒在外面受苦”
柳荫道“论理,我早就该来拜见舅母,可又想着王爷身在前线,若是我贸然上门,反倒让舅母和姨母为难,故而才未登门。”
沈氏和小蒋氏顿时也都明白了柳荫的意思,她们从未见过柳荫,若当时她登门,她们是信还是不信如何确认身份又当如何招待可不就是为难吗
柳荫能够设身处地为她们着想,沈氏心中感激,但又有些心疼“你这孩子,当真是个乖巧懂事的,只是苦了你了,在军医署里,吃不好穿不暖,还得成天照顾那些伤员”
柳荫却是笑道“舅母,我并不觉得苦,相反的,能够为前线的将士们做些事情,我很开心。”
那小蒋氏闻言笑着同沈氏说道“听王妃这话,我怎么觉得她跟清真的脾气挺像,都想着要为前线做些什么。”
只不过不同的是,蒋清真一天到晚嚷嚷着要上前前线杀敌,而柳荫却是默默地在后方照顾伤员。
沈氏道“妹妹快别胡说。清真那丫头哪能跟王妃比她呀,咋咋呼呼地,就是个野丫头。”
小蒋氏捂着嘴笑了,说“哪里就野丫头了,我就瞧着清真很好,将门虎女,理当如是。”
想当年这小蒋氏也是个不安生的主儿,只不过后来嫁了人,生了孩子,渐渐也就收了心,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了。
柳荫不知道她们所说的蒋清真是谁,只是当小蒋氏说起将门虎女四个字的时候,脑海里突然闪过今早在城门口看见的那个一声戎装的英气女子,当时她也在城门口迎接穆子契,想来定是她无疑了。
众人正说笑间,忽有外头小丫头来报,说是梁夫人带着众位夫人求见王妃,那丫头报了长长的一串夫人名单,但凡北境城有些脸面的,几乎全在其中。
小蒋氏听完忍不住抱怨“就她是个多事的,我们蒋家素来不与这城中官宦来往,她又不是不知道,今日巴巴儿带了这么些人来,到底几个意思”
沈氏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她为首主办庆功宴,犒劳三军将士,也是好事。再说,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今日王妃娘娘在此,她按理登门拜见,也在情理之中。”
沈氏说罢,询问柳荫的意见“王妃娘娘意下如何”
柳荫本不欲见梁氏等人,正想寻个由头搪塞过去,却听见沈氏说这梁氏为首举办庆功宴,犒劳三军将士,倒是让她不好不见了,便也就答应了。
那小丫头领了命出去,不多时,只见一群命妇,穿着品妆大服,簇拥着一个紫衫少女进来。
那紫衫少女正是梁娇妮,一袭淡紫色的石榴裙,梳了飞仙髻,配以价值连城的紫宝石头面,华彩光辉,耀眼夺目。
这梁家想跟雍亲王联姻的事儿在北境城中也算不得秘密,沈氏和小蒋氏自然也知道,此刻见这梁氏故意将女儿打扮地花枝招展“登堂入室”,俱都沉了脸。
梁氏带着诸位夫人参拜柳荫,一时间,众人都乌泱泱跪了一地。然后那梁氏也不等柳荫开口,便自顾自起身,口中却恭维道“早就听闻王妃娘娘气度雍容,是神仙一般的人物儿,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柳荫面上挂着淡淡地笑,低眸垂首,转着手腕上的冰种翡翠手镯,只是不理梁氏。过了片刻才抬头对着地上跪着众妇人柔声说“众位夫人请起。”
众人起身,一时间都有些忌惮。
这雍亲王妃,竟是一上来就下了梁夫人的面子。
沈氏和小蒋氏在边上看着,也不出声,尤其是小蒋氏,看梁氏吃瘪,别提多高兴了,脸上大啦啦地露出笑意,连掩饰一下都不曾。
柳荫当众打了梁氏的脸,转而却又笑着客气说道“梁夫人请坐。”仿佛刚才的一幕并不曾发生,气得梁氏有苦说不出,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暂且忍了这个亏。
坐下之后,梁氏实在忍不下这口气,便出言讥讽“不愧是王妃娘娘,好大的气派,倒是让我们这些无知的乡下妇孺,相形见绌,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柳荫浅笑不语。
这种话,自然不需要她自己开口与人争辩,若是她在镇北侯让人嘲讽了去,那镇北侯府的脸面往哪儿搁
果然,那小蒋氏迫不及待地怼了回去“既然是王妃,自当该有威仪,若不然,岂不失了皇家体面再说了,梁夫人谦恭,认为自己是无知的乡下妇孺,可别把我们大家伙都拉下水,我们虽不才,但这礼仪规矩二字,还是晓得的。”
小蒋氏这话分明是在讥讽梁氏刚刚对柳荫不敬的行为不符合规矩礼仪。
“你”
梁夫人气急。
在场诸位女眷,本以为能够借此机会攀上镇北侯府和雍亲王妃,却没料到会是这一番局面,见情形不对,纷纷静默不语,深怕神仙打架,波及自身。他们虽然在北境城里有些脸面,可比起这堂上坐着的几位,哪一个都不是她们能够得罪的。
那梁氏见小蒋氏如此不顾情面,公然挑衅,气得肠子都快掀翻了,而她带来的这些人竟是一个帮她说话的都没有,反倒是让她们瞧了笑话,顿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最后还是沈氏,为了不让场面尴尬,出言和了稀泥,对着梁娇妮说“妮妮今日打扮地可真漂亮。”
梁氏定了定心神,说道“是啊,我今日是特地带她过来拜见王妃娘娘的。”说完,推着梁娇妮说“妮妮,快,给王妃敬茶。”
敬茶是假,示威是真,因为她算准了柳荫不敢拒绝。
今日这茶,她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
“哟,你们这是上赶着”
小蒋氏看不过去想替柳荫出头,却被沈氏悄悄推了一把给阻止了。
倒不是沈氏不想帮柳荫,而是如今梁家是雍王身边的得力干将,若是真的联姻,对他将来登上皇位大有裨益,若是因她们的一两句言语毁了这桩婚姻,后果岂是她们能够承担的
皇家有皇家的无奈,柳荫纵然再不愿,只怕也改变不了梁娇妮入府的事实。再说了,历来后宫波诡云谲,若是柳荫这点小事都应付不了,将来又如何入主中宫,统领后妃
沈氏的小动作全然没有逃过梁氏的眼睛,不由得嘴角上扬得意的笑了。
而那边梁娇妮端过侍女手中的茶,莲步上前,笑容温婉,低眉颔首,千娇百媚,屈膝行礼,娇滴滴地道“王妃姐姐请喝茶。”
这一声王妃姐姐,听得人委实恶寒。
小蒋氏厌恶地撇开脸,简直不想看。
柳荫浅笑婉转,一对杏眼直勾勾地看着梁娇妮,许久,淡淡说道“梁姑娘可端稳了,若不是不小心翻了茶碗,泼到你自己,本宫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梁娇妮楞一下,诧异地抬头望向柳荫。
她听从母亲的意思,向柳荫敬茶示威是真,可却委实没有想过要故意翻了茶碗陷害柳荫,那都是话本子里那些个低贱女人所干的勾当
梁娇妮顿觉受到了屈辱,一下子红了眼眶,哽咽着说“王妃姐姐,我没有”
她的眼泪说来就来,像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只消再那么一哭,所有人便都会以为是柳荫故意在欺负她。,,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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