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她成婚吗
顾长钧从来没有想过这件事。
他凝眸望着她。
为什么她会说出这样奇怪的话。
而更奇怪的是自己为何没有呵斥她, 而是顺着她这句话开始思考
不想她成婚, 没她宽慰照拂,老夫人的病情会反复吧
陈氏管着内宅,需要信得过的帮手,她已是做的很熟了,算账管事, 打理内院,迎来送往,宴客参会。她走了,这些事就落到陈氏一人头上, 顾麟还小, 陈氏又要分心照顾,也会很累的吧
而那些夜里送来的醒酒汤,餐席上种种精巧的菜式点心, 他外袍里头那件柔软合身的中衣, 也都将随着她离开,而消失在这个家。
家宴上那些欢声笑语,花园里那荡秋千的影子, 柏影堂里红着眼圈瑟缩不敢与他争辩的女孩儿
顾长钧抿唇,已经止不住思绪朝着诡异的方向奔去。
面前的这个姑娘, 将再也不能被他随意喊来柏影堂任他申斥。
除此外,还有什么
心里头那一点怅然若失的感慨是什么
顾长钧不敢再往下想去。
可薄唇不受控制的轻启, 他听见自己低柔的嗓音。
“不想。”
话音一落, 两个人都吓了一跳。
屋中静极了, 只闻细雨打在窗格上那轻微的声响。
周莺满腔委屈还未诉尽,她张口结舌,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顾长钧垂下眼,轻轻叹了声。
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该用什么表情面对她又如何面对这样疯张的自己。
“你若成婚,”他艰难地续道,“老夫人没有你在旁宽慰,只怕病情又有反复。”
他随意扯了理由。
周莺反应了一会儿,这才松了口气“我也舍不得祖母。”
她垂下头,低声道,“其实我知道,我给三叔添了许多麻烦。若不是为我议亲,三叔不必得罪那么多人。”
叶家,宁家,陆家,甚至陈家,若不是为她,顾长钧何苦下重手
“我以为三叔不想为我的事烦”
她绞着袖子,不自在地道。
这时才觉适才失言,问得那是什么话。亏得三叔肯给个台阶下,说是不想她离开祖母,若他当真脱口而出是不耐烦理会她的事,她又该有多尴尬。
周莺心底小小的感激起来,偷眼去瞧顾长钧,见他垂眸立在那,似乎想什么事情出了神。
周莺抹了把眼睛,将差点就掉出来的眼泪逼了回去。
罢了,顾长钧舒了口气。
他对上周莺湿漉漉的眼睛,阴沉的面色稍稍和缓,压低了声音道“你无需小心太过。”
又补了一句“我并没有那样想。”
周莺心脏扑通扑通跳,三叔解释,这样和气的宽慰她
这未免太不真实了吧
再回想,上回他主动要桂花糕;几番喊她过来,也不都为了训斥她;她为之前误食那药的事自苦,三叔还扯谎安她的心。
后来林太医上门,她暗自找他核实过,三叔瞒着她,不想她为不能孕嗣之事灰心,不想她为了因药失态而挂怀。
今天来此,是她自己先觉得婚事议得太麻烦了,而后便如此的猜疑他。
三叔没有发脾气,还好言好语的解释。
周莺心跳快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她试探地,跨越某道看不见的鸿沟,瞧着他道“那我,不成亲行不行”
顾长钧蹙了下眉,四目相对 ,他清楚读懂了女孩儿眼底的雀跃。
“我不成亲,不嫁人,就在祖母身边守着,照顾她”也照顾三叔您,
“行吗”
顾长钧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僭越,他不过稍稍和颜悦色一点儿,她就立即顺杆往上爬。他甚至有点怀疑,过去她的安分谨慎,羞涩守礼是不是都是假象。
顾长钧淡淡瞥她一眼,心底那点不自在的感受刹那去了。他又恢复清冷模样,板起了叔父的架子,负手越过她,在桌案后的椅中坐了。
擦肩而过,那淡淡的馨香,萦在鼻端,极淡,却久久不散。
顾长钧把玩着那只长方形的盒子“理由呢”
他靠后抱臂倚在椅背上“总不能叫我去说,为了多一个人服侍老太太,就阻止小辈成亲。”
这不可能是真实的理由。
周莺有种被人看穿的窘迫,脸颊蓦地一红,顾长钧说的是句活话,是不是只要理由充分,她就不用嫁给苏远之
三叔在朝为官,识人最准,她没什么把握能瞒得住。
周莺盘算了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还是真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比较好,毕竟过了这个村,错过这个店,三叔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我我觉着和苏世子不合适。”
顾长钧像听见了什么笑话一样,嗤笑了一声“那你和谁合适”
“我”毕竟当着男性长辈的面儿,周莺窘得脸蛋发烫,“苏世子在昌平侯夫人跟前,甚为乖巧,为人圆滑,讨人喜欢。我在家里只是跟着二婶打打下手,太复杂的人事我处理不来,将来若在昌平侯府,说不准要闹笑话,依苏世子的性子,他未必愿意跟我一头”
“昌平侯夫人现在喜欢我,将来,不好说,若她将来嫌弃我,不喜我,苏世子,也必会站在昌平侯夫人那方,我”周莺想到自己不能生养,登时有些泄气,苏世子是昌平侯唯一的嫡子,自己不能为他生育子嗣,被厌弃只是迟早的事。
顾长钧也想到了这种可能。
既要结亲,周莺这个身体状况,不该瞒着对方,否则就是骗婚。可她脸皮薄,说出去若给苏家退了婚,旁的人家便肯娶她也多半只是为了利益。或是苏家勉勉强强的接受,日后也难免要诸多抱怨,她下半辈子要受的痛苦更多。
顾长钧眉头蹙紧了,第一回觉得这次和苏家议亲议的太过草率。
倒是他想当然了,觉得自己府里的姑娘要嫁人,对方是个门户相当的人家,与他关系也不错,嫁便嫁了。便是他家的姑娘有缺陷,旁人也当感恩戴德的受着。他原本是这样认为。
他唯独没想到,嫁过去以后,那姑娘会如何。
她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看着什么样的脸色,听着什么样的讥讽。为了相士的一句不吉利,苏家冒着得罪他的风险也要延迟定亲,在苏家眼里,那苏远之简直是宝贝得不得了的人物。他们完全有可能因为周莺的缺陷而怨怼。
他没想过。
此刻一想到,他浑身难受,周莺便只是他的便宜侄女儿,也不当给人这般作践。
他也恍然明白了她为何抗拒亲事。
与其给人施舍般的赐予一段婚姻,她宁可就这样活着。
或者可以理解成,她愿意在顾家瞧人脸色,因为她觉得自己欠了顾家,但她不欠别人,所以也就不想再叫自己陷入那难堪的境地。
顾长钧长久的沉默着。周莺悄悄地瞧他脸色,刚刚升起的那点勇气也像落地的烟花星火般陨灭了。
三叔会不会觉得她不自量力。苏家肯娶,她还不要嫁,有这么个冤大头愿意聘她做世子夫人,她该感恩戴德才是吧
这念头才蹿上心间,那边的顾长钧就开口了。
“好。”
周莺顿了下,抬眼看他。
听他缓声道“这件事交给我。你不必管了。”
周莺呼吸滞住,瞪大了眼睛。这件事交给他
三叔的意思是
“三、三叔”
“我会先和苏侯爷碰个面,漏个口风。”
“可是,”周莺很快从巨大的惊喜中回过神,她甚至笑容还未来得及绽开就想到了别的可能,“若是祖母知道,知道我会伤心吧”
顾长钧道“交给我了,这些事,你不必理会。”
“可是”
“别可是了。”顾长钧冷笑,“你还是先考虑考虑,若是今后再没人来提亲,你该怎么办吧。”
揶揄的话语,充满玩笑的意味,今天之前,周莺甚至不知道顾长钧也是个会开玩笑的人。
顾长钧瞧瞧天色,不早了,乌云那么厚,只怕这雨就要下得大了。
他摆摆手“行了,你回去吧。今晚你我谈过什么,不要透漏给第三个人,知道”
周莺重重地点了点头,觉得还不够表达自己的心意,她深深地福了一礼“三叔,我保证,这次以后,再也不会给您添麻烦了,我定会好生伺候祖母,好生孝敬二婶和您。”
顾长钧似笑非笑“去吧。”
那晚过后,周莺忐忑了几日,顾长钧那边没动静,老夫人也没说什么。
就在她以为顾长钧要反悔的时候,昌平侯夫人带着苏远之上了门。
锦华堂里,老夫人、陈氏陪昌平侯夫人坐着,屋外檐下,苏远之和周莺并肩立在阶上。
院中葱茏的花树中传来阵阵虫鸣,六月末了,这半年周莺恍惚的过着,在顾家的日子很慢很慢,日复一日的照顾人,学做事,倒少有时间想自己的将来。
今天昌平侯夫人带苏世子上门,周莺心里期待又恐惧。期待顾长钧果真践行诺言解决了这件事,恐惧他不过当她是个小孩子随意哄哄罢了。
苏远之格外沉默,她不说话,他就静静的在旁陪着。
侍婢们来往穿梭,偶有那年纪不大的小丫头偷偷瞧他们一眼。
苏远之生得秀美挺拔,家世又好,周身自带一种叫人无法轻忽的光环。
可周莺不喜欢。
脑中有个朦胧的影子,她的夫君,该是那样伟岸的,是那样强大的。是那个能护她周全,叫她安心的人。
他定然不会在意她不能生养,不会在意她出身是怎样的。
那样一个人,不知这一生,何时才能寻觅到。
身侧的苏远之开了口。
“顾姑娘。”
周莺思绪被打断,仰头瞥向苏远之。
他俊朗的面容有些灰败,适才不曾瞧他,她都未曾发觉。
“你知道,今天我娘带我,是来做什么吗”
周莺缓缓摇了摇头。隐约的,她觉得自己期待的那件事,大抵是有着落了。
“江南有个术士,近来进了京城。他是个传奇人物,据闻过去的罗国公,就是在他指点下才冒死请战去了南疆,后来才有了如今的家兴业旺。”
周莺轻轻地“哦”了声,“那个术士,指点了公子吗”
周莺几乎就要笑出来了。
她强忍着,不叫自己的表情发生变化。
苏远之开了个头,她就明白过来,这突然出现的术士,只怕来历有些蹊跷。恐怕这就是三叔的手笔。
不想瞒着对方,又不想她的私事被全世界知道,他用一个莫名的术士,说些模棱两可的话,叫苏家就此打了退堂鼓。便真是为了她不能生养而悔婚,苏家揣着愧意,也必不会大张旗鼓的扬出来。
苏远之见面前的少女,那本就绝美的面庞忽然明媚起来。他注视着她晶亮的眉眼,恍惚中只以为自己瞧错了。
姑娘很快垂下头去,杏眼中的光芒他瞧不见了。
巨大的失落汹涌地扑过来。
苏远之的手在袖下攥紧了。
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这个容色倾城的佳人了。
他怎能不难过
“我是不信的”他这样说着,想让自己那抓心挠肺的挫败感得到几丝缓解,也求得她能瞧在他身不由己的份上不要记恨。
这样一个美人儿若是厌恶他,可多叫他心痛。
“我不信相师,也不信术士,我只信自己。”他声音沉痛,眉眼酸涩地望着周莺,“可我拗不过我娘,我爹,我祖父、祖母。他们信。只要有丁点于我不利的可能,他们都会迅速的将那可能扑灭,掐断,永不许复生。”
苏远之难过的心口发酸。但当着一个未婚的姑娘面前,自己又要悔婚于她了,给她留有最后的尊重,就是不当着她面前说有违规矩的话。
他没提婚事,也没提悔婚,他什么都没说,其实又什么都说了。
周莺懂。若这件事不是她事先所求的,她也许不明白。可此刻,她有什么不明白。不知缘何,她特别的想去柏影堂,在顾长钧跟前重重磕个头,跟他说无数遍谢谢。
苏家为着术士的一句话,甚至不曾求证,就决定撕毁婚约,周莺觉得自己的直觉没有错,苏远之不会站在她这边,不会为她与全世界抗争,感情没深厚到那个程度,她也不值得他为她与长辈争执。
早些清算,于她于他,都是好事。
何必耽搁他更好的姻缘。
屋里,昌平侯夫人抬手抹了眼睛,帕子已经沾湿了,捏在手里,紧紧的,一直不曾松开。
“真是对不起,是远之他没福气我这心里头,过意不去,对不起莺丫头。可若是强行结亲,真的害了莺丫头性命,不是我们的罪过我们怎么能明知对丫头不利,还非要死皮赖脸地结亲呢这孩子与我自己的孩子一般,我心里疼得不行,老太太,您别恨我,实在是我不忍心。”
昌平侯夫人没提术士定言周莺不能承嗣,而是对顾老夫人道,若是结亲,会对周莺的性命安危有碍,为着周莺着想,才忍痛了了婚事。
顾老夫人叹了声“就没有旁的破解法子吗这婚事一波三折,真真是不吉利。那术士若真如此神通,我们多使些钱供着,求他解了这祸,成不成”
昌平侯夫人抹泪道“不成的,术士说了,这是他俩的命数,不是妨着远之,就是碍着莺娘,这劫没法子解,当真没法子。”
顾老夫人在听见她说“不成的”三字时,面容就微微沉了下来。
昌平侯夫人出尔反尔,先是推迟定亲,接着又闹了这一出,究竟是有多嫌弃莺娘
当初说要定亲的是他们,如今频频反悔的又是他们。
顾老夫人如何听不出,这一切都是借口,昌平侯夫人突然悔婚的原因定然不是什么为了周莺着想。只要能结了这门亲,两家就是打不散的联盟,就算亲事真对周莺性命不利,哪怕周莺过门当天就死了,将来牌位也供在苏家祠堂,也一样是苏家上族谱的少夫人,顾家就得永远都认苏家这门亲。
说到底还是不想结亲吧。
顾老夫人精明一辈子,会做人,自不会当面拆穿,更没表现出对苏家所作所为的不屑,昌平侯安平侯一朝为官,朝堂上还要共事,没道理因着后宅的事而结仇。
“苏夫人为我们莺娘着想,是我们丫头的福气。”顾老夫人客气了两句,“夫人不必放在心上,本就没定亲事,不过就是咱们长辈之间说过几回话儿,连莺丫头自己都不知道合八字的事儿,您瞧”
话外之意,是想昌平侯夫人在外不要提及议过亲。女孩子家要脸面,叫外头知道议亲又没成,保不齐要怀疑是女孩子有什么不妥。世人总是对男人更宽容些,男人家便是有些明显的错处也不会给人责难,而女孩儿不同,女孩儿要小心谨慎得多。
昌平侯夫人一叠声道“可不是老太太,是我自个儿喜欢莺丫头,觉着投缘。大爷大太太都不在了,我托大,想认丫头做个干亲。我几番上门,不就是瞧瞧干女儿哪里就有什么亲事不亲事的了”
两人都肯装糊涂,自然话题谈得很顺畅。
结亲不成,结个干亲,两家的亲密也不会受影响,昌平侯夫人打算得很周到,虽自己做了恶人,但好处仍不想失去。认干亲对女方也没什么损失,名头摆在那儿,就是私下不来往也没人较真,为了名节不损,也算得宜。
就是心里头膈应,太膈应了。
被人嫌弃,还得挤出笑脸喊一声干娘。
想到周莺的委屈,老夫人气得心口疼,拿茶盏的手都不稳了。
老夫人端了茶,昌平侯夫人就告辞了。出来一眼瞧见儿子呆呆望着一片灌木,魂不守舍的样子。
昌平侯夫人上前扯了苏远之一把。
“怎么了”
苏远之回过神来,认出是母亲,长叹一声,眸中露出一抹哀色,“今后,再别让我上门来了。”
如果从来没见过,也就不会上了心。
印在了心口的人,要生生的挖去,谁知他有多痛
可恨孝道压在身,爹娘祖父母都是为他好,难道他要不孝与他们争执吗
周莺早早地从老夫人那儿告了辞,回到青萝苑,做针线不安心,调琴弦也坐不住。她索性躺进帐子里。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今天苏远之说的那些话,想到顾长钧不动声色的布置下一切,大费周章地弄来这么个人,编了这么一套典故,请了那么多佐证之人,叫苏家立时就信了。
苏家的翻脸她能理解,一点也不怪他们。这件事顺了她的心愿,别提她多高兴了。
周莺翻身坐起来,扬声喊落云替自己更衣。
她重新匀妆梳了发髻,在小厨房治了一盅糖渍樱桃就往柏影堂去。
天色还早,顾长钧这时候不可能在的。可她好想早点见到他,早点表达自己的谢意。
顾长钧回到院子,远远就见廊下阶上坐着个人,似乎疲倦极了,闭眼歪靠在墙上。手里抱着一只青花瓷盅。
顾长钧眉头跳了跳,无言地迈入院子。
落云悄悄扯了把周莺的袖子,北鸣已笑着迎上前去“侯爷,姑娘说要见您,酉初就来了,小人叫她去屋里坐着等,姑娘不肯,就和落云姑娘在外头候着侯爷。”
周莺慌忙站起身,眉眼晶亮地喊了声“三叔”。
只是也许等得太久,太疲倦,声音微微哑了一点儿。
顾长钧点点头“进去吧。”
周莺在小书房等着顾长钧。
他在内室洗漱,更衣,过了一刻钟才踱步出来。
见那小姑娘坐在书案边,瓷盅放在桌上,见他来,便立刻打开了盖子,笑着道“换了三回碎冰,总算东西还新鲜。”
顾长钧挑了挑眉头,靠近过去,见瓷盅中摆着碎冰,冰上镇着一只甜白瓷碗,里头樱桃去了皮,用冰糖浸过,掺着细碎的冰碴,鲜红晶亮,格外清新。
天气闷热,在外劳累一天的顾长钧本没什么胃口,一瞧这糖渍樱桃的品相就登时起了念头。
周莺将小银匙置在碗里,朝顾长钧推去。
顾长钧瞥她一眼“你呢,不热吗”
周莺摇摇头“我不用,是给三叔做的,夏天吃这个,爽口,过去父亲下衙”
周莺顿住。
意识到自己提及了不该提及的人。
在老夫人跟前不能提,怕惹老夫人伤怀,在顾长钧跟前,也不该提,兄弟不合,误会极深。
顾长钧神色有一瞬凝滞,很快恢复如常,他垂着眼舀起一颗樱桃,淡声道“你接着说。”
周莺抿了抿嘴唇。
她不知是不是生了错觉,怎么最近的三叔,特别的容易亲近似的
顾长钧浓眉挑了挑“怎么愣着”
周莺俏脸微红“三叔,我还未跟您说,我是谢谢您的。”
顾长钧哼了声“看来苏家人来过了。”
“是。”周莺道,“只是祖母可能给气着了,我有点过意不去。”
顾长钧吃了第三颗樱桃“你祖母一生经过的风浪不少,这点事,无碍的。”总比知道周莺不能生养而伤心要好得多。
片刻一小碗樱桃已经消失无踪,周莺欣喜更盛,下意识道“明儿我做雪梨百合,用冰镇着,等三叔回来用。”
顾长钧蹙了蹙眉,一个侯门小姐,总要自己下厨治食,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府里的厨夫不称职么”
周莺笑笑“不是,忠伯很好,是我闲不住,喜欢弄这些小东西。”白白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总得做些事,让自己有些用处,才能好受一点。
顾长钧抬眼,就撞见了一张芙蓉初绽般的明媚面容。
她那种谨小慎微的紧张和不能自已的恐惧似乎都卸下了,整个人鲜活、明亮,生动,小巧的唇不住地跟他说着话儿,也都是些没意义的话、浪费时间的话,可顾长钧出奇的,没有觉着烦,甚至连不耐的蹙眉都不曾有。
室内昏暗的灯下,他望见她云鬓高耸的影子映在她身后的窗上。
修长的颈,削窄的肩,流畅优美的曲线再瞧她的唇。
热。
这夏夜恼人的闷热。
屋中那常燃的沉水香也觉多余。
叫他艰难得喘不过气。
那喋喋不休的唇,那不断溢出柔婉女音的唇,那偶尔被贝齿抵住,柔软得不像话的唇
他缘何知道那唇是如何温软甜腻。
他知的。
在那日的马车中,她扑过来时,樱唇撞在他脸颊上。
不过是一瞬的碰触。再也忘不了。不想忘却。
“还有龙须酥,炸云卷,待将来我”
她话未完。
顾长钧忽然倾身过来,隔着一张黄花梨木的桌案,他凑近了,薄而色淡的唇就在她唇畔停住
周莺睁大了眼睛,刹那屏住了呼吸。
顾长钧顿住身形,抬手在她鬓边拾了什么起来,温热的呼吸近在她唇齿畔,“有飞虫。”
他低低地道,“别怕。”
周莺忘了反应,这距离近的犯规了。她从没试过这种情况,且对面的人,还是她一直恐惧的那个男人。
他深邃的眼眸中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周莺未看清,她只是紧张地闭上了眼。
顾长钧的指尖轻轻撩过她柔软的发丝。一根根青丝,浓密顺滑,曾在他肩头擦过,曾在他床帐里铺成飞扬的形状。
那日的百般亲密,排山倒海一般涌上脑海,顾长钧适才凑近时未曾想过的画面,如今伴着那回忆一帧帧越发狂热起来。
不过就是一刹那,所有念头闪过,不过就是一瞬之间。他坐回位置,捧了手边的茶,垂眸饮茶的间隙瞭她一眼,见那惊惶的少女红了脸,尴尬地绞着袖子,他能预见,她下一秒就要告辞离去。
“三、三叔”她缓缓起身,似乎有些慌乱,足尖儿不下心勾在桌腿上,椅子撞开了几寸。
“小心。”
顾长钧飞快起身攥住她的手腕。
她身后的椅子晃了晃,桌面上的茶水瓷碗银匙都跟着晃动,发出小的噪音。
而她的心颤得比被撞到的桌子还厉害。
她仰着头,细细的手腕被他宽大的手掌握住。
轻薄的袖口隔不住他掌心的温度。
那温热的触感好像在心头燎燃了火。一簇一簇,越发灼热。
她不由自己地仰着头。
与她心跳一样剧烈的,还有顾长钧那颗长久不曾被撼动过的心脏。
是怎么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说不清。
他不再正常了,连板着脸都不能。
那些睡梦中窜上来的可怕念头,此刻就在心底又死灰复燃。
身前这个依靠他的搀扶才勉强站稳的女孩子,她仰着她过分美丽的脸,她紧张得忘了挣开,她明媚的水眸倒映着他的影子。她急促的呼吸和一起一伏的胸口
还有这烛火中暧昧的光色,这安静得只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屋子,窗外过于朦胧的夜,拂过耳畔无言的风。
一切一切,无不在动摇着他的理智。
顾长钧喉头滑动,一瞬不瞬地望着周莺。
周莺涩着嗓子,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水雾,“三”
顾长钧另一手猛然扣住了她腰后。
周莺不由自主地朝他贴去。
顾长钧嘴唇抿了抿,垂下头,朝那慌乱地紧抿着的樱唇落去
“侯爷。”
北鸣在檐下,轻轻敲了下门框,隔帘道,“老夫人听说您回来,请您去锦华堂一趟。”
浑似理智终于回归,顾长钧猛地推开了怀里的姑娘。
周莺小腿撞在椅子上,不敢出声,满眼窘迫地望着他。
顾长钧没有回视,他避着她的视线,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他。
顾长钧理了下袖口,什么也未说,就跨步走了出去。
周莺倒在椅中,脸红的发烫。
刚才是怎么了。
是怎么一回事 。
三叔凑的那么近,还搂了她,她以为,他要
不不。周莺抱着头,阻止自己乱想。
那是三叔,那是不苟言笑不近女色威严迫人的三叔啊。
三叔只是扶了她一把罢了。
可
周莺慌乱得要崩溃了。
不敢想,哪怕与他在一个屋子里说上超过十句话,这种事她都觉得是奢望。如今不仅说了好一会儿话,还还
顾长钧走在青石甬道上。
风中吹拂来阵阵荷香,锦华堂近了。
他不安宁的心勉强镇定下来。
不能想了。不能去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他怕那真相太不堪,怕自己不能接受自己的龌龊。
早在某一天夜晚沐浴的水中,他就知道,自己疯了。
锦华堂屋里灯火还亮着,三叔该是陪在祖母身边说话吧是说今天苏家悔婚的事三叔多半还要假装震怒一番,才好把自己摘干净。周莺远远看见锦华堂的灯火,并没在门前停留。
她心脏还在砰砰砰地跳着。
剧烈得,连呼吸都觉着疼。
她是怎么了。偶然的一次搀扶罢了,她怎么就想到那些不可告人的方向去
落云也瞧出了她的不妥,提着灯边走边打量她“姑娘,您是不是热的紧您后背汗湿了。”
周莺叫了热水,浸在温热的水中,她抱膝想着今天的事。
三叔吃了她做的糖渍樱桃;今天更衣出来,穿得是她绣的一件常服;三叔准她滔滔不绝的说那些无聊的话,三叔怕她跌倒他抱了她
周莺捂住脸,又是不安,又是不敢置信。
骗不了自己了。
那一室暖黄的光晕中,她仰面凝视着那个冷峻得不可轻忽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影笼罩着她。他温热的手掌绕过她的细腰,然后将她箍紧
他隔着桌案凑近,替她挥走飞虫,那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勾住她的下巴的手,他靠近过来的薄薄的唇
“啊啊啊”周莺捂着脸,彻底的慌了。
疯了疯了,她该怎么办啊
顾长钧突然忙了起来 ,甚至还出了一趟公差。
周莺照常服侍着老夫人,乞巧节这天,随陈氏回了趟陈家,和陈家那几个表姊妹一块儿过节。
这样的日子,不想还有陌生人来凑热闹。
陈家二姑奶奶的女儿楚嫣不知如何结识了贵妃的外甥女儿敏郡主,还带来一块儿跟大伙吃宴。
敏慧一进门,第一眼就注意到周莺。
周莺背对着门,侧身和陈大奶奶说着话,敏慧瞥见一个窈窕的背影,穿得素淡,但不失隆重。梳着倭堕髻,腰特别细。待她转过脸来,敏慧呼吸都轻了。
这是怎样明丽的人啊。
京城贵女再是保养得宜,也不会有比她更细滑白嫩的肌肤了吧
生生把身边俏丽的陈二姑娘衬得像个黄瘦小儿。
敏慧明白为何罗百益只见过这周莺一回就上心了。
楚嫣给她介绍“郡主,这是我大姑母夫家的侄女儿,叫顾莺。”
周莺在外被称作顾小姐,自我介绍也唤“顾莺”。周是她过去的姓,如今只有顾长钧还喊她“周莺”。
又给屋里人介绍“这位是吴尚书的千金,贵妃娘娘的外甥女儿,圣上亲赐的敏郡主。”
屋里人除陈氏外皆无品级,陈氏的品级也比敏慧要低,所有人都站起身来,给敏慧行礼。
屋里热热闹闹地说了会儿话,姑娘们跟着陈二小姐要去她院子里瞧新得的瑶琴时,敏慧注意到周莺没有跟上来,就扯了楚嫣一把,低声道“你待会儿把那顾莺约出来,我见她为人不错,想说几句体己话。”
楚嫣笑道“那还不简单,我们莺表姐再和气不过了。”
楚嫣带着侍婢去了,敏慧朝自己的婢子招招手,“待会儿那顾莺出来,你把楚嫣等人都隔得远远的,我不想有任何人听见我和顾莺的谈话。”
侍婢垂头应了,敏慧立在桥头,望着麟麟水面发着呆。
她有些丧气了。
罗百益这颗心,她捂了这么多年也没有捂热。周莺一出现,他立即就变了心。
她如今不小了,眼看就十六岁,她还能蹉跎几年,等他几年
正出神,周莺带着落云,大大方方地过来了。,,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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