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因为彼此有共同的立场,对某些事的看法和认知就自然而然的有了默契。

    这默契许是侯府的平安凌驾于旁的任何事上,这默契许是对周莺的身世提都不能提。这默契许是兄弟反目的症结所在,这默契许是维持一个谎言令自己都相信那是真相。

    周莺的出身,从来没人提。

    不是不知道,是不能说,不到万不得已,这秘密需藏一辈子。

    顾老夫人脸上的表情从激动愤怒,到慢慢平静,甚至虚弱起来。

    “长钧,你都知道啊”

    顾长钧面上挂着抹冷嘲“兄长过世后,我想过放下。这些年我心中有愧,甚至不敢去瞧周莺。我在外面躲了那么些年,以为能眼不见为净。”

    顾长钧叹了声“母亲,周莺何辜”

    顾老夫人面皮抖动,许久方道“可是这些年,我们待她的好,也不是作假。我待丫头,难道不是真心”

    顾长钧笑了笑“是,您是真心,当她不妨碍侯府的前程甚至能用婚事有所助益之时,您是真心疼她。可眼看她要对我们有所妨碍,您这不是亲疏立见吗”

    “砰”顾老夫人使劲捶了下炕桌“我是为了谁我不是为了你长钧,你是成心要为了个女人断送前程我知道,过去我和爹亏欠你,你心里有气,你大哥行事你瞧不惯,你不愿意回家。你说你的婚事不希望我们插手,好我都依着你,你大哥去了三四年了,你心里有什么不满也该放下了,你却偏偏要和你大哥的养女在一起,把他的事扬给全天下知道。长钧,你们是亲兄弟你大哥不管做错什么,也是为了这个家,他收养周莺确实有私心,可他到临终也没拿周莺去换什么前程,不过是留一张保命符罢了,有什么错难道非要他死不瞑目你才安心”

    顾长钧淡淡凝望着老夫人。

    她年纪大了,脸上皱纹横生,鬓发也都白了。她是从什么时候苍老成这样的

    记忆中的她,总是在对他说“那是你大哥,你要听你大哥的话,他不会害你,他都是为了咱们家。”

    为了这个家,把才十三岁的他丢去军营里自生自灭。

    为了这个家,和逆贼沆瀣一气,转头发现没了指望,就把无辜的女孩儿作为保命符强抱过来养在自己身边。

    为了这个家,逼迫父亲为证清白自戕于宫门前

    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如今老夫人还能当着他的面扬着头说那人都是为了这个家。

    为了谁

    是为了自己的贪欲罢了。

    老夫人那般精明,经过无数风浪,是她看不明白吗

    不是,只是她成心护着那人,饶是那人死了,也不准人说半句他的不是。

    老夫人就是在那人过世后,才苍老的这么快。

    她明明还有一个儿子在世上,努力的奉养她孝顺她,可她的心,已经跟着那人去了。

    她了无牵挂。

    顾长钧轻轻扯了下嘴角,却笑不出来。他垂下眼睛,声音里再没任何情绪。

    “母亲,儿子此生除周莺外,再不会有任何人。您同意也好,不高兴也罢,就当儿子不孝,当您没生过长钧这个儿子吧。”

    他说完就缓步朝外走。

    陈氏担忧地立在阶前瞧着他,想劝几句“侯爷,老太太她”

    顾长钧摆了摆手,没有停步。

    他不会听任何人的劝。

    有些事早年没机会,也没能力做。

    如今用自己不世之功,换全家一个安宁,也换她一个自由吧。

    没打那场仗,他还不敢随意揭开真相。没什么筹码,如何与皇帝谈条件呢

    一步一步,他走得很稳。

    急不得。

    就是再喜欢,再想拥有,也急不得。

    北鸣迟疑跟上来,瞧他去的方向是要去青萝苑瞧姑娘。不止外头,连府里的这些人也觉两人未免太惊世骇俗。北鸣不敢跟着去,潜意识觉得,这种事当是偷偷摸摸的。叔叔和侄女儿,如何能不偷偷摸摸的呢

    青萝苑在府中西南角,有些偏僻,她在这里住下,转眼十年。

    前七八年,他在外头的别苑住,不回这个家,也没见过她,只是偶尔从北鸣嘴里听说一些家中的事。

    前两年,他搬回来了,顾老夫人身体每况愈下,他不能不在跟前尽孝,身上兼的职位也卸下不少,为着有更多的时候在家。

    他和周莺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没想过。

    他一直避免与她接触,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以什么名义去说。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青萝苑外,守院的婆子脸皮颤了下,上前蹲身行礼“侯爷。”

    守门是职责,可这里是顾长钧的家,他是家主,他想去哪里都可以,婆子觉着自己没立场说什么,只是乖乖让开了路。

    周莺在屋中坐着,听到外头的说话声就站了起来。

    落云过来掀了帘子,顾长钧迈步走入。周莺站了起来。

    他还是头回走入她的屋子。

    屋里烧着炭盆,熏着淡淡的不知名的香,这间屋子他从未踏足过,也没想过会和这个屋子里住的人有什么交集。

    他朝那人看过去。

    她换过衣裳,应是打扮过,重新输了头发,脸上薄薄施了粉黛。

    她知他要来,为他打扮过。

    落云上了茶就出去了,周莺手在袖中攥着,有些紧张。

    昨晚一过,所有的事都不一样了。

    天下人都知道,他们这对叔侄相恋了。

    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她下定决心要和他一起面对,等待他的又将是什么。

    顾长钧缓步靠近,不叫她行礼,左手伸出握住她的右手,牵着她坐在炕上。

    凝望了好一会儿那张明艳动人的脸。

    才低声道“别怕,我都安排好了。有几件事,我要告诉你,没有经由你允许,让你来到这个家。如今又没有经由你允许。我没有把握你听了以后还能接受我。但我不能瞒你了,远在我决心要和你在一起之前,这件事我就想做了。”

    周莺见他说得郑重,心底没来由的有些慌乱。隐隐觉着他要说的事定然不一般。

    顾长钧握着她的手,目光越过她晶亮的眸子回到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

    那时他只是个少年,被兄长丢到军营里去历练。他自小生得比同龄人高大,没一点儿孩子气,只是声音还有些稚嫩,不开口的时候,也能唬一唬人。

    那晚他在城西职守,跟着统领夜巡。兄长偷偷叫人喊他过来,问他今晚子时,西门谁负责职守。各门职守都是事先安排的,但为了防止给人偷窥城防详情,会在内外做两份职守名册。有时遇到特殊情况,也有将领相互代班。

    那时的顾长钧还没有和兄长决裂,自己在军中大半年,因聪敏好学,当时的统帅韩将军很喜欢把他带在身边。他便如实说了,是孟副将守着大营,韩将军有要事在城外,今晚不回京城。

    他又问“兄长有事吗”

    顾长琛讳莫如深“朝廷的那些事,你不懂。”

    他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长钧那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以为不过是兄长关心他在军中的情况,小小年纪,进了军营轻易回不得家,为的也不过是家人的一句赞扬。

    他自来家世就好,生得又俊逸,读书也不错,原不用吃这么多的苦的。可兄长要他历练,说顾家世代做文臣,手里没有兵权就永远只是一座空架子,富贵终不长久。

    负责城门防守的是西营副将孟世林。不过透露这么一句简单的话,只要兄长愿意去城门下走一走,也能知道。他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小小的消息能引发什么祸患。那时他不懂,一分一秒在战场上都可决定胜败生死。

    孟世林的府邸遭到夜袭,逃出一个哭天抢地的孩子,到城下嚷道“家里给人洗劫了”。

    孟世林惊了,连忙带部下往回赶。顾长钧在半途看见他们骑马经过,当时还有疑虑,怎么守城将领带着人离开了城楼。

    一刻钟后,城西两处城门失守。外头不知何时埋伏了几千兵士,趁夜夺下了城楼。事出突然,连调援军都来不及。

    后来他才知道,孟世林在路上被人狙杀,那晚西门城楼上死伤惨重。

    顾长钧那时年纪虽小,但种种事情发生后,他还是想通了其中关节。

    盛王反了。

    只要安心候个二十年,皇位也是他的,母亲是中宫皇后,晋帝就这么一个嫡子,下头的皇子们身份天分都不如他。他才二十岁,他怎么就这样心急

    四九城里大火漫天,为转移视线,街上各处都遭了火难。

    城头要调人马守城,要去追击逆贼,还要去救助百姓。顾长钧望着眼前的乱相,他一遍遍的告诉自己“不一定,不一定是他”

    可是盛王谋逆的消息一传出来,顾长钧就再也骗不了自己。

    那个人,官居詹世府詹事,是盛王的左膀右臂。盛王府密谋这种大事,如何瞒得住他

    顾长钧夺了一匹马,疯狂地朝皇城走。

    火光漫天,到处都有人在哭喊。

    有一队一队的兵士在驱逐想要涌去安全地带的百姓。

    满是疮痍,这个原本平静的国都。

    远处传来沉重的钟响,一声一声。满满敲了十二下。

    那是宫门被破、最最紧急的情况下才会传出来的信号。

    顾长钧勒住马绳,应着风一路朝宫门狂奔。,,大家记得收藏网址或牢记网址,网址  免费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和书友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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