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晙不是念叨要去入海口看看入海口的各种鸟儿, 鱼儿更多。”
弘晙眨巴眼睛,扑到玛法怀里耍赖。
看黄河夺淮,看洪泽湖, 看入海口,弘晙阿哥当然开心。
可玛法对河道总督一事的回应这么平淡, 还劝说他放下,明显是说“小孩子不要多管”,弘晙阿哥那个不乐意。
“弘晙不要。”弘晙阿哥的声音模糊不清地传出来,委屈巴巴。
皇上那个乐呵,拍着乖孙孙的后背笑着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玛法不能无缘无故地,就去下令查一个重臣家,否则这不是没有法度了吗让其他的大臣们, 人人害怕”
弘晙阿哥被问住。
他好像真没想过有什么具体的办法。
弘晙阿哥沉思片刻, 抬起头来, 不确定地说道“弘晙让人写状子, 送到刑部衙门”
咳咳, 皇上呛到。
弘晙阿哥着急, 眼神儿疑问,“不是刑部, 都察院”
“那大理寺衙门”
弘晙阿哥眼神儿求助,皇上不光没有回答, 还给了他一个示意。
示意弘晙阿哥自己去想, 表示自己还有其他事儿要做, 比如京城送来的折子就还没看。
弘晙阿哥的小胖脸皱巴成一团, 玛法很忙,不好打扰。从玛法那里出来,想找个人问问,一时之间又不知道找谁好。
十三叔和十四叔都不想让他碰赵世显的事儿;张伯行大人最有“经验”,可是弘晙阿哥不想牵连到他;其他的人,弘晙阿哥不大信得过。
倒是可以去问问张廷玉大人。
可是弘晙走到一半儿又犹豫着回来。
张廷玉大人也一定会说,“小四阿哥专心读书,不要管这些事儿。”
张廷玉大人还会抓住弘晙阿哥背书。
明媚的江南四月天里,行馆里头小桥流水,花木成荫,弘晙阿哥领着人,好像一只找不到方向的小鱼儿一样,在道路中间转悠来转悠去,一会儿这个方向走了一半回来,一会儿那个方向走了一半儿回来。
跟着弘晙阿哥的人都知道他们阿哥的性子,这个时候可不敢去招惹他,引得他又有了什么大胆的“好主意”,可是行馆里的人不知道。
行馆里的人就看着小四阿哥“愁眉不展”的模样,心里头替他着急,就想问问小四阿哥,他们帮忙想想办法。
这些人,魏珠和侍卫们好用杀气吓唬一下,或者礼貌地劝说一下,暗示一下,使得他们干着急,或者默默走开,但是河道总督,河台大人赵世显来找皇上有事儿,恰好看到,直接站到小四阿哥的面前。
当朝的重臣,治水的关键人物,一脸“恭敬”地上前给他们阿哥行礼,魏珠和侍卫们他们还真不好拦着。
小四阿哥虽然是一个小皇孙,可他不是光头小阿哥,朝野上下都知道,小四阿哥一出生就是亲王的待遇,大清国妇孺皆知的小亲王,超品,甭管一品还是二品的官儿见到他都要行礼。
你不能拦着人家,不让人家行礼不是
就见河台大人赵世显,真的是恭恭敬敬的,给小四阿哥蹲身行礼。
“参见阿哥。”
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弘晙一愣,打眼一瞧
小鼻子一皱,不想搭理,叫起的小嗓音也透着一股子“不待见”。
哪知赵世显起身后不光没有知趣地走开,还笑眯眯着脸,好像没感觉到地开口问道“阿哥可是有烦心事儿,说出来臣听听,给阿哥出出主意”
弘晙阿哥愣住,定定地看着他。
说起来,赵世显其人,那也真的是一个能人。年轻的时候风流倜傥,现在五十多岁了,还是保养得宜,加上身居高位的浸染,修身养性的衬托,风度翩翩,气度斐然的美老头儿一枚。
更难得是他文采方面也是真的好,写书做赋,考古文玩样样精通,做官的能力才干,人情来往那更是人精中的人精。
不说别的,自打弘晙阿哥来到淮安,他在照顾弘晙阿哥的饮食起居,讨好弘晙阿哥的小欢心方面,那是真的处处挠到弘晙阿哥的心痒痒处。
一个即使是你知道他很坏,可他要想真心讨好你,你也无法讨厌起来的人。
但是弘晙阿哥不是一般人。
就见弘晙阿哥抬起下巴,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带着一脸明晃晃的嫌弃走开。
走开了还不算。
走出去几步远,双方距离隔开,他又回头冲人家做一个“活泼可爱”,的小鬼脸。
行馆里的其他人,也都恨不得钻地三尺证明自己的不存在;跟着弘晙阿哥的人,本来一个个的,都低头装柱子,装隐形人,
可是此刻,都蓄势待发,抬头看天。
阿哥幺,咱们不要这样吓唬人吗
侍卫们都被他们阿哥永远想不到的操作吓到,身上气势绷起做出护卫状,可是大清国赫赫有名的河台大人,他也不是一个一般人。
他一开始因为弘晙阿哥明晃晃的“不待见”,笑得更欢实,现在因为弘晙阿哥的小鬼脸,笑得真心实意。
眉梢眼角都是笑意,浑身散发着真实的愉悦,发自内心的笑容简直毛骨悚然、触目惊心,让人瞧着,心里特别瘆得慌。
都怀疑河台大人这是不是脑袋有毛病
还是这几天忙乎治理海口的事儿,忙晕乎了
头晕眼花了
二人交锋的一个小插曲,皇上听说后难免感叹一声,十三阿哥胤祥等人听了咂摸嘴,琢磨其中的门道,四福晋担心儿子按眉心,只有弘晙阿哥一点儿也没在意。
他还因为这个“小插曲”心情好了很多,不再纠结犹豫,而是慢悠悠地踱着小八字步回来自己的小院子,抱着一颗老桃树的树桩子,冥思苦想。
“按照现在的大清律律例,现有的事实,不管人证物证都无法判定赵世显贪污;按照后世更为先进的律法,直接对一个合法公民,国家重臣按照有罪断定,进而开始各种推论,也是不合适的。”
弘晙阿哥愁啊,他又没有河道上做账的账本本,就算有了真的账本本,那些大小汛期,治河所需的材料,河工工钱的计算等等,他花了巨大心思给倒腾明白了,他又能找到人证物证吗
想想噶礼的案子审了几年才审清楚,想想刑部还有那么多没有判决的案子弘晙阿哥没有主意可又不甘心,抱着大树桩子翻滚。
小系统也替主人发愁。
“主人,哎,无罪推定原则的主旨是未经明确判决的任何人都是无罪,都不应该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公元1764年,意大利法学家贝卡利亚在其代表作论犯罪与刑罚中有说到。”
“在法官判决之前,一个人不能被称为犯罪,而只要还不能通过充分的证据断定,他已经侵犯了给予他公共保护的契约,社会就不能取消对他的公共保护。贪污、受贿,走私、盗窃、诈骗等等,都是犯罪,但是不应该有那么多财产哎。”
小系统沉浸在自己的“愁绪”里,小小的抱团子上全是愁出来的“大皱纹”,弘晙阿哥因为自家小弟“添堵”的话那个生气。
只知道赵世显不应该有这么多银子,可没有实在的证据,不光很难划为大的罪行,按照赵世显为官多年的政绩功劳等等,估计也就是申饬一番,或者来个“将功赎罪”或者“戴罪立功”。
“啪”的一声,弘晙阿哥一掌拍在木桩子上,反应过来后赶紧仔细检查。
发现自己的力道没有泄露出来,心疼地松口气。
“不疼不疼,弘晙阿哥给你呼呼哦。”大木桩子的直径有一丈多,上面打磨的平坦整齐,弘晙阿哥喜欢趴在上面,而且大木桩子底部发出一个小芽芽,悄悄儿生长的样子也可爱得很,这要是自己误伤了,一定心疼坏了。
弘晙阿哥对着自己拍打的地方轻轻呼呼两口,还蹲下身和小芽芽温柔地说话,“小芽芽乖乖长大哦。”
小芽芽当然没有回应,但是弘晙阿哥瞧着它郁郁葱葱的模样欢喜,感受到它源源不断生机勃发开心,脸上就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魏珠和侍卫们发现他们的小阿哥心情好了,都是狠狠地松一口气,刚刚一直忍着的笑意一起笑出来;院子里的小鹦鹉、花猫,小狗狗发现小主人心情好了,都一起围上来。
虽然这些小玩伴都是赵世显专门送来的,可挡不住弘晙阿哥喜欢他们的心情。
抱着胖乎乎的小花猫吸一口,抱着呆乎乎的小狗狗亲一口,教导小鹦鹉念念“弘晙阿哥美呆帅呆”一番玩乐下来弘晙阿哥心情舒畅,眉眼舒展,起身就来找十三叔。
“十三叔,十三叔。”
先是脚步声,紧接着就是呼喊声,弘晙阿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临近午休时间,十三阿哥胤祥正在洗漱准备午休,发现小侄子高高兴兴地到来,也笑开来。
小侄子没有受赵世显的事情影响,胤祥很欣慰,没有了担心,再想起小侄子和赵世显闹出来的事儿,就发现其中的乐呵。
从里间出来,一把抱住迎面而来的乖侄子垫垫分量,故作严肃地问道“是不是还没用茶点,十三叔试着好像少了一斤。”
弘晙阿哥为了不让他阿玛担心,要保持重量的事儿现在一家人都知道,每次想起来心里头都是酸酸涩涩,难受、感动,可又忍不住想笑,忍不住取笑弘晙阿哥一番。
弘晙阿哥不乐意,缠着十三叔闹腾,“弘晙在思考大事情,忘了用茶点,弘晙马上就用。”
“哎呦呦,我们的小弘晙在思考大事情。”十三叔表情夸张,满脸的不可思议,“没去和书院的小朋友一起放风筝,没去找人一起钓鱼画画儿哦,小芦花没跟来,斗鸡不想玩”
胤祥把小侄子的顽皮事儿一样样说来,包括拉着书院的小孩子一起逃学踏春等等,弘晙阿哥着急,还因为十三叔说的都是“大实话”无从辩解,直接耍赖。
“十三叔十三叔弘晙是深入民间,与民同乐。”
“弘晙还深入敌营,打探情报。”
十三叔
哈哈哈大笑。
“好好好,十三叔知道了,弘晙阿哥是在做大事儿。做大事儿的弘晙阿哥,马上午时了,赶紧用一些茶点午休,午休后十三叔回答你的问题。”
弘晙瞬间欢呼一声,“谢谢十三叔。”
弘晙阿哥可不是有很多问题要问现在十三叔终于松口要正面回答他,他自是开心,用完茶点快速洗漱,然后和十三叔一起午休,用晚膳。
心情好了,再用淮安美食,又有了一番体悟。
松鼠桂鱼、金钱虾饼、象牙鸡条、葵花斩肉,当年隋炀帝下江南的四道名菜,弘晙阿哥用得满口生香,特别是葵花斩肉,“郇国公半生戎马,战功彪炳,应佩狮子帅印。”小狮子头的称呼非常贴切。
有肥有瘦的肉,瘦肉比肥肉稍微多一点儿,用真功夫剁出来,七分瘦肉,三分肥肉,细切粗斩,大小要如米粒,不能剁得太细,要让肉质间保持缝隙,才好含汁水。
配上荸荠,香菇、蒲菜等材料,以及葱姜等调料,搅拌至有黏性做成丸子,先炸后煮,煮得时候要选上好的砂锅细火慢炖。
出锅后扑鼻的香味,光闻起来就引动食欲,醇香味浓的肉块与汁液,超级美味,再配上厨师的妙手生花,柔软可口的小肉团子做成的葵花心,精美绝伦表皮酥嫩、口味鲜香、入口即化,不管是红烧的,还是清蒸的,弘晙阿哥都喜欢。
腮帮子一鼓一鼓,大眼睛眯眯着一脸惬意和享受,吃得香,其他人看着也香,胤祥就觉得他每次和小侄子一起用饭,都要多用一碗。
一顿饭下来,除了羹汤和几样小菜,叔侄两个几乎清盘。
洗漱后胤祥摊在椅子上休息,对于小侄子的小肚子一点儿也没鼓起的事实,自我安慰小孩子长身体消化快。
“南方菜精致,碟子小,四菜一汤吃起来正正好。”胤祥还是感叹他们叔侄清盘的行为。
弘晙阿哥吃饱喝足,趴在椅子扶手上也是懒洋洋的状态,听到十三叔的话,几不可见地点了一小脑袋。
山东菜的“四喜丸子”,个头比淮安的“小狮子头”大一倍。只是他话也不想说,只看着十三叔表示他听到了,他也认同。
四目相对,胤祥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挥挥手让下人们都下去,笑话小侄子,“十三叔答应了要回答问题,还能食言不成”
弘晙阿哥瞪大眼睛,十三叔答应了,可十三叔会耍赖。
十三叔小小的无奈。
眼见推脱不过,终于缓缓开口,“行行行。十三叔和弘晙讲讲。”
“弘晙别着急,这个事情啊,它着急不来。”
“就好比你今年六岁,怎么着急,也不能长到十三叔的岁数一样。”
弘晙
弘晙阿哥的眼神儿控诉,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十三叔,一直看到十三叔心虚地咳嗽一声。
端正面色,琢磨一下语言,带有一丝郑重意味地说道“十三叔说这个事情,弘晙不能管,不要着急,是真的。”
“十三叔和你十四叔也都在查,查实就办。但是没查实之前,不能露出风声引起不好的影响。”
十三叔和十四叔也在查弘晙小小的惊讶。
十三叔因为小侄子的惊讶又是感叹,小侄子拉开架势要查,他们作为长辈能不管吗皇上前两天就吩咐他和十四弟一起“注意着”。
“这事儿说起来话长。黄河治水,历朝历代都有,都是国家大事之一,后来有了大运河,治理疏通大运河,也成为关系到国计民生的大事。”
“大运河贯通南北,堪称国家生命线。前面的朝代十三叔就不说了,就说说自从南宋时期黄河改道,元朝定都北京,京杭大运河开挖取直,治水就是重中之重,到了明朝和现在,更是。河道总督和漕运总督就是这两个重要的官衔。”
“漕运总督,总管全国运粮事务,通过水路,包括河流跟大海,负责把粮食运到京城,或其他地区;河道总督,总管天下河务,掌管黄河、京杭大运河及永定河堤防、疏浚等等事宜,包括经费报销,审批等等”
胤祥先把明朝的河道总督,于清朝的河道总督的不同细细地讲。
在明朝的时候,漕运总督还能管着河道总督,甚至兼管运河、黄河等河道的治理,河道总督的职务之重要并没有突出出来。
到了大清朝,吸取前朝教训,职责上更加分明,制度上更加规范,河道总督就和漕运总督同为二品。
弘晙阿哥点小脑袋,这个是应该。可他接着听十三叔讲大清定国这些年,治水的艰难,取得的成就,各条河道,各省河道上的事务纠纷等等,包括朝廷为了防止河官们贪污,想出来的一个接一个方法
听得认真,隐隐约约明白,却也更加迷糊。
胤祥安抚地看一眼小侄子,语气低沉,“现在和情况和前朝不一样。黄河夺淮已有四五百年,泥沙淤积导致的河患频发,特别是南河黄淮运交汇处的清口一带,河工任务特别艰巨。”
“这就是为何朝廷对河道总督的重视远胜明代的原因之一,而且河道总督面临的仕途危险性也更大。当然,风险是与机会共存的。”胤祥的脸上露出一个笑儿,似乎是嘲笑。
“每遇河道缺口,朝廷都投入很大精力堵上,赈灾等等都要花费大量的银子但是河工修防工程的复杂性、准确审核的困难性、河道漫决发生的随机性等等因素,给治河官员的贪冒留下很大的机会。”
弘晙阿哥眉眼一肃,就听十三阿哥胤祥很是沉重地说道“皇上和朝廷也意识到河工们位高权重,可能滋生贪腐,也不断地采取措施。”
“针对河工预算中的浮估想象,规定,凡有修防工程,无论岁修、抢修还是另案大工,必由河道总督亲自勘查确估。与此同时,河督能独立支配的经费却很少。岁修、抢修工程需银五百两以内者,即需详细开列各工细数,并呈报工部批准”
“可都没有用,或者用处不大。”胤祥一抹脸,声音里有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可能这就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千防万防,也防不住河官们串通一气。”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