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是被贤妃养的一只肥猫发现的。
小太监追猫追到冷宫外,被恶臭味引起了好奇心,于是发现了井底的尸骨。
这桩案子便是太后着人去大理寺,喊泰清帝立刻回宫的最大原因。
尸骨在一扇破旧门板上,下面用两条长凳撑了起来。
门板上有三堆。
一堆尸骨,一堆头发,一堆衣裳。
刺眼的白色,浓稠的黑色、黑绿色,每一堆都那么恶心。
颅骨落在骨堆上,黑洞洞的眼眶被飘摇的烛火照得忽明忽暗,让人不敢直视。
司岂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瓷片,拨了拨衣裳,说道:“夹衣,腿骨上还有烂肉,大概死于秋季。”
泰清帝紧紧地捂着嘴,半藏在司衡身后,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为何不是夏末?”
司岂道:“京城的夏末还热着,尸体会烂得更加彻底。”他看向莫公公,“从衣裳上没查出什么来吧。”
据他所知,宫女们一年发四套衣裳,每套颜色不同,但每一季的款式相同。
莫公公道:“衣裳已经找人辨认过了,小宫女的款式,非女官的,无法凭此分辨尸骨是谁。”
泰清帝想了想,“老莫,你明日走一趟坤宁宫,让皇后立个新规矩,把各宫各监的宫女太监的衣裳区分开来。”
“老奴领旨。”莫公公道。
司岂绕着门板踱了两步。
如果是抛尸,那么死者极可能是附近宫殿的宫女;如果不是抛尸,而是凶手把死者引到此地杀害,那范围就大了。
“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吗,谁下的井?”他再问莫公公。
莫公公语塞,眨了眨小眼睛,他真忘记问了。
司岂明白了,“我下去看看。”
莫公公道:“绳子倒是还在,新绳子,可井下又深又黑,不安……”
司岂道:“无妨。”
几人移步水井旁。
几个小太监提着气死风灯在井边站了一圈。
灯在风里飘,人影如鬼魅一般的摇。
五尺左右宽的井口像猛兽的巨口。
司衡打了个寒颤,担心地看了司岂一眼,“等那位仵作来了再下也是使得的。”
泰清帝也颤巍巍地说道:“老师说的极是。”
司岂在辘轳上拍了拍,辘轳头坏了,支架却是结实的。
“没关系,皇上和父亲去正殿等我,这里太冷。”他袖袋里取出一方棉帕,包在左手掌心上,“莫公公,我下去后,你让人把灯笼给我吊下来。”
莫公公忙不迭地点头。
司岂拉拉绳索,先把身子放到井里,脚踩上井沿,手略松一松,人便陡然沉到了井口以下。
“啊!”
司衡和泰清帝吓得同时叫了一声。
司岂七岁习武,天天打拳,虽不会飞檐走壁,但抓绳子下井于他来说实在算不得难事。
脚在干燥的井壁上轻踩,手与之密切配合,不过几息功夫就到了井底。
“灯。”他抖抖绳索,看着井口上的两个黑漆漆的人影,又道,“父亲,你们进去等。”
“好,这就走。”司衡松了口气,他只知道司岂习武,却不知他是什么水平,“皇上,咱们帮不上忙,进去等吧。”
……
井底亮了。
司岂原地转了一周,果然发现了一块散落的小骨头。
他举起灯笼,照照井壁四周。
去年秋天雨水盛,冬天又下了好几场大雪,上面什么都没有。
脚下有几片碎冰,凸凹不平,显然是白天取尸骨时被砸碎过,化了一部分,到晚上又冻上了。
司岂把灯笼系在井绳上,脚下略略用力,不大的空间里就响起了脆快的咔嚓声。
他取下腰带上挂着的小刀,戳着一块块碎冰,仔细翻检起来。
冰块里,泥沙下……
司岂翻遍井下每一寸泥地,最后找到三块小骨头、一块碎裂的玉佩,以及一条扯断的丝绦包。
他把这些放在手帕上,包好,冷静地塞进袖袋,之后抓住绳索,飞快地爬了上去。
莫公公冻得脸色铁青,哆哆嗦嗦地夸赞道:“司大人好身手。”
司岂道:“莫公公过奖了,走吧,咱们去正殿。”
正殿里已经燃起了火炉,帝、师二人正在围坐一旁烤火。
司岂一进去,泰清帝便看了过来,一双桃花眼在炭火的照耀下熠熠闪光,“师兄,有发现吗?”
莫公公从角落里搬出一张高几,用帕子擦了。
司岂把找到的东西取出来,摊在高几上,“落下几块骨头,还有这块被扯断了丝绦的玉佩。”
他咽下已经得出的结论,看向泰清帝,让他过过推理的瘾。
“一般来说,太监宫女不允许佩戴饰物,所以玉佩极可能是凶手的。”泰清帝凑过去,让司岂把那几块骨头往一旁拨了拨,细细察看片刻,道:“玉质一般,没有御用监造的款识。如果确实是从身上扯下来的,就说不定有人看见过。”
司衡司岂没吭声。
泰清帝又往深里想了想,又道:“凶手丢了玉佩,却没来找回去,说明玉佩也许不是凶手的,如果不是死者的,就是凶手想嫁祸他人。”
“皇上英明。”司衡点点头,“无论如何,总是条有用的线索,即便仵作无所作为,我们也算有了头绪。”
司岂看了看手指上的黑泥,说道:“父亲放心,只要纪先生来了,我们就会很快地找到死者的身份。”
司衡扬了扬眉。
泰清帝兴奋地搓了搓手,“老师,这位纪仵作确实很神奇。”
……
老郑取代了左言,第三次出现在纪婵家的大门口。
“纪先生,我又来了。”老郑不好意思地打了一躬。
纪婵十八日进京,十九日返襄县,二十日再让人家进京,仿佛有点儿过分了。
“又有案子了?”纪婵还了一礼。
她倒不觉得有什么,在现代时也是隔三差五的出差,早就习惯了。
老郑道:“确实有案子,但不急,纪先生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出发。”
纪婵颔首,“好。”
“我去襄县,明日一早来接先生。”老郑拱了拱手,告辞离开了。
“纪娘子。”站在酒铺门前的齐文越笑着走了过来,“又要出门吗?”
纪婵耸了耸肩,“确实,而且必须去。”
齐文越道:“纪娘子打算一直做下去吗?”
纪婵笑着说道:“这一行挺有意思的。”
齐文越嘴角的笑容淡了两分,他挠了挠头,说道:“这一行怪吓人的,纪娘子不考虑改嫁了吗?”他的脸颊上飞起一道红晕,眼里还多了几分期待。
纪婵在现代时谈过两次恋爱,最后都因法医这份工作无疾而终。
她立刻猜到了齐文越的小心思,但同时又感到一些诧异——他知道她是仵作,居然还对她生出了好感,这不科学啊!
纪婵凭良心说,齐文越很不错。
他俩一个寡妇,一个鳏夫,门当户对。
他只比她大一岁,会读书,有学识,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放哪里都是个标准的小鲜肉。
如果,他家不在乎她是仵作,她不排斥跟他过一辈子。
可惜了。
她有信心争取齐文越,但对齐家老两口一点信心都没有——齐大娘不喜欢她仵作这个身份,已经明里暗里劝过好几次了。
“我考虑过改嫁,但不会放弃做仵作。”她不无遗憾地拒绝了齐文越。
替死人伸冤是她的精神寄托,也是她活在这个时空的最大价值。
她绝不会放弃。
“齐大哥,你们说什么呢?”关荷嗑着瓜子出来了,一见齐文越,便欢天喜地地扑了过来。
齐文越眼里的失望浓稠得几乎掩饰不住了。
纪婵瞥了一眼关荷,“明儿还要进京,我去收拾收拾,齐大哥你忙。”
“好。”齐文越勉强笑了笑,“我也回去了,家里还有活儿,关小妹,你忙着。”
关荷狠狠瞪了纪婵一眼,二话不说跟着齐文越进了酒铺。
纪婵进了肉铺,交代李江一声,回了院子。
胖墩儿穿着墨绿色小棉袄,撅着小屁股,正在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墙根下的成群结队的小蚂蚁。
纪婵也不打扰他,进屋收拾衣物。
没过多久,胖墩儿嗒嗒嗒地跑了进来,板着小脸,认真地说道:“娘,你要去京城吗,我也要去。”
纪婵笑道:“我让你秦姐姐给你做好吃的,你就留家里,陪你小舅舅。”
胖墩儿抱住她的腿,“带小舅舅一起去。”
“你小舅舅要读书,去不了。”
“小舅舅说,县学的先生讲的不好。”
“哦?所以呢?”
“所以,我想要娘给小舅舅在京里找个书院。”
“京里的就一定好吗?”
“娘,你不要欺负我年岁小,我心里明白着呢。”
“怎么讲?”
“娘,我也是在京城住过客栈的小孩了,你看看咱们镇上的客栈。”
纪婵撇了撇嘴,好吧,这小子见过世面了,骗不了了,人家举一反三,知道京城的书院更好了。
她只好换个角度劝,“京城那么远,你小舅舅去读书,就只能住在京城了。”
胖墩儿“哼”了一声,道:“那就住京城呗,司大人不是请你去大理寺吗?我们搬家!”
纪婵觉得有些不对劲,这小家伙挺喜欢吉安镇的,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呢?
她若有所思,蹲下身子,柔声问道:“你听见齐奶奶说什么了吧。”
胖墩儿捧住纪婵的脸,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娘,你是我最厉害的娘亲,也是最厉害的仵作,我不会嫌弃你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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