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岂对济州官场的了解源于一路上的恶补, 远不如余飞熟悉。
但他不能完全依赖余飞。
毕竟, 余飞在局中,当局者迷也未可知。
送走余飞, 纪婵和司岂回到正堂, 坐在两边客座上,一个看着蜡烛,一个盯着门口飘飘荡荡的气死风灯。
二人都是沉得住气的人, 时间在各自的心事中飞逝,仿佛一个恍惚间, 二更的更鼓便响了起来。
“二更了。”纪婵起了身。
“是啊。”司岂回过神,端起茶杯, 喝光了温吞的茶水。
“早些休息吧, 免得白天没精神。”纪婵往西次间走去。
司岂的脸又红了。
被纪婵说中了,白天睡得太多, 他现在毫无睡意,
“二十一。”他叫住纪婵。
“嗯?”纪婵停下,回过头。
因为略微低头,她的眼睛睁得很大, 目光稍显锐利,但这无损于她的美,反而多了几分平常难以看到的气势。
“呃……”司岂有些呆,盯着那双点漆的一般的眸子,竟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四目相对。
纪婵仿佛掉进一个两汪深潭之中,理智告诉她应该马上挣脱出来, 情感上却又不由自主地想在里面溺毙。
“三爷,纪少,热水烧好了。”罗清在门外喊了一声。
两人被吓了一跳,抽筋似的震了一下,双双别开眼。
纪婵掀起帘栊……
司岂又开了口,“这里的事情暂时用不到你,我想让你到临县等我。”
“这不行。”纪婵转过身,“司大人,圣旨说……”
司岂打断她,“圣旨说,让你验杨宏远的尸,并不包括济州之事。”
纪婵摇摇头,话虽如此,但这么凶险的事,她又岂会扔下司岂独自离开?
司岂还要再说。
纪婵已经进了屋子,“谁都无法保证我们进城时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也无法保证我离开时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风险一样大,司大人莫操心,早点安歇了吧。”
司岂对着晃动的帘栊愣了愣神。
罗清提着两桶热水进来,瞧见司岂的样子,暗暗叹了一声,心道,我家三爷可真惨,二十五六了,女人都没怎么碰过呢。
看得到吃不着,真是可怜哦!
司岂思考半宿,也认为纪婵说得有道理,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的确更好一些。
第二天一早,纪婵在院子里练拳。
小马罗清等人一边围观一边跟着比划。
“诶,这套拳法挺实用。”
“我也那么觉得。”
“来来来,你踢我,我用这招防一下,看看效果如何?”
……
司岂睡得晚,便又起来晚了,出来时几个人正玩得热闹。
几人停下来,一起打了声招呼。
司岂跟他们点了点头。
纪婵刚好打完一遍,收了架势,说道:“三爷,你看我这套拳法能不能普及一下?”
司岂眼睛一亮,“当真能了。”他早就觉得纪婵这套拳法简单实用,但考虑到师承问题,一直没好意思问,“你师父那边没问题吗?”
纪婵点点头。
司岂拱了拱手,“那太好了。”他往纪婵身边凑了凑,压低声音说道,“我回去就替你上个折子。”说不定纪婵能借此升个一官半职的。
老郑见他二人举止亲密,不好打扰,便摆了摆手。
五个人一哄而散,洗漱的洗漱,买早点的买早点去了。
司岂嘴里温热的气息吹到纪婵的耳朵里,痒痒的,又酥又麻,她感觉脸上有些发烫,却没有表露出来,一本正经地吐槽道:“你这些手下好像都不怎么正经。”
司岂一低头,目光落在纪婵那张白里透红的小脸上,唇角不由勾起一抹笑意,安慰道:“他们都是老油条了,你不必理会。”
……
用过早饭,陈征来了。
余飞今天没有特殊安排,派陈征过来带他们在城里转转。
这正合司岂等人的心意。
一行人从胡同口出去,立刻分散开来,融到人群之中。
济州城没什么名胜,城中有条济水,两岸风光不错。
济水南面的济民大街,是济州最繁华之地。
将近午时,陈征领着司岂等人进了一家名叫天香阁的饭庄,吃了顿地道的鲁东菜。
从天香阁出来,大家伙儿上了陈征让人租来的两条船。
陈征坐在长凳最前面,介绍道:“从这里顺流而下,有个微雨湖,湖心有座小岛,岛上的微雨楼是咱们济州最好的茶楼。”
船娘是个四十左右的妇人,很爱说话,闻言笑道:“微雨楼的茶可贵哟,听说一盘瓜子都要卖上半两银子。”
船老大点点头,“在那儿喝茶的都是权贵,几位客官要去可得小心咯。”他的目光在纪婵和司岂脸上胶着片刻,叹了一声,到底什么都没说。
大约两刻钟后,两艘船从济水进入微雨湖。
湖不算大,最宽处大约七八十丈,湖心岛的面积就更小了。
上面建了一座三层的茶楼,周围栽了几棵花树,就没什么空闲地方了。
东侧码头上停了七八条漂亮的花船,各个豪华精致。
船娘手搭凉棚,仔细看了一会儿,说道:“今儿什么日子哟,那几家的船都在,客官们可要仔细了。”
陈征也在看,介绍道:“确实,黄家的,郑家的,李家的……济州几个豪门的船都在。晚生明明听说黄铭睿去曲溪了,怎么突然来这儿了呢?”他无奈地摇摇头,凑近司岂小声说道:“黄铭睿是黄汝清的独子,喜爱男色,如果他在只怕有些不妙……不如让船老大绕着岛游一圈,二位意下如何?”
司岂看了着纪婵。
纪婵莫名其妙,“看我做什么?你该担心你自己才是。”
司岂:“……”
罗清和小马对视一眼,“嗤嗤”笑了起来。
陈征的视线在两人脸上扫了一下,诚恳地说道:“你们二位确实都不大安全。”
司岂就不必说了。
纪婵穿的也是男装,画了剑眉,眼睛大而有神,唇红齿白,一副小白脸的模样。
“来都来了,怕什么。”纪婵带上斗笠,手里的扇子一抖,遮住大半张脸,“走吧。”
几人一上岸,就有一个清秀伶俐的伙计迎了上来,“几位客官,里面请。”
陈征见司岂仍没有退意,一摆手,道:“牵头带路吧。”
才走两步,就见另一个小伙计迎了出来,后面也传来了说笑声。
纪婵下意识地回了头,不由有些呆了。
码头上的确又来人了,在一群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或长了一堆青春痘的少年中,立着一个谪仙般的少年。
她以为泰清帝长得足够美了,却没想到还有人比泰清帝还要漂亮。
那少年穿着月白色道袍,白玉冠绾起一头乌发,额头饱满,眉目如画,一张浅淡的薄唇勾着浅浅笑意,行走间略带散漫之意,一举一动都有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司岂见她不走了,向她目光所及之处看去,同样也被吸引住了。
两位主客不走,一串人都停了下来。
引路的小伙计皱了皱眉,“这位客人来得真不是时候。”
他这句话让纪婵回了神,与司岂对视一眼。
陈征道:“这位来了,纨绔子弟就来全了。”
司岂立刻问道:“哪位?”
陈征道:“脸上长痘的那个是指挥佥事的小儿子。”
司岂心里一动,若有所思。
陈征道:“咱们上去吧,这几位的家境都不差,吃不了大亏。”
家境不差,黄铭睿犯浑时就要掂量掂量。
一行人进了茶楼大堂。
伙计看看司岂和纪婵,说道:“几位,二楼门槛高,五两银子起步,不如在楼下就座如何?”
司岂的目光在大堂某处顿了顿,他说道:“三楼呢?”
伙计大概觉得他不识时务,脸上有些不高兴,“三楼更高,二十两银子。”
司岂道:“那就三楼吧。”
伙计被他气笑了,瞧瞧朝他抹脖子瞪眼睛的掌柜,只好把人往上带。
三楼正是黄铭睿等人饮茶的地方。
陈征看不明白司岂,也就没有横加干涉。
那伙计又小声叨咕一句:“客官,二楼一样凉快,风光也是好的。”
司岂道:“我就喜欢高处,前面带路吧。”
伙计仁至义尽,不再多说。
上楼梯时,司岂让其他人先走,他与陈征你来我往地耳语了几句。
陈征思考片刻,点了点头,说道:“虽说仓促了些,但这个险值得冒,晚生这就回去,不管成不成,都会派人过来给三爷一个交代。”
陈征带着小厮匆匆走了。
司岂等人上了楼。
楼上的确是更高档的一处所在。
虽然没有包间,但每一处都有楠木打造的多宝阁隔挡,多宝阁上摆着各式瓷器,间或有鲜花装点,既古朴,又清新。
“诶诶诶,老黄你快看,来了个神仙。”
“神仙?你小子拉倒吧,见过神仙吗?”
“啧啧,同样是人,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让这小子说得我心痒痒,走,瞧瞧去。”
“老黄你还真动心啊,就老李那眼神,母猪他都觉得是美的,我看刚上来这几位里有俩长得不错的,还是生面孔。”
“娘诶,老李说的真他娘的对,确实是神仙,走走走,下去下去。”
……
纪婵刚坐下,就见几个衣着妍丽的少年一阵风似的刮了下去。
司岂走到外面,往下看了看,见那俊俏少年正站在楼下的一块大石上,向湖里眺望着——看侧脸,确实完美得无以复加。
他回头看向纪婵,见她正专心的看着茶水单,不由在心里笑了笑,那点子酸意一股脑地散了个干净。
司岂挨着纪婵坐下,凑到她耳边说道:“等下见机行事,我想绑了黄铭睿等人。”
纪婵没想到司岂打的这个主意,“黄汝清会不会不管黄铭睿?”
司岂道:“所以我们要换个说辞,等下看我眼色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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