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清帝接连几日没睡好觉了, 躺着睡不着,早上醒得早, 漂亮的桃花眼里血丝密布, 下眼袋水肿乌青, 颜值低了好几个指数。
司衡父子在大殿外听宣时, 他还在用早膳。
泰清帝把调羹扔在桌子上, 略有些嫌弃地说道:“老师和师兄怎么来得这么早?”
常常睡不好觉, 极容易造成虚火上升。
泰清帝年轻,城府不够深,到底有些控制不住了。
莫公公心疼地说道:“皇上先用膳, 老奴请首辅大人等一等。”
泰清帝知道自己躁了, 赶紧摆摆手, “罢了, 老师比朕辛苦得多,他和师兄这么早来定有要事,快快替朕请进来。馄饨不错, 让厨房再上两份。”
莫公公应一声,带着小太监出去了。
泰清帝站起身,才迎两步, 就见司衡父子快步走了进来。
“老师、师兄不必多礼,这边坐。”泰清帝托住司衡的手肘, “朕还在用早膳,老师、师兄一起吧。”
司衡便回头看了一眼司岂,司岂咽下嘴里的话, 在泰清帝下首坐了。
泰清帝年轻,喜欢吃香的,早餐以肉类食物居多:精致白嫩的小肉包子,浓鸡汤煮的大馅儿馄饨,一小碟酱肉,一小碟黄瓜酱菜,一碗嫩黄的蒸蛋,还有一杯热牛奶。
君臣三人一落座,莫公公就端了两碗热茶来。
父子俩吃茶,泰清帝用膳。
泰清帝担心西北战事,一个馄饨下肚后,到底忍不住问父子俩的来意,“老师来这么早所为何事?”
司岂看了看司衡。
司衡点点头,取出图纸,正要给泰清帝递过去,就听大殿门口有女子说道:“皇上这几日太过操劳,不管什么事都等皇上用过早膳再说吧。”
这是太后的声音。
司衡和司岂赶紧站起身,迎上两步,长揖一礼。
泰清帝笑道:“母后怎么来了?”
太后心疼地看着他憔悴瘦削的脸,说道:“哀家听说皇上子时后方睡,卯初就起来了,这怎么成呢?西北战事有诸位大臣操持着,他们都是国之栋梁中流砥柱,吾儿何至于如此担忧?”
她说这话时,意有所指地看了司衡父子一眼。
泰清帝见状皱了皱眉,“母后,朕是皇帝,大庆是朕的天下,怎能不操心呢?”
“皇上……”
“朕知道母后担心朕,但朕还年轻,熬得住。”泰清帝打断了太后的话。
这时,一名宫女端两碗馄饨进来,默默放下,又出去了。
泰清帝说道:“母后用膳了吗,今儿馄饨不错,要不要……”
“皇上。”太后板起脸,“哀家知道后宫不能干政,但皇上年轻,经的事少,西北局势如此严峻,哀家不能不问。”
她看向司衡,“司老大人,运往西北的粮草如何,军队如何了?”
司衡看看泰清帝,见后者略摇了摇头,便道:“太后,粮草短期内可以支撑,冠军侯率领的西北军英勇善战,兵部亦做好了一切准备,问题不大。”
太后挑了挑眉,“既是如此,司老大人又为何早早来此,有要事吗?”
司岂知道太后之所以发难,是因为自家父亲把筹措粮草这等油水丰足又能立大功的美差交给了几个信得过的官员去办,安国公对此极为不忿。
太后是安国公的嫡亲妹妹,她对司家不满,借此机会给他们父子一些难堪都在情理之中。
司岂懒得废话,上前两步,把纪婵画的草纸呈给泰清帝。
泰清帝接过画纸,凝神一看,顿时精神大震,颓态一扫而空。
司岂道:“这些只是初步设想,效果如何需要实践。响水镇离京城有些距离,臣想早日落实,便不得不早些禀报皇上,争取尽早赶过去。”
泰清帝大笑,“好好,朕也想……一旦成了,朕给你们加官进爵。”
泰清帝把图纸交给司岂,对太后说道:“看来今天又有的忙了,朕先送母后回去。”
这是明着下的逐客令。
太后虽然生气,却也知道轻重。她说了两句官话,沉着脸,愤愤地出了乾清宫。
君臣三人飞快地吃完早膳,立刻动身前往响水镇。
进入十月份,北方就是冬季了。
天气冷,人坐在车里也不暖和。
泰清帝和司家的马车赶到西城门时,纪婵正带着胖墩儿在城墙外的太阳地跑步。
胖墩儿倒腾着小短腿,一边跑一边喊:“一二一,一二一……”
他穿着一件奇怪的橙色大棉袄,府绸面料,脑袋后面有帽子,前襟上打着几个奇怪的大补丁,每个补丁的位置对称,很另类也很好看。
纪婵也是同样的打扮,下面穿着一条布料的黑色裤子,裤子塞在一双半高的羊皮靴子里。
英姿飒爽。
泰清帝打开车窗,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说道:“师兄,朕很羡慕你。虽然被人算计,过了好几年和尚的生活,可一切都是值得的。”
司岂防备地瞥了泰清帝一眼,“等西北战事一停,臣就求亲。”
泰清帝的视线还在纪婵身上,“二夫人同意了吗?”
司岂道:“这件事臣自己就能做主。”
泰清帝嗤笑一声,“都说书香门第极重规矩,依我看,也不过如此。老师知道你想分家另过吗?”
司岂的脚不安地动了动,“大概猜到了吧。”
“啧啧。”泰清帝关上车窗,戏谑地看着司岂,“师兄,你运气不错。”
司岂挑了挑眉,“当然,能被皇帝叫师兄的人,运气一般都不坏。”
泰清帝笑了起来。
……
泰清帝秘密出京,繁文缛节就也省了。
直到响水镇的铁厂,纪婵才与泰清帝和司家父子见了面。
响水镇在澜河上游,之所以叫响水,是因为河水落差大,水流声音大。
铁厂建在这里,有三个原因,一是此处有水,二是十里开外有煤窑,三是八十里有铁矿山。
此间地理位置最为优越。
一行人在铁厂门口下车,等在这里的官员行了跪拜大礼。
泰清帝不耐烦这些繁文缛节,说上几句勉力的话,就率先进了铁厂。
铁厂的规模比纪婵想象的大,也比纪婵想象的现代化。
十几座高炉冒着黑烟,巨大的由河水带动的活塞式鼓风机“呼嗒呼嗒”地响着,一座座盛着铁水的方塘上冒着白色雾气,把此间点缀得如同异世界一般。
铁厂人极多,运输的,分拣的,扬灰的,炒钢的,锻造的……略略估计,足有上千数。
娘俩手牵手参观铁厂。
纪婵边走边在心里默默衡量,如果按照她的图纸重新打造一座高炉,将会遇到多少阻碍,可能性有多大。
胖墩儿是来见世面的,小家伙不吵不闹,牵着纪婵的手,仔细倾听工部官员的介绍,格外认真。
工部官员是从五品的员外郎,姓祁名南,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话不多,但讲解时口齿清晰,颇为干练。
司岂说,祁大人是心思灵巧之人,只要提出可行的奇思妙想,他就一定有办法打造出来。
泰清帝问道:“所有高炉用的都是煤炭吗?”
祁大人道:“对,煤矿离响水镇近,使用方便,所有铁水都是煤炭烧的。”
泰清帝一直悬着的心落了下去,他说道:“立刻调运木材,用木材炼一炉。”
“啊?”祁大人不明白皇上一个外行,为何突然对内行指手画脚,“为什么?”
泰清帝给纪婵使了个眼色。
纪婵道:“祁大人,用煤炭炼钢使铁水里的磷和硫含量过高,钢铁比较脆,质量不够好。”
“硫,磷?”祁大人看了看纪婵,说道:“纪大人是仵作吧,你怎么知道铁水里硫磷过高?”他的言外之意是,我都不知道,你一个仵作又是如何知道的?
纪婵知道,她碰到仗着一技之长固执己见的人了,她正要说话,就听司岂说道:“纪大人是仵作,但在炼铁上有独到见解,祁大人不妨一试。”
祁大人没理他,“皇上,首辅大人,第一,炼铁不是儿戏;第二,京城木材不多,远不如煤炭方便。”
泰清帝负着手,道:“所以朕说炼一炉,祁大人要抗旨吗?”
“微臣不敢。”祁大人梗着脖子跪了下去,“铁厂木材不多,微臣这就去安排。”
他冷哼一声,视线在胖墩儿、纪婵身上一扫,快步离开了。
胖墩儿把祁大人的不满看到了眼里,对纪婵说道:“娘,那位大人嫌弃我了,你的法子到底管不管用呀。”
他问的问题也是泰清帝、司家父子想问的。
纪婵摸摸鼻子,说道:“理论上是管用的。”
泰清帝不明白,“理论是什么意思?”
胖墩儿把帽子兜在脑袋上,笑道:“这个我会答,就是道理是对的,但不一定都能做到,娘我说的对吧?”
纪婵点点头,“实践出真知,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呢?”
泰清帝见她语气轻松,刚刚提起的心又放了下来——纪婵可不是随意胡说的人。
不多时,祁大人又回来了,“皇上,木材大概够烧一炉,等腾下一炉,就可以炼制了。”
他到底是成年人,走了一圈,调整好心态,脸上又有笑容了。
纪婵觉得这人还行,至少不是溜须拍马的佞臣,结交一番倒也不错。
她说道:“既然祁大人能用水车带动鼓风机,为何不用水车做一个锻造机,力大势沉的锻造机若能代替人力,定能锻造出更好的钢铁。”
祁大人彻底愣住了,喃喃道:“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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