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玄辰抬头, 看她的眼神非常奇怪。慕明棠反应过来后连忙摆手“你不要误会,我没有用过, 我就是学着以备不时之需。反正现在没事, 你也别抱太大希望,我就试试看。”
其实谢玄辰是不太信的,朝廷寺狱量身打出来的枷锁,哪有那么好开。不过谢玄辰不是很擅长应付女人, 当年他娘他就应付不来,现在慕明棠说话, 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谢玄辰伸出右手, 由着慕明棠折腾。慕明棠见他单手停在半空,那么沉的手铐全靠他单臂力量支撑,慕明棠看着就累,说“王爷,要不你放在床上吧,我坐在脚踏上开就好。”
“没事。”谢玄辰不以为意, “你干你的就行。”
脾气真倔, 慕明棠不说话了, 点头道“好吧。”
慕明棠自己捣鼓,谢玄辰连看都懒得看, 说“朝廷的锁,哪是那么好开的。我这把还要再讲究些, 全部用玄铁铸造, 里面的锁芯是特制的, 全天下钥匙只有两把,没法仿制,还必须两把一起用才能开。普通盗贼撬民间的锁就罢了,朝廷的锁怎么打得开。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锁,不知道”
这时候隐约传来咔嚓的一声,慕明棠连忙托住手铐,说“我开了。”
谢玄辰话音都没散,他虽然做梦都想挣脱这副枷锁,但是他是高官子弟,从小接触得多了,对朝廷制造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民间毛贼开普通人的锁就罢了,朝廷钦用的锁,怎么能打开呢。
慕明棠话都说完了,谢玄辰还没反应过来。慕明棠一个人捧着铁铐十分吃力,谢玄辰太过吃惊,都没反应过来替她捞一把。
慕明棠慢慢把铁环放在床铺上,谢玄辰手上一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还是觉得不可置信。
“你”
慕明棠笑的非常谦虚“我其实不太擅长,我也只是试一试。没想到正好试开了。”
慕明棠为了照顾谢玄辰敏感的内心,特意说的很谦让。其实高手在民间,尤其是手艺奇人,全混迹在市井。
教她开锁的那个老盗贼就是如此。襄阳城破,大家都没了生存的资本,只能仓皇北逃。那个老盗贼本来不愿意教,后来走到一半,怕自己活不下去,家传手艺断绝,才勉勉强强教给慕明棠。
用那个老盗贼的话说“老贼我不奢求你发扬光大,你以后也别说是我的传人。我就是怕手艺失传了,才教给你这个外人。偷盗缺德,手艺无罪,以后你用不用,都不关我的事。”
没想到,慕明棠却用在了这个地方,也是奇缘。
谢玄辰盯着她良久,眼睛都没眨。他忽然伸手,说“把东西给我。”
“什么”
“你开锁的工具。”
慕明棠赶紧把手里的细金丝呈上去,谢玄辰拿在手里,左右翻看。慕明棠见他看得仔细,还一脸自豪地凑上去,说“是纯金子做的呢,我专门从首饰上绞下来的。”
这是金子的问题吗谢玄辰狐疑地扫了慕明棠一眼,将掉下来的那个手铐重新拷住,自己拿着细金丝往锁眼里面试探。
“你怎么开的”
“很简单,探到里面,感觉到弹珠在的位置,拨弄比较硬的弹珠,有效的几个弹珠被点平了,也就行了。”
谢玄辰拨弄了半天,毫无动静。他简直一头雾水,问“里面有好几个珠子,拨哪个”
“比较硬,有劲儿的那几个。”
有劲儿这是什么形容,谢玄辰试探了很久,还是觉得所有珠子都一样。要不是谢玄辰亲眼所见,他都要怀疑慕明棠在耍他玩了。谢玄辰又尝试了很久,全部宣布失败。他将金丝递给慕明棠,紧紧盯着她“你再来。”
“哦。”慕明棠应了一声,说着就要搬床上的那个铁环。谢玄辰忽然拦住她,把另一只手伸过来“试这个。”
慕明棠没什么意见。两个锁芯果然是不一样的,内里结构非常复杂。慕明棠慢慢拨动弹珠,计算几个弹珠的方位,最后不知道碰到了哪里,又是轻微的咔的一声。
这回不用慕明棠说,谢玄辰也感觉到锁开了。他亲手把玄铁环掰开,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谢玄辰没说话,慕明棠也不敢说。过了一会,她小声替自己辩解“我真的是第一次给人开锁,以前没试过。”
慕明棠本意是解释,可是谢玄辰听着,心里感觉更复杂了。他叹了口气,突然问“你们家以前是做什么生意的”
“古玩。花瓶,瓷器,字画,都做一些。”
“那你怎么会开锁”
“这是我在路上和一个盗贼学的。”
还是路上学的,不是从小教出来的。谢玄辰叹了口气,彻底放弃和慕明棠较真。
“行吧,你按你的感觉,把另两个也开了吧。”
慕明棠将锁开了后,站在床脚看着谢玄辰,突然不敢说话。他们两人沉默了许久,最后还是慕明棠小声地,说“王爷,锁开了,你要起来走走吗”
这副铐链是他昏迷中都耿耿于怀、不可忘却的魔怔,但是这一刻,谢玄辰突然不敢动了。慕明棠站在旁边静静看着,过了一会,她笑了一下,说“是我太粗心了,王爷久病,应当慢慢静养,哪能着急。我不通医理,刚才乱说的,王爷不要放在心上。”
慕明棠话没说完,忽然看到谢玄辰扶着床榻,就要站起来。慕明棠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扶他,却被谢玄辰推开“不用。”
谢玄辰才醒来没多久,仅是站起来,就几乎耗费掉所有精力。但是他执意不让慕明棠扶,自己坐在床沿缓了很久,试了好几次,将将离开床榻。
他才站稳,身体就摇摇欲坠,慕明棠赶紧上前扶住他。有她搀扶,谢玄辰仅是往前走了两步,就虚弱地动不了。慕明棠连忙把他扶回去,给他盖好被子“王爷,没关系,慢慢来。”
谢玄辰昏迷了太久,即便四肢并无问题,现在也走两步都虚弱。慕明棠取水来,扶着他小心喂水“王爷刚刚醒来太虚弱了,才没有力气。等再养一养,就好了。反正现在锁链已经开了,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谢玄辰脸色淡淡,嘴唇上的颜色更是淡得几乎没有“我现在竟然连走两步都难,与一个废人无异,锁链开不开,又有何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慕明棠慢慢坐在脚踏上,她的襦裙在地面上铺开,颜色鲜艳,宛如海棠。
“你只是刚醒来,太虚弱了而已,以后一定会好的。”她说着,故意笑道,“要我说,王爷现在即便虚弱,也已经比许多人都厉害了。那么重的锁链,我双手都抱不动,你随便一举手就能抬起来。”
这样的安慰太拙劣了,谢玄辰随意扯了下嘴角,说“事情不是这样算的,用寻常人的标准来看,我现在的身体似乎还可以。但是和我以前比,差太多了。”
慕明棠其实明白这个道理,老虎和兔子从一开始就不在一个评价标准上。谢玄辰曾经名声显赫,战神之名众口相传,所有人都热衷于评点天才,如今天才忽然陨落,舆论的苛刻,远比从没有出名过的普通人更甚。
尤其是谢玄辰自己。他最清楚自己曾经是什么样子的,现在虚弱成这个样子,连走路都需要人扶,他才是最难接受的吧。慕明棠说不出话来,现在说什么话都显得薄弱。慕明棠站起来,将水杯收走,重新为谢玄辰盖了被子,说“我这个人从小就不信人命天定、命中自有定数之类的话,要我说,有能力的人,无论在哪儿,都能活好。天才小时候能超过那么多人,可见并不是偶然,等长大了,只要他愿意,依然还是天才。”
谢玄辰却没有回话,他看起来累极,已经闭上眼睛。慕明棠没有离开,守了一会,看谢玄辰睡安稳后,悄悄给谢玄辰掖好被角。
谢玄辰似乎睡得沉了,完全没有反应。慕明棠觉得谢玄辰对生死的态度很矛盾,他在昏迷中察觉粥里有问题,拼着饿死也不肯喝粥。但是醒来后,却仿佛笃定自己会死。
听说他的母亲被后晋恭帝杀了,他的父亲也离奇死亡,他的亲信、副官,疑似被他杀死。堂堂主帅却将利刃对准曾经并肩作战的同袍,谢玄辰肯定对自己有很深的负罪感吧。所以他的本能挣扎求生,理智却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慕明棠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忍不住轻声说“外慑强敌,内镇诸侯,才无愧君号武安。如今北有戎敌,西有吐蕃,南有大理,再远还有回鹘、西夏,强敌环伺,而幽云十六州被割出去后,至今都是外族人的领土。当今圣上虽然广开言路,但是重文抑武,偏安一隅,京城之外的百姓,依然还生活在朝不保夕中。邺朝需要你,天下需要你。”
谢玄辰睫毛安安静静地闭着,没有任何回应,似乎已经睡沉了。慕明棠停了一会,更轻声地说“我也需要你。我把蒋明薇得罪狠了,我只要落单,她就绝不会放过我。我难得有这样扬眉吐气的时候,要是后面落魄了,多丢人啊。”
慕明棠忽然哽咽了一下,偏头擦干眼角的泪,低声道“路都是人走出来的,跌倒了再站起来就好了。你一直是我心目中以一己之力挽狂澜的英雄,我会一直陪着王爷的。”
被监视就这点好,那就是一日三餐都不必自己操心,连洗碗都有人包揽。
慕明棠放下食盒后,特意等了等,等到收拾食盒的人来了后,详细要求了今日晚上的汤品、荤菜、素菜以及粥都要什么后,才放他们离开。慕明棠的要求极其琐碎,充分扮演了什么叫一朝得志就猖狂,什么叫土鸡变凤凰。
负责收东西的小兵听说她有这么多要求,眉毛都皱起来了。慕明棠看到立刻挑眉“怎么,你不愿意吗别忘了我是王妃,你们若是嫌麻烦,那放我出去,我自己去做。”
小兵回头看侍卫长,侍卫长一直拧着眉,听到这里用力挥了下手“下去吧,按王妃说的办。”
“听见没有,按我说的办”慕明棠得意洋洋地抬了抬眉,她干脆得寸进尺,说道,“每天交代太麻烦了,以后我会在食盒上面留单子,你们收回去后按单子上的菜做。王爷的药膳我不懂,就按原来的流程来,可是我每日的菜不能疏忽,要不然,我就”
慕明棠心想她该怎么威胁,她现在出不了府,告御状不可能,自己寻死觅活又显得很蠢她突然灵机一动,说“要不然,我就不给王爷喂饭,你们自己看着办”
果然送饭小兵听到脸色都变了,他生硬地应下后,提着食盒急匆匆走了。他都走出好一截路,慕明棠还在背后提醒“别忘了我今天晚上点的菜啊,按时送来”
小兵背影一僵,似乎走的更快了。侍卫长站在走廊上看完了全程,他对慕明棠十分钦佩,一个人知道自己被圈禁后,哪个不是战战兢兢食不下咽,偏偏慕明棠,还有心情点菜。
她现在身家性命都攥在别人手里,怎么能这样乐观侍卫长探究地盯着慕明棠,慕明棠察觉到了,懒得理会,砰一声关了门。
他们这些没在温饱线上挣扎过的人不会懂,只要有饭吃,人怎么样都可以活下去。现在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有人按时供饭,有屋顶遮风避雨,已经是逃难时想都不敢想的待遇了。只是被限制行动而已,有什么熬不下去的。
何况,王侯家到底和寻常百姓不同,岐阳王府都这么荒凉了,厨子手艺依然极好。
慕明棠点了晚上的菜单后,站在宫殿里,又变得没事可干。她坐着实在无聊,便接着上午的活,挨着东梢间一间间打扫。
天色渐渐暗了,到了说好的时候,果然外面传来响动。慕明棠收拾好东西开门,食盒已经放在门口了。
慕明棠立刻洗手,准备喂晚饭。她照例将那碗药粥倒入花盆里,嘴里自言自语般喃喃“王爷啊,你现在可全靠我的饭养着。没想到我半辈子没什么出息,有朝一日,却能包养大名鼎鼎的岐阳王。有您这一回,我日后去见祖宗都有的可吹了。”
慕明棠被憋了一天,现在终于能说话,可不是卯足劲儿说。她仗着谢玄辰听不到,大放厥词,胡吹乱侃,想到什么说什么,嘴瘾倒是过得痛快。她说完之后,照例扶谢玄辰起来喂粥,发现谢玄辰又不是很配合吃饭。
照顾小白脸也太难了。
慕明棠摆足了耐心,一点点将粥喂完。等一碗粥见底后,她背后都累出一层细汗。
明明只是喂饭,但是比她动手做一顿都累。
慕明棠擦干净他的嘴角,将谢玄辰重新放平,然后才自己用饭。放了这么久,菜又有些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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