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丞业面露激赏之色,点头道:“他在射我之前早就卸下了箭头,所以我才能保住了性命。”又叹道,“他这一手当真漂亮,我不光输了,还承了他的不杀之恩,立时便问他:‘你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情?’他放下弓箭,对我行了一礼,才说道:‘我想单独见公主一面,请庞兄通融引荐。’我一听他的要求,马上跳起来道:‘公主千金之躯怎能随意见人,不行不行,换一个。’这人当真也是痴了,连连求恳,我见他目光清湛,神色诚恳,便说道:‘我只能带你远远看着公主,你若不愿意,此事就此作罢,你将我的性命拿去便是。’他见我如此,也只能答应。”
西儿看向长乐,心想:“若是换做长乐,我也会像这大将一般想方设法见她一面吧。只是见上一面又怎么够呢?”
庞丞业摇头叹息,缓缓走向窗边,只见明月当空,四周一片静谧,鼻间似有暗香浮动,他看向长乐,怅然一笑,继续说道:“公主每日傍晚都会出帐欣赏草原上的日落景色,我答应了那大将,便带他到公主凤帐之外远远等候。那天傍晚公主果然出帐,我嘱咐他只能远远地看着,不可贸然上前惊了凤驾,便走去远处,我虽然知道那大将乃是一位守信之人,却也不敢离两人太远。
“那天傍晚,安宁公主在外面呆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让侍女取来披风,抱着瑶琴往草原深处走去。我见公主独自离开,正欲追上去,忽然腰间一麻,竟被人点中穴道倒在地上。我心中又惊又骇,被点穴之人拖行到了齐腰高的草丛之中,只听那人嘿然道:‘将军在此好生歇息,我家主子夜会安宁公主,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打扰才好。’
“我那时并不知道邀约之人正是永国王子,对公主的安危真是担心到了极点。抬头看向慢慢暗下的天空,突然想起了那位远远守望公主的大将,忙透过草丛之间的缝隙往他待的地方看去,那位大将果然不在那里。大将对公主一片痴心,若是公主遇到危险,必会全力相救,想到这里,我便稍稍放下心来。”
长乐斜眼瞧见萧漴毅也在凝神听他讲述,心想:“难道这些事情庞将军没对皇帝细说过?”只听庞丞业道:“我躺在草丛之中用了半个时辰才冲开穴道,点齐兵将往草原深处搜寻而去。公主的侍婢见了那等阵仗,连忙奔出禀告,我才知道邀约公主的是永国王子。
“那晚夜风猎猎,是个无月之夜,我带着最亲信的部将,纵马往塞川幻海狂奔而去。那时我们就要到达幻海,却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声悲啸,我狠狠地在马腚上一抽,心中又急又怕,疯了似地奔向幻海,到了那里,只见大将双目赤红地盯着王子,手中握着一支羽箭,正欲刺向王子。我纵跃上前,一剑挑飞了他的羽箭,喝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安宁公主呢?’那大将听我说到‘安宁公主’,又是一声悲啸,指着王子道:‘王子淇意欲侮辱公主,公主不从,愤而跳水自尽!’”
长乐与西儿“啊”了一声,都想不到王子居然如此大胆,安宁公主性情那样绝烈!
萧漴毅沉着脸,呼吸有些急促,安宁公主之死始终是大熙皇室最大的伤痛与屈辱。
庞丞业道:“我听说公主不堪受辱,跳水自尽,还有什么心思管那王子的死活,真是恨不得立即上前将他一剑杀了。想不到那王子却忽然奔上前来,拉住我的衣袖狂乱地叫道:‘快,快派人下水去寻,快啊!’我心中一震,一把将他甩开,转身跳入水中。
“幻海其实不是海,而是一个巨大的湖泊,湖面如镜,湖面下的水流却非常湍急,我跳下去四处游动查看,湖中哪里还有公主的踪影。我从水中起来,又调了更多的人手下水搜寻。我立在原地,心中一片冰凉,公主凶多吉少,而逼死公主的人却是永国王子,心中悔恨,若是那时没去挡掉大将刺向他的羽箭该有多好!正思量间,永国的迎亲将领带着大量兵将纵马而来。
“那位大将见护驾的人马前来,突然向北方一跪,悲声道:‘末将愧对大王!’他‘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站起来对来人说道:‘从今往后我再不是永国人,若能寻得安宁公主,公主活,我活;若不能,公主死,我死。’说罢猛地跳入幻海之中。众人惊得呆立当场。我盯着湖面怔怔出神,那大将再也没有浮上来。只听王子声音沙哑道:‘庞将军,这件事本宫一定会给大熙一个交代。’”
萧漴毅冷然道:“王子淇害死安宁公主,永国大王震怒,正欲惩处,他却施了苦肉计,夜里孤身前往幻海,想要投湖自尽。他是永国大王最宠爱的儿子,大王即便是恼恨他,却又怎舍得他死?”
长乐叹了口气,问道:“那后来这事又是如何了结的呢?”
庞丞业道:“永国割地赔罪,允诺五十年内决不侵犯大熙。虽是如此,我大熙却失去了最美丽的公主。”
长乐摇头叹息,问道:“那位王子呢?”
庞丞业瞪大眼睛看她,“你不知道?”
西儿迟疑道:“王子淇可是现在在位的永国大王?”
萧漴毅恨然道:“他不光成了大王,后宫中还尽是面目与安宁公主相似的妃子,此人欺我大熙太甚!”
长乐听了半天,目光移向手中的玉葫芦,原来它的主人竟是那样的传奇。
萧漴毅展开手中的画卷,说道:“你们看。”只见画中的宫装女子白衣如雪,倚梅而立,面容极美,神态娇俏。这女子咋看之下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个颇有姿色的美人罢了。但是再仔细看看,却见她目中似有狡黠之色,虽是画中之人,眸子却是灵动无比,好似活了一般。
长乐伸手临空虚摹她的面容,从眉眼到鼻,到唇,到左颊,顺着下巴再到右颊,然后是那一瀑青丝,手指缓缓地临空抚下。西儿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移动,看的却长乐的眉、眼、鼻、唇、脸颊、下巴,一瀑青丝。
长乐看向萧漴毅,只见他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眼中隐隐有奇异的光芒闪过。她往西儿身边靠了靠,对萧漴毅问道:“皇上,这画中之人是谁?跟我有什么关系?”
萧漴毅一笑,“你以为呢?”
“安宁公主。她是安宁公主,对不对?”
萧漴毅将目光移至画中,叹道:“不错,她便是消失在塞川幻海中的安宁公主。”
长乐心中“砰砰”直跳,颤声问道:“为什么我跟她长得那么像?我娘、我娘的生母……”
只见萧漴毅慢慢站起起身来,庞丞业上前欲扶,他一摆手拒绝,缓缓走到长乐身前,看着她,还有她手上的玉葫芦,一字一句道:“如今,你爹娘需要一位身份显赫的亲人,而我大熙则需要一位延续了三十年前消失在塞川幻海边、绝世无双的安宁公主血统与姿容的小公主。”他收起卷轴,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衣袖,冷冷道:“当年的王子淇——今日的永国大王——害死了安宁公主,无耻地将无数形似、神似安宁公主的傀儡收藏在后宫之中。朕怎能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安宁公主、羞辱大熙?!”
长乐道:“皇上,我只想知道安宁公主是不是我的外婆?”
萧漴毅看着她的面容道:“长乐,安宁公主已经失踪了三十年。朕、还有朕的国家被永国后宫的那些假货整整羞辱了三十年。如果安宁公主的后代,一位真正的小公主现世,那么那些傀儡便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长乐,你救了朕的性命,朕愿意成为你的亲人,给予你,还有你全家皇族般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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