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件事在楚休脑子里转了好几个来回,他想出言将此事点明,一时又想不出如何开口才不引人怀疑。
还没想出来,邺风却已退出去了。楚休看看门口,又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哥。”
楚倾抬了抬头,他道:“那奏章丢时侧殿里只有你……陛下不会怪你吧?”
楚倾想想邺风适才的态度:“看来应是不会。”
就是会,他也没什么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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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渊殿,虞锦将这事安排好,就平心静气地与姜离下棋去了。
下了两盘,觉得没滋没味。
宫里都说姜贵君棋艺极佳,她亦听说他入宫之前曾师从高人。可每次她和他下,都是她赢。
从前她没觉得这有什么,知他是让着她也照样开心。现下不知怎的,可能是因为在现代社会待久了习惯了公平竞争吧,她觉得这个让法,没劲!
所以第二盘下完,虞锦就没心情继续了。她闲闲地将棋子一颗颗拣回棋盒里,咂嘴:“贵君其实不必这样让着朕。”
姜离笑笑:“陛下棋艺精湛,臣只是下不过罢了。”
“……”虞锦不好再说什么,着人将棋撤走,径自去盥洗更衣。
待得她躺到床上,姜离的手环过来,将她纤腰揽住:“陛下……”
虞锦按住了他的手:“今天看了一整日的折子,累得不行,早点睡吧。”
她嘴里这样说着,心跳实则快得不行。
她永远喜欢美男子,姜离这张脸含着笑凑在面前,她真的很想睡。
但不行。
为了不背负那荒淫的骂名,她不能纵容自己的欲|望,要克制,不要见一个睡一个。
于是虞锦定定地看了他半晌,心如刀割地翻过身去。
她这样说,姜离自然不能强求。
看着眼前透着几分决绝的背影,他锁起眉头。
怎么回事?
是当真累了,还是因为元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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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虞锦直至下朝往鸾栖殿走时才又见到邺风。
邺风眼底一片乌青,可见是忙了一夜没睡,边与她一道往鸾栖殿走边禀话:“下奴查过档了,少了本西北来的折子,已差了人去询问究竟何事。”
“元君想不出什么,下奴让他辨了声音,他也没认出来。”
虞锦点点头:“查明来路就好,折子让他们再上一本,便也不会误事。”
邺风应了声是。
虞锦又说:“你去歇息吧,不必再多问元君了,此事原本与他也没有关系。”
说着,她神思微微一滞。
她知道为什么昨日楚倾与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古怪了,因为这事跟他没有关系。
跟他没有关系,他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是怕朝中出事,还是怕她有麻烦?
不论哪一点,出现在他一个楚家人身上,都太奇怪了。
她一时间鬼使神差地冒出一个念头:他可能没那么坏?
不不不,她不能这样轻易动摇。
他是楚家人,就算他真没那么坏,为着楚家的事她也终究是要废了他的,改变对他的看法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那倒不如换个思路,接受他的这份好心,然后也为他做点什么,两不相欠便是。
虞锦一壁这样想着,一壁迈进了鸾栖殿的大门。楚倾正被楚休与另一名宫侍扶着从内殿出来,要经过外殿往侧殿去。
在殿间门槛处,他勉力抬腿,冷汗就又被激出来。
虞锦扬音:“元君。”
楚倾闻声微滞,虞锦走到他跟前,在他行礼前随手般地扶住他:“元君坐,朕有话与元君说。”
楚休在旁心惊肉跳:“陛下……”
虞锦看过去,他忙低眼:“折子的事,兄长当真不知道什么了。”
女皇略微一笑,没说什么,便示意宫人挪了两张椅子,过来,方便楚倾直接坐下歇歇。
她斟酌了一下言辞:“这事多谢元君告诉朕。”
“……陛下客气了。”楚倾短促地笑了下。
虞锦又道:“元君可有什么想要的?但凡朕能帮得到的,朕可以帮你。”
这什么意思?
楚倾眉宇锁起,她心底的声音倒很快给了他答案:“快说点什么,朕可不想欠你的。”
他不由哑了哑,认真思索了会儿,问她:“能不能不让楚杏去太学?”
“什么?”虞锦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这个,怔然不解,“为何?去太学读一读书,不好么?”
“臣知道陛下有陛下的打算,可楚杏年纪还小。”他面无波澜,平静地一字字说着,“太学之中便是所谓的‘寒门之女’也都有些家底。楚杏生于绮罗,已经历过一次绮罗,如今又让她再度置身其中……待得来日楚家罪名定下,她再行回宫为奴,臣怕她受不住。”
原是为这个。
虞锦略作忖度:“那让她一直在太学读下去就是了。”
楚倾神情微震,听到她悠然轻笑:“读个书而已,又不是从太学出来就个个都能做官。你们楚家人在朕手里翻不出花来,朕不怕,元君也不必多心。”
这话说得刻薄了点,不止是在说自己的想法,更透着对他的怀疑与警告,觉得他野心犹在。
楚倾自然听得懂,神情淡漠下去,轻声道:“臣没那个意思。”
女皇未予置评:“换个要求。”
他便说:“臣想回德仪殿。”
“这个不行!”虞锦断然拒绝。
“在病养好之前你哪也不许去,休想让朕遗臭万年——”
空灵缥缈的声音恶狠狠的。
他险些不合时宜地发笑。
她近来究竟怎么回事?怎么总怕遗臭万年?这话从何说起。
又听她磨着后槽牙道:“再换一个!”
“……”楚倾再度认真思量,却想不出了。
没什么想要的吗?
虞锦真情实感地心酸了。
人活着就都有欲|望,哪怕有个想吃的菜呢。什么都不想,便是觉得日子没什么盼头了,喜怒哀乐都变得不再重要。
虞锦就替她想了想:“要不……”她看看楚倾,“朕让太医院给你寻张轮椅来?”
轮椅这东西在这年代也不新鲜了,只是做的都较为笨重,更不像现代医院里那种可以靠病人自己转轮子。
但反正楚倾也不必自己动手,让宫人推着就是了。有个轮椅总比他现下这样咬着牙挪动要方便得多。
可他蹙眉思量了会儿,却摇了头:“不必了。”
顿了顿,他又说:“在鸾栖殿里,不太方便。”
“没什么不方便的。”虞锦道,“这样你闲来无事也好出去透透气,免得总在殿里闷着。”
言罢她就不由分说地着人去太医院传话,楚倾沉默了会儿:“谢陛下。”
“不必客气。”虞锦淡然垂眸,“明日上午朕会亲自陪楚杏去太学,顺便看看妹妹们。日后她每一旬会回来两天,自会来见元君的,元君不必担心。”
他点点头:“好。”
这样平心静气的交谈,让两个人都觉得有些奇妙。
从前歇斯底里了那么多次,近来才发觉原来他们之间也是能好好说话的。
就连立在旁边的楚休都看得心情复杂。
上一世里他没有亲眼见过他们的相处,这一世也是直至到了御前才瞧见女皇到底是怎样的人。在此之前听到的就都是传言,以及那一道道关乎自身的可怖旨意。
这几日在鸾栖殿待下来,楚休却越发觉得眼前之人与他脑海里那个印象对不上了。
心里便有个念头蠢蠢欲动起来,让他想将西北雪灾之事与她直言相告。毕竟就算她已着了人去询问,一往一返也总要费不少工夫,不知会让多少人枉送性命。
是以在女皇正欲离座起身时,楚休开了口:“……陛下。”
“嗯?”虞锦看向他,他嗓中噎了噎,将心一横:“下奴有些事想告诉您。”
“楚休?”楚倾面色微沉,生怕他说错话。
女皇倒是和颜悦色:“你说。”
楚休垂首,声音因为心虚而有些发闷:“下奴在浣衣局的时候……有个熟人,恰来自西北。他家里不久前给他来过信,说西北闹了雪灾,牛羊几乎都冻死了,饿殍遍地……”
虞锦周身一栗。
“下奴就想……”楚休紧紧一咬牙,“如是此事陛下尚不知情,那遗失的那本西北的折子,会不会恰是此事……”
他越说声音越低,心里慌成一团,生怕女皇问他那熟人姓甚名谁,更怕女皇直接觉得他在信口胡言。
他不由屏息,静听每一分反应,便闻女皇深吸了一口气:“当真?”
楚休慌忙跪地:“下奴不敢欺君。”
虞锦脑子里都空了。
楚休的口吻实在不像骗人。那么雪灾她竟不知情,有人来偷奏章,她也不知是谁。
再往身里想,如是灾民众多,那逃难的流民呢?也不曾见有人闹到京城来。
是真无人往京城逃,或者尚未逃到,还是别有隐情?
这些她都该了如指掌才是,却无一清楚。硬是活到了第二辈子,才因为没杀这原本要杀的人而意外得知。
她忽而觉得自己或许也没有自己所以为的那样“政治清明”,史书中说她“昏庸无能”不是全无道理。
“来人!”女皇断声一喝,两名宫侍下意识地即刻上前,瑟缩着一抬眼,便见到她冷涔涔的面色。
“传户部五品以上官员入宫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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