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名叫方云书,上一世的时候,差不多就是这个时候被女皇收进的后宫。

    女皇会喜欢他并不奇怪,这个人生得眉清目秀,气质清淡高雅,还多才多艺。

    楚休当时从西北飘回来没事干,主要乐趣就是围观宫里这些事,因此盯了方云书很久,对他的印象也一度不错。

    直到他慢慢发现,方云书当人一面背人一面。

    在女皇面前,他永远是完美的,君子端方四个字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但这个人实际上非常小肚鸡肠,君子端方下掩盖的是锱铢必较。

    这个“锱铢必较”,还不止是用在得罪过他的人身上。所有让他不痛快的人,他都要报复回去。

    这些事,女皇自然不会知道。

    虞锦看到他,心里想起的是自己的第一个女儿也就是后来继位的那个女儿,十之八九是与他生的。

    依她有孕的时间往前推算,那两个月里,她翻方云书牌子的时候最多。

    一旁,楚倾看一看她失神的样子,淡泊颔首“臣先告退。”

    虞锦霍然回神“不必。”

    深呼吸,她摇摇头,举步走向旁边的岔路,状似随意地一睇不远处“去亭子里坐坐吧。”

    她不是不想见方云书。要是搁在前世,她肯定会毫无顾虑地扔下楚倾去找他的。这倒不是针对楚倾,上辈子她一直是这样,不论原本是谁陪在身边,只要眼前出现一个更合她心意的,她就会理所当然地由着前一个告退。

    她不必顾及他们的心思,也没想过要顾及他们的心思。

    但现在,跑到二十一世纪转了一圈之后,她再回看这些事,突然觉得那样真的很渣。

    所以罢了。

    就算这辈子还会跟她很合拍,就算他可能会是她所想的那个跟她“好好过日子”的人,也以后再说吧,今天不是时候。

    坐进凉亭,邺风很快端了茶来。楚倾抿了两口,道“臣明天回德仪殿”

    虞锦略微一怔。

    他不知不觉已在鸾栖殿侧殿住了愈三个月,她都习惯了,倒忘了他原该住在德仪殿的事。

    哑了哑,她才说“好。也不必急,让宫人收拾妥当你再回去。”

    “谢陛下。”楚倾含笑,那个笑容在一刹里触得虞锦心中怦然,她耳闻自己的心跳声莫名地快起来,快了好一阵才又平复。

    楚倾顿了顿声,又说“那臣后天召六尚局来议大选之事”

    “嗯。”虞锦点头,“若有拿不准的地方,你可以问问”

    她习惯性地想说“问问贵君”,但蓦地噎住了。

    近三年来都是姜离在打理后宫不假,可这份职权原就该是楚倾的,她现下再让楚倾去向姜离请教很不合适。

    噎了两秒,她强行改词“直接来问朕吧。”

    楚倾好似全未注意到她言辞中的卡顿,心平气和地颔首“好。”

    又坐不多时,二人就一并回了鸾栖殿去。虞锦没去找方云书,方云书也没注意到圣驾来过。

    楚休因而松了口气,然而当日下午,方贵太君就着人请了虞锦过去。

    请她过去就是为了引荐方云书的,上一世就是这样。虞锦与方贵太君这个庶父处得一直不错,便也没什么抗拒。

    只不过大约是大家也没什么新话题可说的缘故,眼前的每一幕都与上一世如出一辙。这样的状况在早朝上也常出现,总让虞锦有种灵异感。

    可在早朝上也还罢了,只当是按部就班地再来一遍工作流程便是。目下这种灵异感出现在私事上,倒让人愈发别扭。

    虞锦便借口还有政务没料理完,早早结束了交谈。但也委婉地给方贵太君留了话,跟他说“贵太君的心意朕明白,等得了空,朕便让六尚局着手安排。”

    方贵太君欣然“政务要紧,此事不急。”

    虞锦就离开了方贵太君的寿安宫。方云书长揖恭送,她忍不住地多看了他两眼。

    不知是不是因为要“禁欲”要“找到合适的人一心一意”,后宫现有的几位又都没能让她满意的缘故,她对方云书好像比上辈子更有兴趣了。

    走出寿安宫宫门时她忽而惊觉,咝这心态是不是像恨嫁gir痴迷相亲

    再回到鸾栖殿,她先将这事知会了楚倾。楚倾没什么异议,只颔首道“正好,后天臣与六尚局商量大选事宜时,顺便让他们择个吉日。”

    “位份也让他们定吧。”虞锦道。

    隔了这么多年,她已经忘了方云书进宫时初封的位份是什么了。

    楚倾又点头应下,虞锦神清气爽地离开侧殿,步入内殿时,发现楚休跟着她出来了。

    “有事”她侧首。

    楚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他一这样,虞锦就懂了。便一语不发地带他进了寝殿,挥退宫人、阖上殿门,问他“怎么了”

    楚休有点紧张“陛下恕下奴无罪。”

    “哎,多少回了”虞锦不满,拽着他坐到罗汉床上,又推了碟点心给他,“我哪次怪过你你说就是了。”

    “这回不太一样”楚休道。

    虞锦皱眉催促“快说”

    楚休看看她的神情,打了半天的腹稿,才小心地开口“下奴觉得邺风公子早逝虽说是郁郁而终,但与方家公子有点关系。”

    “啊”虞锦愕然,脑海中顿时脑补了三百场宫斗大戏,半晌才回过神,“怎么回事”

    楚休一壁回忆着,一壁斟字酌句地将陈年旧事告诉了她。

    上一世方云书差不多也是这时入的宫,而邺风得封的时间晚了些,大约在明年年中。

    那时女皇在兴头上,一时自不免为邺风冷落旁人。方云书也一样,自入宫起就让旁人艳羡的风头被压过去,难免几分失意。

    但女皇这兴头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多也就几个月的工夫,邺风就失了宠。

    彼时邺风位在御子,而方云书却已至君位。这个位子之上原就只有元君与贵君,加之楚倾已逝,女皇暂未另立元君,方云书上头便只有贵君姜离一人。

    这个身份,足以让他在宫里横着走。

    所以在过年的时候,借着年关,他找了邺风的麻烦。

    年关前后女皇是要去庙中祝祷的,后宫常也要抄一抄经文献到佛前。方云书以邺风字好为由,将此事尽数落到了他身上。

    时间很紧,算下来邺风每日要抄整整三卷,不到深夜不可能抄得完。

    但邺风当时已经病得很重了,哪里禁得住这么熬。在那之后便一度大病不起,后来身子就一直虚着,病情反反复复,直至离世。

    “所以下奴觉得,此事与方家公子有关。”楚休说着叹气,“那阵子后宫里就属邺风公子睡得晚。生病初时又年关还没过,按宫里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能传太医,怕不吉利,他就自己硬熬了好几日。”

    虞锦的脸色一分分泛白。潜意识里有几分侥幸让她想质疑真假,理智又告诉她,楚休定没骗她。

    那个时候她就是冷落了邺风。他又是从御前出来的,一方面与她更为亲近,容易遭人嫉恨;另一方面身份又不及世家公子们,一旦失宠更易被踩上一脚。

    细想下去,虞锦心里压抑得胸闷气短。

    邺风是从小就陪伴在她身边的人,她却说对他弃之不理就弃之不理了,让他以这样难过的方式离了世。

    “陛陛下”楚休看出她情绪不对劲,战战兢兢地宽慰她,“陛下别难过”

    “我觉得我就一混蛋”虞锦禁不住有了顿小小的爆发,“你说我是不是瞎邺风哪不好了,方云书又哪比他好了我怎么就能把事情搞成这样”

    “也也也也不至于”楚休听她骂自己骂得这么狠,不由目瞪口呆,舌头打结。慌里慌张地给她解释,“邺风公子是没哪里不好,但方云书在陛下面前可是真挺好的换做旁人也会觉得他是个好人,下奴觉得这也不怪陛下”

    “不是那么回事”虞锦气得拍桌子。

    学历史的时候,大家不免都觉得史上会被底下人欺瞒蒙蔽的皇帝都是傻x,她也一样。

    而楚休说的这件事让她突然觉得,自己就是傻x之一。

    “我怎么就能这么轻易被人骗呢”她懊恼得想对自己破口大骂。

    “其实”楚休弱弱开口,“容下奴多句嘴。下奴觉得陛下也是个人,若身边的人有心欺骗、精心谋划,陛下被骗过也不足为奇对吧”

    虞锦气恼到极处,眼泪终于涌了出来。她愤恨地抹了一把,没有吭声。

    楚休心中喟叹地闭了口。

    他很想说,陛下有没有想过,您那么恨楚家或许也是被身边的人骗了

    但这话,还是不能说的。

    殿中一时安寂,忽然间,女皇起身便往外去,气势汹汹,足下生风。

    楚休倏然有种她要去找方云书算账的错觉,不禁骇然“陛下去哪儿”

    虞锦“找你哥”

    楚休更慌了“与我兄长何干”

    女皇凶巴巴吼回来一句“我去告诉他我不要方云书了”

    艹,上辈子一起过了那么多年的人,竟然是个绿茶婊

    这也太刺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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