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看看她, 眉间带着疑色,端起茶盏来啜了一口。
还有事么
他心里只想问。
方才她赌着气,怨恼地想让他服软道歉, 他已然说了软话了, 现在她这又是什么意思
虞锦左右看看, 将宫人都摒了出去, 又睇一眼他面前的绿豆糕“御膳房做的绿豆糕一向很好,元君尝尝。”
楚倾也垂眸瞧了一眼。
是很好, 看起来就很好。淡淡的绿色很细腻,略微有一点透,一块块摞在碟子里, 像一座玉砌成的小墙。绿豆的清香就这么坐着都能闻见,沁人心脾。
他便多少察觉出她那份示好的意味, 一言不发地拿起一块,尝了一口。
整个气氛随之轻松了不少, 虞锦略微舒了口气“关于楚家的那些话,你以后也可以说。”
他微滞,俄而自嘲地笑了声“臣知道陛下不爱听。”
“朕是不爱听。”她也没有否认, 又说, “但朕可以不生你的气。”
何必呢
他觉得好笑,摇头“臣会尽量不提。”
她置若罔闻“你说出来会舒服一些, 是不是”
楚倾一滞,抬眸看她, 她也正认认真真地望着他。面容虽是惯见的沉肃, 剪水双瞳却多了几分柔软, 含着他觉得不该出现的关照意味。
“你若觉得说出来舒服,那你说就是了, 朕左耳进右耳出也不掉块肉。”她边说边也淡淡地饮了口茶,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放下茶盏,她又道“但你若打从心里觉得楚家无罪你有没有想过,来日罪名查实后,你如何自处”
楚倾嗤笑了声,手里余下的小半块绿豆糕丢进口中,他反问她“那陛下可曾想过,若来日发现楚家当真无罪,陛下如何自处”
虞锦立刻横眉冷对“这不可能。”
一记眼风扫过去,迎上的是他的似笑非笑。
他说“是了,臣也是觉得,这不可能。”
虞锦气结。
这个人,真轴啊
再想想她刚才的话,她忽而意识到在他心里,她大概也是这个气人的样子。
她不禁被气笑了,一声、两声,说不清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他。
“你这人”她咬牙切齿,“真是烦死了,你是不是仗着朕不敢杀你有恃无恐”
这话倒正戳到他一直以来的疑问,他复又侧首看看她“陛下为何不敢杀臣”
她道“朕怕遗臭万年”
这他也听到过了,但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怎么会”
“”虞锦不能往下说了,想了一想,现编现卖,“朕做过一个梦。”
楚倾“什么梦”
“朕梦见朕让你惨死了,因而被后世大骂昏君,骂了上千年。”她道。
“就因为这个梦”他觉得更匪夷所思了。
虞锦定睛,看到他眉心间的那股“这都信,那你可真是个昏君”的意味。
她无语凝噎,还得硬着头皮说“对,就因为这个”
他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声。
“所以朕为了后世评说不会杀你,你不必总那么心神不宁。”她生硬道,重重地缓了口气,“你好好给朕当一阵子元君,等楚家罪名查实朕会废了你,但还保你一辈子锦衣玉食,行吧”
他笑意微凝,颔了颔首“谢陛下。”
“你烦死了。”她起身踱回御案前,心里自言自语地说他真讨厌。
她才不是心疼他,她只是不得不留着他,所以想让这种相处变得自在舒适一点罢了。
等到她废了他也不会挨骂的那一天,她一定会欢天喜地废了他的。她或许已不忍心杀他,但她早就不想看见他了
她翻着奏章,一壁这么想着,一壁不由自主地偷偷瞧了他一眼。
目光很快又落回奏章上,她不知怎的许久都没读进去,半晌才分辨出来,这原是他呈来的关于宗亲婚事的那本册子。
提笔蘸墨,她回忆着上辈子经过,略微做了些调整――主要是上辈子过得幸福的几对还如旧安排比较好。然后唤来宫人,将册子送到礼部,由礼部代拟旨意,下旨赐婚。
待得她再看完一本折子,就到了晌午。虞锦再度传了宫人进来,吩咐说“传膳吧。”
已经在旁边枯坐了半天的楚倾于是起身“臣告退。”
结果她说“一起用吧。”
这句话也是脱口而出的,与先前的数次一样,她说完又在心里骂自己管他做什么
不多时午膳就传了进来,琳琅满目摆了一桌子。旁边侍膳的宫侍最善察言观色,通常不需人开口吩咐,只消一个眼色就知夹什么菜。
虞锦自顾自吃了会儿,一抬眼,发现楚倾一口接一口全在吃素菜。
她就睇了眼不远处的焦溜丸子,示意邺风夹给他。
楚倾锁眉,原不想吃,抬眸看见夹菜的不是自己身边的宫侍而是邺风便懂了,安静无声地将那个丸子吃了下去。
她由着他又吃了两口素的,而后让邺风给他送了一筷子鱼。
而后他还盯着素菜吃,她又睃了眼侧旁的神仙鸡。
神仙鸡炖得很是讲究,以猪蹄、火腿做底,熬出浓稠的红烧汤汁来炖鸡。鸡是整只如锅炖,炖至透烂,筷子一夹就骨肉剥离为上佳,送进嘴里又酥软又入味。
一大块鸡腿肉放到眼前,楚倾终于撑不住放下了筷子“陛下”
虞锦从容抬头“嗯”
他打量她“陛下是不是还有事要跟臣说”
“没有。”她坦诚,反问,“你怎么光吃素的”
“天热。”他哑笑,“没什么胃口。”
“哦。”虞锦了然点头,继而便吩咐一会儿传太医去德仪殿,看看如何调理。
邺风着人去传了话,又依按她的颜色夹了个豆腐卷给她,清清楚楚地发觉她的心情比方才好了不少。
奇了,陛下如今会因为与元君说了会儿话便心情好了。
女皇自己对此显然毫无察觉,午膳后送走了元君,便去小睡了一会儿。
午睡起来后又是专心致志地继续看折子。也是赶巧了,她早上刚与户部争完减税的事,下午就看到一本关于减税的折子。
只不过这折子不是让吴芷试行“义务教育”的西南呈来的,而是甘肃。
甘肃一地土地相对贫瘠,收成时常不好,去年有受到雪灾的波及,今年眼看交不上那么多的税。当地的父母官便上了到折子,请求朝廷免去四成赋税。
虞锦提笔蘸朱砂,在奏章末处批了个“准”字。
折子着人发回,虞锦的心思却没从这上面挪开。
甘肃的贫困,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这地方天气也极端了些,什么旱灾水灾都常找上门,冰雹都砸过好多次,百姓们想靠种田为生真的很难。
上辈子的时候,朝廷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也花了不少力气。从减免赋税到调集钱粮,变着法地想让当地百姓过得好一些。
就连官员都撤换了好几任,但也都收效甚微,百姓们始终在贫困线周围徘徊。
这回去二十一世纪走了一趟,虞锦倒有了点别的主意。
她初中时有个同班同学就是甘肃的,据说很多年前家里也很穷,后来在国家的政策支持带动下慢慢富了起来。
――靠的不是种粮,而是种药材。
甘肃这地方,粮食难活,但药材似乎有不少。只不过在当下的时代背景下,百姓们有点“迷信”粮食的重要性,不太往其他产业上发散思维。再者现在大家的生活水平都没那么高,药材、水果这类东西种多了也确实有卖不掉的风险,很有可能血本无归,比不得粮食只要人活着就离不开。
不过
虞锦想想,纵使很多客观因素不一样,未来的扶贫思路应该也还是可用的。
甘肃这地方若适合种药材,那总比硬种粮强嘛。至于担心产量过剩卖不掉,或许可以让户部先核算一下大概的需求量
这思路一打开就受不住了。
西南挑了几个村子在开义务教育试点,北边再挑几个郡县搞脱贫攻坚战试试看
咝或许真的可以啊
反正试行范围都不大,若不成,这个亏朝廷吃得起。
若成了,来日慢慢推行开,对百姓百利而无一害。
是以接下来的几日,虞锦都在与户部商量这事。
和义务教育相比,户部到对这事没那么多反对之声,因为甘肃一地原也已有几个大药商,可见种药材确是可行。
只是要大家都种、还有核算需求量的问题,说来轻松,办来可不太容易。
“且先试一试,只挑几处地方,一时算不太准倒也无妨。”虞锦边思量边道,“试行里可以先与京中的几处大药铺谈一谈,看他们可否从那边的药农手里进药,朝中予以适当贴补。”
生产、销售一条龙服务。
户部尚书斟酌着,不敢将话说得太死,只应道“臣试一试。”
“这事不能操之过急,你们且好好想想,也与工部议一议。”虞锦道。
户部尚书面露不解“工部”
“嗯。”她颔首,“如若办成了,药材总要能轻松运出才好,不能让乡民在运输上花太多的钱。你与工部议一议修路的事,看看到时候如何安排。”
未来有句俗话说的好要想富,先修路
待得户部尚书告退,虞锦暂且没急着继续看折子,歇了歇,喝着茶问邺风“恒王来了么”
恒王是她母亲的妹妹,她的姨母。前阵子一直不在京里,两天前才着人进宫传了话说回京了,要来看看她。
却听邺风回说“半个时辰前进的宫,先去见了方贵太君,然后去见元君了。”
虞锦嚯地抬头“朕这就去德仪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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