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倾眼中的一切期待倏然消散, 气氛僵硬到极致,最终,他黯然喟叹“罢了。”
叹到尾声带出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凄凉惨淡。
他对她原有一些期许。他以为他们之间已经缓和了, 他以为在他动了不该动的心念的同时, 她也有几分同样的想法。
是他想多了。
她到底还是一国之君, 情爱小事,搅扰不了她。
沉默须臾, 他问她“陛下更衣么”
她点了点头。
她睡了一个下午加整整一夜,因是醉后直接睡下,并未换寝衣, 连脸都没好好洗。
入夜后,他见她没有起来的意思, 也只是为她卸了头上的珠钗、散了发髻,至于妆容, 基本是睡时蹭到枕头被子上了。
他便为她传了宫人进来,服侍她盥洗更衣梳妆。虞锦漱了口,最后一口清水吐掉, 又一只新的白瓷杯递过来。
这个杯子里盛的是玫瑰花瓣泡出来的水, 漱完之后口中香喷喷的。
她习惯性地接过,杯子送到嘴边, 才发现是楚倾递给的她。
她不禁多看他一眼,没做多言, 一语不发地漱了一口, 再将杯子交给宫人撤走。
而后便去洗脸, 调好温水的铜盆由宫人端着,她捧了一捧将脸浸湿, 同时就有香胰子递到旁边。
洗净她再伸手,递到手里的就是干净的绢帕了。
用绢帕擦着脸,虞锦目光不经意地一扫,方注意到在递东西的又是他。
她一时不大适应,虽然后宫其他人无一例外地都做过同样的事情,但他这样站在旁边,她就是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她一壁看他一壁慢慢地将脸擦干“元君是不是还有话要说”
楚倾略有一怔,旋即摇头“没有。”
见她目光不动,怀着疑惑,他窘迫地又解释了一句“臣也是由尚宫局教过的。”
如何服侍女皇,每一个人在进后宫之前都由尚宫局教过。他是元君,自也学过一遍。
只是他从来没机会做这些事,现下突然来这么一次,她不自在,他也手生。
虞锦信手将绢帕搭在盆沿,示意宫人撤下,提步走向妆台“元君不必做这些。”
尚宫局会让每个人都熟稔于此是因为这确实算后宫的分内之职,但她也说不清是为什么,并不愿看他做这些事。
直觉告诉他,他也是不愿意的。他骑马射箭或者读书下棋,看起来都毫不违和,但站在旁边给她递个帕子,让她怎么看怎么别扭。
他对此一定有或多或少的抵触。
坐到妆台前,她拉开抽屉。很快又转过头,摊开手掌“你看哪对好看”
他定住神,走上前去,见是两对耳坠。
都是珍珠的,只是细节不同,在他看来没有什么太多区别。
他为她挑了一对,她又拣了两只簪子出来。
她来德仪殿的次数实在太少了,尚工局会给各宫都备几套她的首饰,以免她驾临后宫时要用还要让人专门去鸾栖殿去。是以后宫中比较得宠的人――譬如贵君姜离,腾了整整一间屋子存放她的首饰。而他这里,每种都只有三两样。
她今日好像格外的多愁善感,见了这些都有些唏嘘,心里暗暗为他不平,想要改变点什么。
但她最终什么也没说,两个人就这样在粉饰太平中过了一个早上。用完早膳,她就离了德仪殿。
她对楚家的事有了些不一样的想法了,和昨晚逼着自己说出的“约定俗成”大相径庭,却比那“约定俗成”更让她舒心。
她知道她该和楚倾说说,让他安一安心,却终究只字未提。
因为她还需要些勇气。
她需要再好好想一想,让自己有足够的底气去面对自己的腥风血雨。她想总归还可以再撑一个月,熬过年关再说,过了上元节上朝再议不迟。
可是过了也就七八天,她发觉自己竟然想他了。
有这件事横亘在中间,她没办法像无事发生一样去见他。
人就是这样奇怪,之前她也未见得见他见得多勤,但突然这样被动地见不得,就忽然地害起了相思。
相思如酒,苦里透着甜。她魔怔一般地一遍遍地开始想与他相处间的美好,很快又慨叹那样的记忆实在太少。
真正称得上“美好”的,大概也就是那天一起去骑马打猎的时候吧。唯有那天他是真的畅快的,他们都没什么心事。
还偏偏很快就遇了险。
她想得自己都笑话自己,心道这是什么虐恋,且还是一厢情愿的单恋,她这是何必可感情之事就是这样,就是说不清楚也没道理。
她到现在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喜欢楚倾什么地方――显然已不止是因为脸了,可追根溯源,又模模糊糊。
让她控制着不想他,她又控制不住。
她不去找他,他自然也不会来找她。虞锦只得暗暗盼着,盼着除夕快一些来。除夕当晚有宫宴,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见他一面了。
腊月廿七,宫中开始忙碌了起来。年味自这一日起开始重了,宗亲们会入宫拜年,偶尔也有各地的贡品送至,女皇还要写福字赐下去,六宫也都会写福字献上,至于女皇愿意贴谁写的就看心情了。
她的妹妹们这日便都来了,除却二妹虞绣封地离得远还在往京城赶,三四五六妹早早就到了鸾栖殿,热热闹闹地聊了一个上午。
她还抽查了五妹六妹的功课。过年干这个事其实有点扫兴,就跟未来世界过年非得问亲戚家的孩子工作怎么样有没有男朋友似的,可以算是很没眼力见,但她平日实在太忙了,这会儿不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问。
结果两个妹妹的功课虽说得过去,但也没太出挑。倒是楚倾的妹妹楚杏,一答一个准,把两个亲王都比了下去。
虞锦原就念着楚倾,便借楚杏书读得好要行赏的由头让她多留了一会儿。待得几个妹妹告退,她把宫人也屏退了,将楚杏招呼到跟前,拉开抽屉,摸了个事先用红绳编好的小钱串在她面前晃晃“喏,压岁钱给你也备了。新年了,图个吉利。”
同样的东西,她刚才也给了四个妹妹。她们都还没及笄,虞锦虽说算不上“长辈”却是成年的长姐,给这个是应当的。
楚杏没多想,乖巧地叩首谢恩。起身后却见女皇又摸了一串出来,一并塞给她“另一串给你二哥。他这两天都在你大哥那儿,你去见你大哥时顺便给他便是。”
“诺。”楚杏点着头应下来。虞锦又从案头拿起一张福字,也给她“这个给你大哥。”
咦
楚杏心里那么一瞬闪过了疑问。
女皇赐福字不是人人都可得,这便算是份殊荣。所以通常会让宫人专门送一趟,得到这份赏的还要来谢恩,是个相对正规的流程。
――所以怎么能就这样随意地让她拿过去呢
她看看福字又看看女皇,一时想问,又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
陛下觉得没问题,应该就没有问题吧
楚杏离开鸾栖殿后就直接去了德仪殿,大哥又在读书,二哥正挠着头琢磨春联写什么好。随着她进殿,二人都抬起头,不约而同地看见她手里的福字。
楚休笑说“嘿,还知道自己写福字了”
“陛下写的”楚杏边说边把福字递给楚倾,“陛下说给大哥。”
楚倾正一怔,她又转向楚休,将钱串子递给他“这个,我和二哥一人一个”
她倒没再着意多提女皇,但楚休将钱串接过来一看就看出来了。
他不由心惊,看向楚倾“哥”
楚倾眉心轻跳,把楚杏叫到跟前,接过钱串来看了看。
确是鸾栖殿里赏下来的,用的是特制的铜钱。每年只制二三百枚,市面上不流通,专供女皇过年时赏人。
又因压岁钱有特殊含义,通常只能赏小辈或者平辈的小孩子,能得这赏的少之又少。这钱串便多是让小辈宗亲得了去,若偶有那么一两个朝臣家的孩子得了,彰显的便是皇帝的器重,个个都视作天大的荣耀。
当下的楚家,显然说不上是被女皇器重的朝臣了。
那她给楚杏楚休这钱串
算是家人间讨个吉利
楚倾心绪难辨,出于谨慎,细细地询问楚杏“陛下怎么说的”
楚杏道“陛下说新年图个吉利。”
他又问“那这福字呢”
楚杏想了想“只说让我拿给大哥。”
“没别的话了”
楚杏“嗯,没了。”
这听上去真的很像家人之间的相处,简单随意,免去了君臣间该有的礼数。
虞锦这样做,也确是就为免了礼数。她是私心里想见楚倾,但觉得楚倾若为了福字专门来谢恩,那还不如不见。
那太生分了,让人高兴不起来。
楚倾也确实就没来,虞锦一边觉得正合心意一边又有点失落,心下埋怨地想他就算不来,提笔写个福字回给她也好呀
是以除夕当日下午,后宫众人到鸾栖殿问安时,很快就注意到鸾栖殿少了点过年该有的红色。
从外殿到内殿,一个福字都没贴。窗花倒贴了几个,只是没有福字总觉得年味不足。
落座半晌,仍不见女皇出来。邺风回话说她上午见来贺年的宗亲朝臣有些劳累,午睡未醒,请他们多等一等。
几人没事干,喝着茶没话找话,很快就有人提出“怎么又不见元君来这大过年的。”
“元君贯不爱凑热闹。陛下不说什么,轮不到你来说。”姜离淡淡地喝着茶,将那人的话堵了回去。
这个时候还敢在口头上议元君是非的人,都是傻子。
现在可不是一年前了。稍微打听一下都会知道,陛下这回赐福字的时候都没忘了元君。
整个后宫里,除了元君也就是他得了一张。但他那张是宫人送去的,他要按着礼数来谢恩。
元君那边的,听说是让他小妹随随便便就拿了过去。随意得让他不便为此专门谢恩,他也确是毫无表示。
不过这毫无表示
姜离看了看空荡的殿门,猜想陛下心里不舒服了。
后宫里谁都写了几张福字给她,除了元君。
又过小两刻,邺风再度出来回话,说陛下已起了身,但实在疲累,晚上又还有宫宴要应付,此时没心力见人了。
他们只得告退,出殿间乍觉寒风刺骨,冷得教人心生戾气。
几人入了后宫的范围很快就道了别,各往各的住处去。很快,一宫侍赶上来,在姜离身侧一揖“贵君。”
姜离侧眸扫了眼,足下未停“妥了”
“妥了,贵君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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