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罗安德里昂是被强行唤醒的。
他艰难在光怪陆离与浮光掠影的边界游走了太长的时间,身体越来越沉重,就好像有什么凝滞的事物在拼命拉扯着不让他前行,浑身的毛孔似乎都在舒张,在窃窃私语地渴求与诉说着什么,精神极度压抑,因那些梦境中的自己都辨别不清的事物而有所感触的心脏,不断积聚着各种负面又或者正面的感情,它们如同岩浆般在胸腔中翻涌、灼烧,如泥沼般拖着他的意识往更暗不见底的深渊中沉陷试图让他变成一团没有面目无所认知的怪物。
由于这位阁下精神力透体现象太过严重,星核已经透支运转了太长时间,医疗部门对此束手无策,为了避免情况更加恶化,所有白枭后勤部医者与高层督查一致通过唤醒他的决断,经过一番争吵终于确定方案,幸运的是,不间断刺激精神体的方式取得了预想的成效,加罗确实醒来,可是看到这铁一般的男人睁开眼的刹那落下的眼泪,俱都吓了个半死。
加罗其实无恙,他在清醒的时刻,潜意识对于自身的控制力度就已强化到了极致,全身上下的肌肉都在本能的弹跳中稳固下来,力量反哺,星核收缩,自行减缓精神力的散失,医疗舱室记录下的信息全都在可控范围内,却无人得知,他脑海中所有纷纷扬扬又混乱扭曲的画面都随着意识的回归而沉淀,但是所有的注意仍定格在那个美丽又遥远的身影上。
“加罗”拉斐尔习惯了做他沟通接洽方面的代表,但再看到他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惊肉跳,近乎是小心翼翼唤了声搭档的名字。
这个以肉身跃入涌动着岩浆的地底却安然生还的男人,这个拯救了凯特西区且使帝星免遭于难的男人,原本已经是无可匹敌的强大,但这一行之后,他好像更跃出了人所能理解的范畴。
至少就算熟悉他如拉斐尔,也对此时的他有种陌生的感觉,即使对方没有一丝精神力外放,毫无威胁感泄露,依然叫人敬畏、胆寒、不能直视。
拉斐尔要深吸一口气,才做好心理建设,用以往的态度面对他“感觉怎么样”
他看过加罗的医疗报告,当然,更深层检测情报的加密程度之高连他都没法阅览,他只是知道加罗的身体正处于巅峰,负面情况好像就是玻璃上的污垢,轻轻擦拭就已经消失,或者说,就精神力而言,加罗已经完全打破自己过去的记录,这种可怕甚至不能再以人类的巅峰来定义也不像所有凯特西的幸存者那样陷在精神凝滞、意识不清的污染状态,这个男人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无论如何,这次事件对他个人来说,大概确实是一场机遇了。
对于拉斐尔的到来,是在加罗预料之中,事实上他已经穿戴了全套的外勤战斗服,正顺手保养自己的剑与枪械,见到老搭档出现,也就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马上又垂下眼睛继续工作。
扑面而来就是一副备战的气息。
备战
意识到这一点的拉斐尔,浑身都冒出一层鸡皮疙瘩,他本能地思索,全帝国范围内都掀起了对鼹鼠的清缴与报复,目前来说已经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在如此现状下,这家伙还要去跟谁干架
“我说你这好大的架势。”拉斐尔心悬悬地看着工具台上铺陈开的一系列武器,还是没忍住开口问了,“谁值得你亲自做这么多的准备工作”
像加罗这样的战力,白枭有专门的后勤团队为他服务,别说专用武器的强化与保养了,就连战斗服的维护与清洗也有专人负责,加罗没有洁癖,也习惯有团队,虽说偶尔也会亲自动手,但也只限于条件匮乏下的必要工作,这会儿明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他却慢条斯理收拾武器,不得不说这种认真程度叫人十分惊异。
“以防万一。”加罗平静道。
但究竟防备什么,他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拉斐尔有些头痛,话卡在喉咙口许久都吐不出来,好半天才幽幽道“到处都在找你,不出面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加罗将剑收进鞘中,同样放进武器钮,头也不抬,“既然没有必要的战斗任务,白枭的利益也没有受损,我的职责不包括为野心家的诉求出力。”
话糙理不糙。
各方都在关注哈里斯研究所与阿黛尔女士,彼此间抢夺的战火就差摆放在平面上了。
白枭的位置比较微妙,名义上隶属于警方但又凌驾于对方,独立又自主,如果说白枭放在各方势力面前确实不够看,但是它原本就与瑟兰博士有很多合作,加罗的存在也为两者拉近了不少距离,这就让白枭有了一种奇妙的地位。
加罗作为白枭的“传奇”,年轻强大具备领导能力又拥有极高威望的成员,还是这次事件的关键人物,他的态度对白枭的选择毋庸置疑就具备极高的权重在他醒来后,更是全力投注在清查斯缇卡都的工作上由于“多明尼卡”与阿黛尔女士的关系可以追溯到她们身处福利所的时期,所以摆放在白枭面前的调查工作不说庞大,也足够繁复
也因此,白枭默认了不参与竞争,上下凝聚成一股绳集体攻克斯缇卡都难题。
但是皇室施压了。
皇室觉得白枭是一个极大的突破口,不允许白枭置身事外,白枭所处的位置,就显得很尴尬。
当下参与角逐目标的势力,其实说到底就三方。
军方旗帜鲜明,银星元帅就是最显眼的那根标枪,无论彼此存在多少利益纠葛与冲突,在有外力干扰的前提下,彼此还是最天然的同盟,银星元帅与第一军既然摆出了当仁不让的架势,军方自然站在他这边,再说了,塞斯若德家族本来就是军方势力,军方自然不会松口;警方向来紧靠皇室,是皇室手中最锋利的刀刃,上面的任何动静直接影响到警方展开工作,既然皇室表现出了对于目标的兴趣,那把刀当然要将锋芒对准反对派。
至于政方虽说组成帝国执政势力的群体也存在着贵族特权阶级,与皇室有着天然一致的立场,但相对独立的执政权叫他们不必依靠皇室的存在而存在,而且正因为其本身就把持着帝国很大一部分的政治与经济命脉,对于力量的追求也有着自己的诉求,因此也表现出不少蠢蠢欲动来。
拉斐尔望着神色平静气场持稳的加罗,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不会直接去会议现场吧”
凯特西区的事件已经平息,遇难者抚恤完毕,民众也安抚妥当,抢夺或者说瓜分“战利品”这种事,自然不会各方动肝火,顶多就是比较谁的手腕与筹码更高一些而已。
由于协商实在无法取得一致,各方势力的主导人物现在是聚在一起掂量筹码。
拉斐尔就慌着,加罗不会直接干笔大的吧
加罗掀起眼皮,淡淡瞥了他一眼,看蠢货般的蔑视眼神反倒叫拉斐尔冷静了一下。
“那是瑟兰哈里斯博士。”加罗用一种微微上扬的语调如此说道,分不清是讽刺还是夸赞,足够复杂。
落在博士手里的东西,就连原主人都无话可将,更何况现在那还是“无主”的东西。
加罗身上本已烙上对方的印记,但当时在凯特西,白枭坚决反对博士带走它,后者已得到不少稀奇的实验体,再加上阿黛尔也在他手上,对于加罗也没有太大的研究欲,所以在确定他没有被深度感染,不可能成为下一个“不明物”,也就作罢,任由白枭自己的人将他带走。
加罗很清楚,不管军方现在摆出的姿态如何,银星元帅是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博士那边的,哈伯特家族的第三军也不可能放任他人伤害“准婚约者”,四舍五入军方不足为惧;政方有基恩家族在调控,也无需多虑;剩下的就是皇室与警方白枭又或者说他的态度是否能干涉其决策,就是个问题。
说到底,皇室对哈里斯研究所与阿黛尔出手,最大的理由就是维护自身权威的需要,皇室要保持超然的地位,就必须拥有最强大的实力,关于魔植这种未知力量的掌握当下来说没有比“目标”更突出的,那么它自然有义务将其收归入鼓掌,甚至因为它至高无上的地位,一旦表现出意向那就是势在必得。
悬,很悬,加罗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为阿黛尔与博士开脱。
他唯一能自我安慰的是,阿黛尔与博士的利益可以达成一致,而博士绝对的目空一切,任何干扰他在科学道路上迈出步伐的存在,都会成为他的敌人,即使那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
拉斐尔将帝国福利所的调查情况跟他大致讲解了一下,就暂时离开了,他要把自己搭档的状态跟上面汇报一下,免得出现某种无法控制的意外毕竟加罗是“会议”点名要出席的人物,关于这一点,想想就令人汗颜。
加罗并不在乎他人的想法,他将自己惯常使用的双枪保养完毕,收到剩下的武器,手指捋过肩上垂下来的穗链,蓦然陷入沉默。
指尖碰触到三角形状黄金的饰物,血肉与之触碰得到的并非凉意,而是温润细腻的触感,但精神就是在转瞬之间清晰星核并未受到刺激,精神力却陡然饱满清凝起来。
这是阿黛尔亲手挂在他身上的物品,那一幕仍清晰在目,在除此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他静静地立在那里,眼中终于出现了清晰可见的痛苦。
在那种无法用言语解释的处境之中,他曾比任何人都要亲密地靠近过她的心灵,彼此的精神相连,彼此的意识碰撞,他觉得自己在她面前就如同透明一般,可同时,也窥到了她脑中那些散碎的片段。
他能触摸到她缠绵病榻苦苦求生时的挣扎,他能领会到她除此面对着瑰丽星海时难以言喻的震撼,他能领会到她失去信仰时痛不欲生的绝望,他能理解到她孤零零立足于原野上静默又荒凉的孤独那所有激烈的、动荡的、张扬的、刺痛的情绪,不为人所知,却都在海面之下汹涌澎湃。
她在他面前微笑的时候,比春日绚烂,比星辰璀璨,可谁能知道,她所背负的痛苦
加罗窥到她的真实,窥到她毫不犹豫坦然敞开的心胸,窥到她对于他坚实的敬意与信任她是无条件信任他的,正是因为这样彼此紧密相连的精神,加罗才看到了她为他点亮的火种,循着那条道路,最终才能安然无恙地回到现实。
也正是因为意识到那些秘密,就算是加罗安德里昂,也控制不住地流出了眼泪。
“会议”已吵得进入白热化,按照往昔惯例,还不至于到这般地步,人们习惯于不抢夺而是“分赃”,但问题是,这次的战利品分不了,如银星元帅、哈伯特家族、基恩家族这些与某位目标或多或少有所关系的势力,全部一口咬死了名为独占实际上是保护的立场,他们先搅浑了各自所在势力的水,又扰乱了对方势力的秩序,致使几轮谈判结束,依然没有得出可以被接受的结果。
加罗打开门进入的时候,注意到他的人并不多,宽敞无边的会场,仅有门附近的人回头看了他一眼,有瞬间的停顿,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继续关注台上的争吵。
他安静地在白枭的空席位上坐下,决定在这里露个面就去研究所见博士,总觉得这场无硝烟却没完没了的“战争”得靠博士才能终结。
现实不是天网,无论如何还是能保持各自的外表恒定,在这里,就算是再强硬的巨佬,持续长时间的脑力与语言工作之后,也都显出一副颓然无聊的姿态。
在又一个没结论的议题流产,所有人疲惫地开启下个议题之前,台上主要参战的大佬们隐约感觉到了气氛的异样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之后,窃窃私语的频率似乎高了不少
然后在某个瞬间,一切声音都像消失了那般,唯余死寂与脚步声。
所有人都在往回看,所有的视线都聚集在了皇家近卫身后缓步走来的视线身上,片刻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站起身,且深深俯下了头颅。
黑发鸳鸯眼的青年穿着简单的衬衣黑裤,垂着手一步一步走下台阶。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就像戴着白瓷雕塑的一张面具,左眼是黑色的,右眼是琥珀色,虽然不太明显,但观察力细致的人还是能够发现右眼的违和之处,义眼再仿真也存在微小的凝滞感,就算是自体培植的器官也是一样,同样的,他的右脚也存在些微妙的差异,但在场之人都不敢多看。
他从台阶上方走到下方平台,又走到空出的主座前,用了不少时间,但全场悄无声息等候着。
任凭外界局势如何复杂,身处漩涡之中的哈里斯研究所依然平静。
千叶坦然自若地缩在博士的光环之下,虽说现在的博士全身心陷入“不明物”的研究,压根没空理会她,但她扯着博士的大旗,自认为不必担心一切对自己的企图了。
由于突发的凯特西事件,虚星赛都已经暂停了两轮,现在事件解决,虚星赛重开,之前的两轮赛事再次给出了安排。
千叶看了一眼,马上召集霓光,开了训练场把人丢进去模拟战术。
作者有话要说111
新的一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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