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着某种必须要找到长官的目的、但又不想引人注意的余潜, 完全没想到会在门外听到这样一番话。
他既有种偷听的愧疚不安,又因话语中的信息如遭雷劈,感觉每个词都认识, 但联系在一起的内涵却是如此令脑子费解, 以至于他完全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
但他的心脏却是第一时间就被揪了起来。
怎么可能呢他这么想道。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无法思考。
如此轻易见到了千叶,但余潜甚至都没办法产生一丁点的高兴, 此时此刻他把自己的来意都忘到了脑后, 呐呐道“长官生病了么”
他似乎是急切地想要把难以理解的那一切都按到“病”这个理由上“是生病了所以无法控制”
千叶看着他“不是病,至少现代医学找不到任何解释的名目。你要说那是我的本性也未尝不可。”
“不是”过敏的人大着舌头反驳,“当然不可能是本性你明明明明”
明明什么呢在彻那亚,在军人思想纪律的严苛压制下,她都两度失控, 离开彻那亚, 在南部洲那种没有规矩没有守则之地, 作为一个强大至死的自由雇佣兵, 她发起疯来谁能阻止呢
“不是”
余潜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艰难地说道“长官,明明、一直都是那么光明”
人不沦为野兽正是因为有道德有情感,人有同理心,会共情, 人也会换位思考, 道德的观念渗透在人观念的方方面面, 促使人朝着道德所宣扬的方向行进。
大多数人都在向阳而生,向善而生,处在光明天空之下的人,似乎也难以理解阴影中的生物怎样生存。
但她不是啊
她是比阳光还要正义,比狂风还要顽强, 比高山还要伟岸的人她是英雄啊
“我不是英雄。”她像是看透了余潜在想什么一般,平静地否定,“我是罪人。”
“因为我是罪人,我才必须离开我的母国。”
“有些事物并不是因人努力就能规避的。”她说道,“我跨越了底线,不止一次你知道,人一旦突破一旦跨越某些规则,就很难回道原本的行列了。扛过枪的肩永远负担着重量,杀过人的手永远沾满血腥,杀死同类本来就是作为人的我们都难以迈过的坎,但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所做的是正义的事业,所以我们无所畏惧但我越过了为人的底线。”
为什么雇佣兵的名声一直那么糟糕不但在普众印象里不好,就连同在灰色领域都叫人抗拒,因为雇佣兵就是不折手断的代名词。
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包括使用各种反人类反人道的手段。
在这个行业,作为业界标杆的欧罗拉其实要好太多了,但毕竟欧罗拉还是建立在灰色地带,不可避免地要游走于法律与道德的边缘没有人会来惩罚他们,但良心会。
别人可能没有良心,但千叶绝对有。
主观不想犯错的,一旦犯错,收到内心的谴责就会越深重。
余潜与医生都没说话。
过了许久,医生幽幽道“我现在倒希望那就是你的本性了”
本性残酷了至少就没有良心谴责这回事。
就像西蒙斯那个人渣。
他就没长良心。
医生说“找办法治病”
千叶又撕开一个零食包装,平静道“我自己就是心理专家。”
两人又不说话了。
千叶嗅了嗅,发现味道不好,又捡起一个包装袋撕开,抬头看向猪头脸“你找我做什么”
余潜后知后觉还有这么一回事。
因过敏而导致整张脸都肿胀不堪的余潜这才意识到把正事给忘了,他不安地动了动吊瓶架子,又徒劳无力地张了张嘴巴。
梅格医生发现他的目光有意无意看着自己,不免惊奇“什么我竟然不能听”
他满脸你们搞小秘密竟然不带我的控诉。
余潜默默地盯着他。
正当医生骂骂咧咧要走时,千叶问道“如果跟案件有关的话,医生听到没关系。”
余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没再犹豫,说道“长官,我是想要告诉你,案件的参与人或许并不止是那位黑人教官”
千叶与医生瞬间停止动作,前者放下了手中的零食,后者严肃了自己的表情,两人均认真看着他等待下文。
余潜说道“我好像撞见过他们接头的场景就算不是同谋,至少对方也了案件的极大便利。”
也就是说,堪底士的叛徒还不止一个。
除了马特罗,还有个家伙仍潜藏在暗中。
西蒙斯不管用啊,这样的消息都没从马特罗嘴巴里撬出来。
听完余潜详细的描述之后,医生把手放在嘴巴前面相当自觉地作了个拉链动作,千叶站起身“我知道了。我来处理。这事你别沾。”
余潜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我只是个病号,我什么都不知道。”
千叶看了眼医生,彼此眼中交换了点信息,也没有言语,她就转身出了门。
这天中午全堪底士的工作人员都听到对讲机的公共频道传来千叶的声音“西蒙斯在哪”
不知道有多少人仰天发出徒劳的哀嚎。
千叶在中枢找到西蒙斯,一路过来,见到她的每一个人都对她投以暧昧的注目,连西蒙斯本人都觉得自己魅力爆棚了当然,正常的理智还是有的。
他甚至疑心她是手痒了想揍人,挨揍挨多了的条件反射,当然就算这样他也挺兴奋就是了。
然后一见面“出来。”
更兴奋了有没有。
“约会吗”
“闭嘴。”
并没有找多隐蔽的地方,只是避开了摄像头与人眼,走到稍微僻静点的地方而已。
找西蒙斯的方式虽然大张旗鼓,但别人只会想到桃色新闻,绝不会相信还有别的问题事实上要不是她相信余潜说的话,也难以置信堪底士存在那么多漏洞。
她面无表情道“西蒙斯,你的工作有纰漏。”
西蒙斯双手抱胸,挑高眉毛“你指的什么”
“马特罗。”
西蒙斯一开始没懂,但很快神经绷紧,他眯了眯眼,整个人的危险性在瞬间迸发出来“哦”
“返工一趟,你会有更惊喜的发现。”她的语气平静无波,只在说到“惊喜”这个词的时候带了一点刻意的重音。
她说完话看了眼对讲机上的时间,得赶去工作了,猛然又意识到这动作不对。
果然觉察到她小动作的西蒙斯,气场立刻就不对了,她没敢转身,几乎只是试探性地向后挪了一小步西蒙斯就微微侧身,目光牢牢锁定她的脸。
两个人僵持着谁都没动。
处在一种看似平常但随时都能出手的状态。
“我工作,你返工”千叶谨慎道。
“我不介意迟点再去。”西蒙斯的脸孔撕扯出一个笑的模样。
“我到时间了。”千叶说道。
她讨厌迟到。
时间观念几乎是刻入她骨骼的规则。
“我知道。”这贱人一副无赖的就是不许你走的表情。
千叶的表情冷下来,微微眯起眼睛,计算着真打起来能不能全身而退。
“谢谢你告诉我纰漏,”他的语音很重,牙齿森白,“我觉得你应该跟我一同返工,顺便,再谈谈你的消息来源。”
“我觉得没必要。”千叶胸腔里已经腾起火气,“有必要的话我会亲自向将军汇报。”
她说道“我想你也不愿在纰漏未查清前跟将军交代情况。”
“所以需要你协同呀,阿黛尔”他并不接受威胁,语音拖得又长又低,像是呓语般暧昧又黏腻。
千叶只想往那张欠揍的脸上踩两脚“你有完没完”
对方理直气壮“滋事重大,这是合理要求”
深呼吸,深呼吸,不能动怒,不能动怒,贱人正兴致勃勃等着看她失控。
“十点,体能中心,约会”千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间挤出话语来。
西蒙斯都愣住,显然没想到她会选择这样的突破方式,但这惊喜正中他下怀就算知道所谓的“约会”是在体能中心,绝对是猫腻,只不过得到相处的机会就是赚到。
“说真的”
千叶转了转手腕,冷冷道“你也可以当是假的。”
“不阿黛尔从不虚言”他无赖的姿态瞬间改换,神采奕奕道,“就这么说定了”
没有了威胁,千叶转身就走。
结果还是迟到了。
千叶十分恼火。
学员间的气氛不太好,毕竟头顶着一桩还未解决的命案,分心是难免的然后她把气撒在学员身上了。
今日课程的主题是枪械,本来体能的训练还未结束,没把学员逼到极限是不准备引入其他课程的,但命案这种打击忽然砸下来,别说是学员、连教官都被砸晕了,总控的计划组在商议之后决定,尽快引入军军械方面的课程,待这一波训练完毕之后就提前开启一轮大淘汰。
人数太多太杂,掌控起来实在不方便,难免有像这桩案件一样的野心分子蠢蠢欲动,趁早淘汰去去一批,精简队伍,也好更好地实行下阶段的目标。
千叶当然是这一批课程的重点。
简直“人尽其用”到了极点。
然后第一天她就把全员都碾压得没脾气了。
并非格斗教习那种拳到肉、掌切骨即使落败都热血沸腾的场面,在她面前拼枪看枪的人只能感觉到冷,纯粹的冷。
那就不是人类所能抵达的限度
连望都望不见影子
问题是,学员之间早就有小道消息流传,这位曾经给同事代班过监管与格斗课的女士,她真正的本职教习是军械精通
她是全军械专家
不但是枪支、炮弹,甚至是装甲车、战斗机,军用无线电、信息塔台但凡是军械,她全部精通
这怎么比
这就根本不能比
这些军警出身的家伙,或许有着各种各样的专长,但枪械对于他们来说,绝对就是永恒的浪漫而现在,浪漫被别人牢牢攒在手心,他们只得到了被践踏被碾压的残破自尊。
一下午时间,所有自恃精英的家伙全部心如死灰地躺平了。
原本到六点就结束的课程结果硬生生拖到八点。
失魂落魄、行尸走肉的学员由其他教官接手,千叶自己拉伸按摩了一下手脚、头脑发热地走出来,浑身汗湿淋淋地站在枪械馆门口,看着头顶升起的那轮月亮,看了很久很久,猛然之间就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瞬间好像连那些神经撕扯与理智沸腾的痛楚,都好像离她远去。
她站在那,连灵魂都在悸动。
对啊,她搁这世道玩什么良心哲学呢
她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的同时,也意味着凌驾于人类所构筑的规则之上
她是被什么蒙蔽住了双眼
暴君又不是没做过
女帝脚下曾血流成河伏尸遍野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以毁灭一个星球作为威胁去噩梦碎星带找人也是她干出来的事
她有她的路要走。
她有她的目标要达成。
为此所做的一切于她而言都是理所应当的
就算不遂她意而出现的任何罪孽,那也是获得力量要承担的代价
所以她早已经不是严格意义上的人类了啊
当她成为轮回者,执掌着不属于人的力量之时,她就已经在人道的规则之外了啊
那她到底是以什么在桎梏自己
千叶头晕目眩。
她执着于人的纯粹性,其实更多的应该是保持身体的纯粹,不混杂异种的血脉。
她执着于人的纯粹性,更多的是维持灵魂的纯粹,不让身体的异化影响到自己的灵魂。
她是她自己,一个名为“千叶”的轮回者,而非单纯的人类
“暴怒”为什么就不能是她自己的情绪
她用小副本强化自己的七情六欲,并不是要把自己禁锢在人的七情六欲之中啊,而是了解自我再寻求自我的突破啊
她过分坚持本我的规则,可她真正认识清楚自己的“本我”了吗
他人的命运,真的是她该承担的重量吗
她的道,真的是那些困住自己的东西吗
而她认为如同野兽般的西蒙斯,他是不是恰恰已经在自由肆意与堪底士的规则之间找到了平衡呢
有什么藩篱好像在忽然之间就破碎了。
原来我并没有找到我的道千叶这么想道。
我竟然还没有找到我的道路
一直如野兽般凭直觉行走的人应该是我自己才对
千叶脑中划过很多的画面,甚至包括自己的面板,脑中渐渐有了两条道路的痕迹。
暴君,还有,先知。
原来她已经摸到了道路的轮廓,却从来没为自己定下确切的方向。
而这里是被轮回者制作过的小世界。
她不用惴惴不安,不用惶恐害怕,不用担心极端情绪会影响自身,因为她还没有选择道路,她没有定立规则,换种说法,无论发生了什么,她的本我也不会奔溃。
那她搁这玩的什么哲学命题
我是人,我有人的劣根性,我自私,我残暴,我恶劣,我虚荣,承认这一些很难吗
她做的,她干的,她清醒了,她失控了,那又怎么着
而且她玩的是完全固定的小世界,这里只是一些情绪的游乐场啊
谁会因为在游戏失控杀了人而良心谴责难以自己啊
扩大到全轮回,又有多多少少真实的失败即破灭的“游戏”呢
她有资格去探讨哲学吗
千叶浑身颤抖地站了片刻,心情却极为昂扬,精神也相当振奋。
她甚至懒得去吃饭,拖着被汗水腌渍入味的身躯跑去浴室,赶跑了人,自己舒舒服服洗了个澡,回到了寝室倒头就睡。
好像忘记了什么
鬼知道忘记了什么。
半夜某个时间点,千叶猛然惊醒,一个直挺,从床上坐起身脚踩下地,戒备地看向窗户。
大脑还未彻底清醒,她的身体就已经崩成一张弓,所有野性的警觉的本能都在瞬间崩到极点
怦然碎了一地玻璃的窗外,探出半个身的黑影,扬起拳头跟她打招呼,外面高塔的警示灯一道橙光划过,这家伙在窗口抬起一张近乎于狰狞的笑脸。
好样的,爬了多少层楼
这家伙连楼梯都不愿意走,居然直接爬外墙到她窗前
千叶冷冷地盯着他翻身进屋,一边脱衣服一边走过去按灯,很快就脱得干干净净站在她面前,一手搭着床的高地架,袒露着坚硬得近乎石头般的腹肌。
眼前的躯体修长而矫健,就像是大理石雕铸的太阳神像,平心而论,连每一缕鼓起的肌肉都在宣泄着力与美,每一处饱满流畅的线条都在张扬着欲望与性感,夜间忽然打开的灯就像是在他身上披了层耀眼的神光。
而这个肆无忌惮袒露身躯的家伙,显然对自己的身体有足够的自信,那双深蓝色的眼瞳眯着,里头闪烁着晦暗、野性又贪婪的光,死死地盯着猎物,嘴角撕扯出狰狞又血腥的弧度。
“我想你一定记错了约会的地点,所以我亲自来了”,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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