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追捕持续的时间有点长。
千叶脑袋疼得厉害, 精神疲惫、昏昏欲睡,但那股子拉扯神经的疼痛却不断刺激着她的大脑,叫她根本无法闭眼。
直到门被拉开的时候, 她才勉强打起几分精神来。
“没抓到”
甄彤彤脱了鞋子赤着脚,踮起脚尖悄无声息地走进来,她声音软软,像是哄孩子一般“下属太无能, 您不要生气。”
千叶抬眼恹恹地看着她。
甄彤彤走了两步就发现不对,蓦地停下,扫了圈席子上那些沾满灰尘的大脚印,再望向令主,果然见她一脸的嫌恶,不由自主叹气“我马上命人来打扫。”
“全换了。”
“好,”甄彤彤走近去, 把手里的轻木手杖递上前, 她在令主面前向来说得上话,口气也比常人要亲近得多, “现下能潜进来一个, 将来也能进来两个三个您身边可不能少了人, 别动不动让人全退下。”
“烦。”她拄着手杖尝试爬起来, 仅仅是从褥枕上起身到站立的这个过程, 就耗费了很长时间。
腿完全使不上力,脚就跟失了骨头然后踩在棉花堆里一样绵软无力、难以控制,连她自己都有种错觉,好像骨头、血肉、皮肤已经错了位,再多动弹一下就恐会彻底分离散架。
甄彤彤就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屏住呼吸等待着她自己起来。
直到那具虚弱无比的身躯终于站稳, 她才又开了口“您看,雕花栋还是有缺陷的,至少它就防不住影子。影魔就够难缠了,要再来些什么稀奇古怪的通灵者,光靠雕花栋防不胜防您不能由着自己性子来,一个人呆着不能保证安全”
“死不了,就凑合着过吧,真来个影魔这样的,也挡不住。”千叶喘着粗气,一个词一个词往外蹦,冷汗都下来了,还是不太站得住,腿抖得厉害,每往前挪动一步都跟被锯子锯了一遍骨头一样,痛得麻木,压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我已经那么苦了,就不兴我多安静点么。”
甄彤彤无言以对,默默看着她挣扎。
从静室中间到门口短短一截路,少说就蹭了一炷香时间。
千叶脸色煞白,薄薄的衣衫已经被汗打湿,慢吞吞踏出门外,坚持着自己往外走“我要去睡觉。”
甄彤彤没再说话,帮她穿好鞋子,然后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随时准备着伸手扶人。
走廊外并排站了两个人,庭院里也站了两个人,统一的装扮,垂了眼睛恭恭敬敬在旁边护卫,这样的人一路还有不少,三三两两的,一直绵延到她的卧房外。
甄彤彤看她一路都拧着眉,还不是因为走得艰难的缘故,就知道她又嫌烦。
也不知道为什么,令主老觉得人这种生物烦得要命,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就连甄彤彤本人,也是她勉强选中的类似于总要有个人跟在身边侍候,那就只能挑个顺眼的。
这会儿整个宅邸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这座古色古香的院落本身,其实就是一个稀奇的防护类圣遗物,名为“雕花栋”。
它有里外两重界,相当于两个重叠但互不影响的空间,普通人住表界,通灵者住里界,界眼就是令主最喜欢呆的静室;它极具伪装性,在未启动的时候,在外人看来就是俗世寻常的宅院,顶多就是精致唯美了一点,这种隐蔽能力甚至能隔绝通灵术的探查,一旦被启动,两重界就会瞬间颠倒,常年在里界修行的通灵者能让任何入侵者都吃不了兜着走。
当然,这次没法克敌制胜,实在是“影魔”闻疆的能力太过bug。
闻疆年纪轻轻就能成为东洲通灵界的标杆极人物,确实是得天独厚的体质,让他能够同时接受“术”与“力”两系圣遗物的附着,以至于他不仅在体术上造诣非凡,还能兼具通灵术的修习,而他觉醒的能力更离谱,竟然与影子有关,关于他付出的代价以及誓约是什么,没人知道,世人只知道他成为了当今最顶尖的刺客,还因此得了“影魔”这样的称号。
交过手才知道这家伙有多恐怖。
他的能力不但规避了“雕花栋”的排异影响,而且对上里界大批强者还能逃跑,虽然他也没讨到什么好,但没把人留下,就足够整个里界没脸了。
甄彤彤也觉得丢脸,不敢多提。
千叶倒是无所谓,一个闻疆影响不到她的大局,她也就压根没分什么神在他身上主要她现在各种疼各种不舒服,实在不想顾及些无关紧要的人。
她好不容易挪到主屋,下人已经备好洗澡水,实在没有力气了,手杖一扔,朝边上张手。
甄彤彤不自觉的松了口气,连忙扶住她,帮她进浴缸洗漱。
一套流程折腾完,把她送上床,甄彤彤自己去隔壁换下打湿的衣服回来,看到她蜷缩在床上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泡过热水的脸不仅没有染上任何红晕,反而白得更加剔透,光照在皮肤上都像是能反光,眉毛仍旧拧着,牙关也咬着。
甄彤彤不禁心疼道“令主,还是让符先生来再给您开点药虽说治标不治本,好歹是叫您舒服些。”
她语声柔婉地劝说“就这样难受着,您也睡不安稳啊。”
“不用。”千叶恹恹吐字,“至少这样,我还能感觉我活着。”
甄彤彤没办法,想在床边守着吧,她知道令主会嫌她都烦,又见对方虽然难受,好歹安安静静不折腾,无奈道“我先下去了花铃就挂您床头,伸手就够得着,真就别忍着。”
躺在床上的人懒得回她。
甄彤彤也习惯了,给她拉上床帘,转过身正待出门,忽然听得一句“罗元不必留了。”
甄彤彤浑身一颤,有瞬间的胆战心惊。
罗元搞砸了“地陷计划”,她原以为好歹还是有将功补过的可能,没想到令主根本不想给机会。
她努力调整声音,尽量平静道“那我让罗安替上,工作总要有人去做。”
没有回应,她知道这是默许,就没再说什么,继续迈步走出门外。
合上门才发现就刚刚那一瞬,她已经汗流浃背。
*
千叶一边忍着难受,一边咒骂“南柯”的制造者。
这狗货确实能玩花样,要知道这世界各种通灵术乱飞,通灵者层出不穷,堪称玄乎奇迹,但偏偏还是物理性世界没有错
因为所有的力量来源都是“圣遗物”。
一切蕴藏“灵”的东西都可以叫做圣遗物,通灵者通过与圣遗物定契结下誓约的方式获取其中的“灵”,也拥有了相应的能力。
由于圣遗物无法改变世界规则,顶多是往世界规则上加了一重外接规则,这规则随时能被剥除,所以压根没有动摇到世界到根本,也没有改变世界物理性的实质。
就像是良性肿瘤,肿瘤膨胀的程度并不影响人体正常机能,肿瘤细胞具备超越正常细胞的生理与形态特征,但只要肿瘤切除,身体就会恢复原样。
“圣遗物”显然来自于世界之外,属于制造者投放进来的外来物,但问题是制造者的行为并没有把世界搞崩,反而让之与世界共存,坑到的人就只有千叶。
物理性规则剥离她身上的轮回影响,这具充斥了极端恐惧负面情绪的身体本来就虚弱异常,她还被迫面对那些可以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的通灵者,怎么不坑
“恐惧”最强烈的具现化就是怕死。
她现在特别怕死。
死亡曾是她玩弄于股掌的力量,对她而言是何其温柔的力量,现在却成了她最恐惧的事物。
而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会让她致死的人与事物了,所以她日日夜夜辗转反侧、惊悸不安。
糟糕透顶。
千叶的身体实在虚弱,别说操劳了,思考多了都头痛欲裂,她闭着眼睛,感觉自己陷在一片荆棘丛中,皮肉骨骼都扎着尖刺,神经钝钝发疼,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入睡,潜意识中还尽是些重重叠叠的怪象。
睡着睡着,呼吸一岔,她紧跟着就咳嗽起来,这一咳就没停下来,咳得差点把自己背气过去。
她艰难从床上仰起个头,侧着身拍自己胸口,脸都给憋青了。
好半天终于把这口气缓下来,睁眼却又浑身一颤,心脏都有瞬间的停顿。
床前立着个人影正弯腰看她。
真的影子
一个直立的影子
明明薄如纸片,看上去竟有立体之感,没有脸孔的黑漆漆的头正对着她,这景象谁都得给吓个半死
千叶僵硬着又倒回床铺去,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突如其来的心绞痛叫她浑身都在颤抖。
影子直立起来,好像反倒被她吓了一跳,刷得就扭曲了自身落了下去。
千叶躺在床上,脸上是死灰般的青白。
到底是没给吓死,顶着心脏的疼痛咬牙切齿道“你真的有些过分。”
影子从地面慢慢地升起来,头部的位置撕开一条缝,发出细细的像是撕纸一样的声音“看你一副要死的样子,人道主义关怀一下而已。”
闻疆这样的人说起“人道主义”这个词汇来,确实怎么听怎么讽刺。
千叶身上的负面情绪更浓,整个人都乌压压的,比影子还强的突兀感,那双漆黑的眼瞳却因为生理性的眼泪而晕染着水光“所以,我还得谢谢你了,客人”
“不用谢。”影子毫不惭愧,“原来你还死不了。”
他确实被吓了一跳。
从没见过有人睡着觉,就差把自己给憋死的。
活得那么辛苦,那么艰难,纵有家财万贯、权势滔天,命比草芥还脆弱,可活个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你用什么办法逃避了规则,”千叶慢吞吞吐字,讲一句就得停下来喘会气,“但你最好就只是个影子。”
她生气极了“我很喜欢这个屋子,还不想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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